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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by海中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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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朝上,两位柳大人又吵开了。南方大旱,粮食严重减产,国家拨出去的赈灾粮最多只能应付个把月,要等着北方的丰收,北粮南调渡过难关,中间有了十天的空档期。柳太傅年纪轻轻,却是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把这脑筋动到了军粮上,还是皇上最喜爱的捧在手上的驻守京都安全的皇家军。这事当然惹怒了皇家军的头头徐鹏将军,柳相都还未发话,这个老粗直接爆了粗口跳出来:“娘的,老子的军队为了这个国家流血牺牲,他们生来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的,你他妈饭都不给吃饱,还打个屁的仗!”

皇上坐在龙椅上直皱眉,这老粗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暴脾气,见他好不知趣的嚎着,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将这个将军‘请’了出去。拖出去的时候,大将军还不忘肝肠寸断嘶吼着:“你这奸臣,你魅惑皇上,干些伤天害理的,没好报的。”

台下众人一头汗水,偷偷瞄着当事人柳思缘,柳太傅。柳太傅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背,昨晚折腾到半夜,今早差点没能爬起床,这会儿还得被个老粗在面前大放厥词。细长的眼睛瞟了一眼上位的男人,冷笑着想,这就是你最赏识的将领?比地里的农夫好不到哪去。

“简直把朝堂当成了农院,皇上面前也由着他胡乱说的?皇上,徐将军应该明白国法纪律的,早朝上大吼大闹无视皇权,不罚不行。”他的眼直直的盯着威严的帝王,今个不给个说法,我绝不罢休。

可怜的徐鹏将军就着汉白玉阶,欣赏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挨了十个军棍,那嗓子嘹亮的,几个殿外都能清晰听见。

杀猪声落幕,柳思缘才满意的移开目光,心里舒坦不少,那个家伙他早就看不顺眼,今天就当给个教训,以后见着他最好乖一点。

小插曲落幕,言归正传,刚才一言不发的柳相终于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军队是国家的根本,决不能少了一粒军粮,以免军心不稳。

两爷子在朝堂上辩驳开来,吵得火热,最后皇上发话了,第一次驳回了宠臣柳太傅的提议。

“军饷决不能动分毫,此事容朕考虑一番再做定夺。”皇上发了话,自然没人再敢反驳,散了朝各回各家。

回家的路上,柳思缘满脑子都是饥饿的难民,心情低劣,眉头一直未能舒展。掀开窗帘,看着路边摆着小摊,有一只朱钗跃入眼中,他突然想起今天是雪松的生日,他差点就忘记了,于是命顺喜买了来,拽在手里,一声不吭的靠在软枕上。

到家,傻女人不在门口,进了门也没看见下人,柳思缘皱了皱眉让顺喜找人去了。不一会,一个孩子跑了过来,小脸吓得青白,打着颤说:“爷,夫人不见了,都去找去了。”柳思缘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握住轮椅扶手,才让自己不会跌下去。

因为伤腿麻痹发作,他只能坐在屋里等着,捏着发簪的指节发白,嘴唇抿的紧紧地,一句话不说。傍晚时分,总管大人屁颠颠跑来传话,说是皇上召他入宫探讨要事。能有什么要事非得晚上谈?柳思缘一听就来了火,现在心情哪有干那事的闲工夫,胸口淤积的气闷一股脑爆发,直接一个字‘滚~’,送客。

分头找的下人们陆续回来,都摇了摇头,小张大夫浑身热汗,见了柳思缘忙说了下午的事。下午他照例给夫人施针,疗程完毕,夫人照旧躺下睡觉,只是睡下前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了?”张谦大夫回了句:“现在刚刚下午,大人回来还早呢。”夫人又问:“现在洪武年间啥时候呀?”夫人常年痴傻,张谦也不奇怪,笑了笑回答:“现在已经是洪仁年间啦,万寿三年,夫人快睡吧。”傻夫人嗯了一声,把脸埋在被褥间闭上眼睛,张谦才退了出去。哪知道一个时辰后,丫鬟们去给屋子添点香精,进门才发现床上空荡荡,一点热气也没有了。

