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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by海中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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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狠,好狠!

好恨,好恨!

他现在其实活着比死去更痛,虽然他们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毒素侵蚀了他的经脉,他的左手几乎拿不起一个杯子,麻痹的下肢让他常常控制不了它们。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风流潇洒的柳思缘,他不过是废人柳思缘。身体没有了,爱人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整整两个月他都无法下床,他的腿是彻底废了,半夜时候会突然抽搐,让他疼的浑身冷汗。没有了下人的搀扶,他连一刻也站不稳,会狠狠的摔在地上。为此,雪松不知道掉了多少的泪,她现在肚子渐显,这段时间的疲劳和伤心终于击垮了她。有小产的迹象,柳傅吓坏了,比担心自己儿子还要慌张,加派人手照顾着病弱的儿媳妇。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老年得子,四十好几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残废了,医生说他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他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还未出世的孙儿身上,怎不让他心急如焚。他花重金聘请名医调理,他们家药材多的可以开一家医馆。

柳思缘清楚得很,他就是不想随他的愿,他只盼着每日都能气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顺喜,小安……”他躺在床上,因为虚弱这一声唤的很轻,外屋的两个贴身小厮赶忙进屋,询问着少爷有什么吩咐。

“少爷,你是要小解吗?”顺喜小心翼翼的问。他们从小就伺候着这个少爷,看着他受伤后意志消沉,他们也跟着难过。柳思缘艰难地抬起手,下人扶着他坐了起来。他望了望微启的窗户,冬日里难得的艳阳照射进来,腊梅花香悄悄地潜入屋内,沁人心脾。柳思缘垂着眼翕动鼻翼,苍白的唇微微扬起。

“给我更衣,我想去看看雪松。”天气很好,心情也不错。小厮们见自家公子恢复笑容,也是雀跃着给他更衣。他的脸更加瘦削,苍白无色,竖起的衣领上缀着白色狐裘,他的脸便与那清裘一起化为了远山的神仙般,飘飘渺渺的竟然不似一个活人。

腿脚麻痹让他不能很好的前行,但是他拒绝轮椅,与生俱来的自尊与高傲,让他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废了残了没有用了。下人在左右搀着,撑着他大部分的重量。可是他还是觉得双腿虚软,身子时不时的下滑,只能咬着牙缓慢的前行。

路过小院,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株梅花,迎风而立,凌寒独自开。他想起那年的冬天,他在书桌上昏昏欲睡,那人折了一株花,香气唤醒了他,睁眼只见那风流韵致的男子手执梅花站在窗前,屋外景色变作画卷,红木雕花窗棂就是表框,而那人便是画中的精髓。他看的有些痴,为了掩饰痴态,故意蹙眉道:“干嘛搅了人家的好梦。”那人将梅花递给他,文绉绉吟诗道:“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他觉得好笑,接过梅花佯装生气低喃道:“我又不是女人,干嘛送花献诗的。”那人眉眼一荡,俊逸非凡,“喜欢你,所以送你啰。”平白的情话,霎时间羞红了他的脸颊。

心口坠痛,柳思缘的身子晃了晃,靠在顺喜身上,呼吸渐喘。顺喜担忧道:“公子,我背你吧。”他摇摇头,休息片刻,缓缓挪动步子,几乎是凭着一股意志挪着腰力让双腿拖着走。

他先去了药房,自行配了一些药材,给下人们说:“给我准备药罐,我要给少夫人弄点补药。”下人们知道少爷医术也有钻研,开始给他准备炉子和特制熬药的紫砂壶,帮他洗药接水。

柳思缘坐在椅中,亲自熬药,神态安然,轻轻晃着手中的蒲扇。顺喜靠在门旁,升腾的白雾模糊了少爷的脸,隐隐觉得少爷的眼空空的望着炉子,像一个失了魂魄的躯壳,越看越觉得心疼的厉害。

药熬好了,柳思缘伸手抓住紫砂壶的扶手,器皿不重,他却拿得颤巍巍,左手使不上劲,器皿歪歪斜斜的端起,倒入碗中洒了不少。顺喜和小安看的心惊肉跳,生怕他烫伤了自己,见他放下紫砂壶,这才吐出一口气,各自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柳思缘靠在椅背上,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使劲捏着也能看见左手在不停地颤抖。“你看我,现在连个孩子也不如,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他抬头望着家奴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破颜而笑。明明少爷是笑着的,顺喜却觉得两眼湿润,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的脑子闪现少爷在院中快意舞剑,泼墨挥毫的那份潇洒,喉头一阵阵发紧。

许是累坏了,柳思缘扶着顺喜的胳膊,努力半天都没能站起,只能让他背着去了少夫人屋内。

雪松怀胎六月,靠坐在床上,摸着渐显的小腹。她的身体不好,最近又是伤心过度,整个人显得消弱可怜。柳思缘在门口让顺喜将他放下,呼了几口气,才艰难地被人搀扶着推门而入。雪松见到夫君心