柳思缘听了以后,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又坐了小会,心口实在坠的难受,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去找找。”顺喜担忧的看了看主子,知道主子的犟脾气,也只能老老实实准备车子,扶着主子上了车。

半道上遇到了一队人马,清一色黑袍,马儿倒是雪白,骑在领头的男人气势不凡,不正是微服的皇上吗。

朱毅拦了车,直接钻进车厢,沉声吩咐道:“走吧。”马夫赶忙挥着鞭子往目的地走。

高公公回去讲了这事,朱毅立马觉得不妥,他明白柳思缘这人,这些年雪松是他的一块心病,若是出了事,这人定会责怪自己,还不折腾出病来。

“你来做什么?今天有事,陪不了皇上。”柳思缘皱着眉看着挤进车厢的男子,不大的车厢被占据了大半。

朱毅有些气恼,在他眼中,自己就那么饥色,对他只有肉体的需求?二话不说,男人霸道的抱起青年,搂在怀里。柳思缘挣扎几下,男人握住自己的左手,温暖的大掌让自己抽动的手安静下来,男人覆在他的耳畔低声说:“看把你急的,每次都这样,那疯女人跑了不止一次两次,京城之内丢不了的,倒是你每次都得吓得病一场。”

怀里的男人侧了侧身子,一巴掌挥过来,打在朱毅肩头,气道:“不准骂她疯婆子!”

“好……好……我不骂就是……”朱毅想,这辈子你欠了雪松,注定被她降着。可是我呢,我欠你什么了?怎么也被你制伏的服服帖帖。一物降一物,周而复始,命这东西真是说不清。

马车行驶到了西郊,那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宝地,当年孩子死了就埋在这里,算命的说这里风水好,下辈子能投胎成个贵人。雪松这些年疯疯傻傻,却有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一处有个小小的坟头,就会偷偷摸摸的溜出来,抱着坟头哭上一阵。

马车停在路边,坟头要穿过一片竹林,只能步行。朱毅跳下车,阻止了下人的帮助,伸出手握住柳思缘的手,帮着他慢慢挪下来。这几天膝盖和脚踝红肿,脚刚刚落地便软了下去,跌入了那人的怀抱。朱毅抱起他,低喝一声:“逞什么能?再动,我就派人去把那个疯女人抓过来,几板子打得她以后不敢乱跑。”柳思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但是面对雪松的问题,他只能屈服,老老实实的靠在那人怀里,心里憋屈的连喘息都变得粗重。

坟头长满了杂草,秋天的寒风中泛黄的叶片瑟瑟发抖。不远有条小河,清水缓慢的流动,河上搭了一座木质的小桥,疯女人就站在桥上。冷风吹起了她披散的长发,黑发间竟然隐隐有着白霜,脸颊白的像个鬼,小小的身子微微佝偻的,过早的未老先衰。

一大群人靠近,她却毫不知情,脚步声持续前进,她突然爬上了齐腰的围栏,风把头发吹得更乱。她回头,安静的看着不远的一群人,安静的说:“都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那神态,一点也不像疯子,不过是个饱经沧桑的女人。

皇上使了一个眼神,手下的几个武功高手偷偷地向女人背后移去。疯女人身子往前倾斜,眼看就要重心不稳,还是那一句:“不要过来……”

柳思缘心脏都要漏了半拍,严厉喝止,“都给我站住,别动。”他知道,雪松是说的真的。他挣扎着下了地,让朱毅送他到桥头,他扶着围栏,用尽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笔直的站着,说:“雪松,是我呀,思缘,你的思缘。”雪松回头看了看他,眼中闪出一丝了然,喃喃自语:“我的思缘……”

思缘勉强撑着围栏走了两步,喘的剧烈,朱毅担心,想上前帮他一把,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休息片刻,咬着牙齿用腰部拖着两条腿缓缓靠近女人,右手心抖着,满是汗珠。

雪松看着他走近,情绪稳定,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澈。她看着这个俊秀的男人走的费力,却坚持走到了桥的中央,走到了她的面前。许是耗尽了力气,他的整个身子都靠在围栏上,右手抖得不像话,像个老年的病态的手那样颤抖,一点和他的脸配不上。他看见男人困难的举起左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那手指细瘦松松的蜷着,一眼看去就是废了多年,却不吓人,有一种习惯的美。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大大的长长地,瞳孔黑得发亮,眼神清的透彻。俊秀的鼻子也很美,配上丰韵的唇好看到了极点,她想了想不明白,也不是薄唇呀,怎么就那么狠心薄情?

男人的右手撑着身子,只能用左手往怀里掏呀掏,不太灵活,掏出簪子花了不少时间。簪子松松的捏在手里,他微微扬了扬,笑着说:“雪松,来,你喜欢的头簪,我给你买了回来。”女人听话的爬了下来,扬起小脸看着自己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接过了簪子。

思缘恍惚间听见她小声说了句:“你怎么能那么狠呀,留着孩子一个人在这孤独,我们去陪他吧……”一时间他没有反应过来,雪松疯了很多年,他没想过她还能说出这么顺畅的长句子,一时间光顾着高兴,完全忽略了话中的含义,只是张开嘴,真心的看着女人笑了。

女人举起的手慢动作的落下,思缘合上了眼睛,嘴角还留着笑意。也罢,死在谁的手上他都是心有不甘的,除了朱鸿,也就是这个女人了,一了百了也好,免得隔三差五的病着活受罪。

有人撞了他一下,他的右手本就无力,整个身子一下跌坐在地上,有些疼。睁开眼,高大的身子完全遮住了视线,他看不见雪松,也看不见眼前的事情,只能听见人们惊呼着跑了过来。几个护卫一掌就打晕了瘦小的女人,思缘想喊:干什么打她,放开你们的手。可是他只是睁着眼,看着高大的挡在眼前的帝王缓缓转过身,问他:“伤……着……了……吗……”

胸口只露出小半截的簪子,那人的衣服暗的发亮,看不出到底伤了多重。可是,柳思缘明白得很,若是还能动弹分毫,那个男人都不会让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护卫们扶住了帝王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人脸色退白,唇色变淡,左手牢牢地捂着胸口,渗出指缝的液体缓缓的流着。那个男人威严的注目中,低声吩咐:“不要……慌张……把柳大人……送回府……”

柳思缘被人抱了起来,抱上了马车。他推着下人:“放开我,我要去看看他……”没人理会,马车晃动起来,车内空的发慌,没了那个火炉子,显得特别寒冷。他开始恨自己的残废,恨自己的无能,只能挣扎着直起上半身,用力扒着窗户将头伸出去。远远的看见人们是抬着他出了竹林,他的心揪在了一起,他还想看的更清楚,转了一道弯,视野一片空无,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被安顿回了府宅,没人敢让他进宫,他只能被迫等待着结局,好的坏的都想了。他告诉自己,慌什么,死就死了呗,活着不就是等着看他先断气吗?是吗?是吗……

呸!都这个时候了,还自己骗自己。活着不就是怕他寂寞吗,他若是走了,寂寞就留给了自己,亏了。

他突然拉住一旁的王远疾,扯了自己的令牌交给他,嘱咐道:“带着张谦进宫,那小子兴许有法子……”王远疾看着主子,焦急焦急,除了焦急没有别的表情。他接过金牌,点头转身,袖子被拉住,他的主子几乎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声音抖成破碎的字符:“救他……务必……不能死……不能的……救他呀……”

王远疾带着张谦一路狂奔,进了宫才发现一路行来安静异常,哪像皇上生命垂危的样子。到了乾坤殿,看到了太监总管,才被小心翼翼的带进了殿内。

“皇上说了,不准惊动太后,不准惊动大家,就叫了一名御医,这可如何是好。”太监总管脸色很白,都明白,皇上若是就这样死了,他们

的脑袋估计都保不住了。

屋内围了一堆人,都是今晚跟随的亲从,徐鹏守在床旁,看见了王远疾和张谦,脸黑的像个阎王,咬着牙恶狠狠说道:“若是……若是……我让你们主子一家子陪着……”

朱毅半靠在床上,脸色比之前又白了几分,上衣被剪开,露出簪尾的漂亮兰花。御医审视着创口,不敢下手,创面虽小,却相当深,不拔也许还能拖延时间,一旦拔出簪子,后果难料。

平日里看着胆小的张谦,这会儿倒是来了脾性,上前两步看了看,搭了脉搏仔细摸着,眉头是皱起松开,松开皱起的。一旁的徐鹏看的惊心,推了一把道:“干什么呀,你他妈早不是御医了,来捣乱的?”张谦坐了一个屁蹲,抬起脸有着一丝怒气,正想反驳两句,看见王远疾摆起了冲上来打架的姿势,赶忙阻止:“都给我消停一会,让我安静安静,不然皇上就真的危险了。”

一旁满头汗水的御医最最明白张谦的本事,见他发话心里明白这事有谱了,赶忙搭话:“张大夫,你看怎么弄?”张谦看朱毅已经是半昏迷状态,掏出针往头上的穴位扎了几下,看见皇上缓缓转醒,赶忙和他说话,生怕他再次睡了过去。“皇上,柳大人说皇上最怕疼了,小时候有一次落马,摔伤了腿,躺在床上足足哼了三天呢。”

“呵……”朱毅虚弱的笑了笑,神色还有些恍惚,勉强用意志不让自己昏过去。他想回驳,那人是在说自己吧,破了一点皮哼了好几天,连上下台阶都让自己背着,却诬陷是他。可是一点力气没有,他也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想着当时的画面,那时候自己不愿意,他还硬往身上爬,现在身子不灵便,却又不让自己背了,想着就来气,神智竟然又气回来了些。

张谦一边胡编乱造,一边用补气的丸子补他元气,一边用几根长又粗的银针封住胸口的几处穴脉。伸手准备去握簪尾时,他顿了顿,呼了一口气说道:“来之前,大人说了,决不能让皇上死去,拼命也要救皇上……”他感觉那人的身子瞬间绷紧,手利落的抓紧尾端,快速拔出,然后用沾满止血药粉的纱布捂住了伤口。

朱毅闷哼一声,眼睛一闭,身子往后重重倒去,落在了成堆的软枕上。

血很快的湿透了纱布,又换了第二块……第三块……没有一丝声音,大家都盯着张谦利落下针的手,盯着很快湿透的纱布,到了第五块,血终于有止住的迹象,第六块纱布时,已经是少量的渗血。张谦终于吐了一口气,坐在地上说:“这一劫总算过去了……”大家都吐了一口气,只觉得腿肚子发软,心里后怕的厉害。

张谦回头看了看王远疾,王远疾给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笑了笑,有些腼腆。手突然被抓住,他受惊,回头看见幽幽转醒的帝王苍白的抖着嘴唇,断断续续问他:“他真的有那么说……你不曾骗我……”张谦几乎是发誓:“我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他印象中这个帝王是冷酷的,抄他的表亲张大人家时,眉头都不带皱的,听说为了苏诺亲王那件事,牵连的何止张大人一家,菜市口挂着的那几具尸体,他想着都睡不着觉。这样一个看似无情的帝王,却是一个对情最执拗的人。帝王松了手,捂着缠满纱布的胸口,笑了,干裂的嘴唇冒了几滴小血珠,他只是舔了舔对张谦说:“回去告诉他没事了,就说是小伤,养养就好,快回去吧,不然他会急的……”

朱毅躺在床上,下人们为他穿好衣物,喂了汤药。他闭着眼,嘴里还有中药的苦涩,胸口疼得厉害,可是,他却觉得浑身都舒畅,久违的快乐游遍全身,他在心里默念:子默,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放不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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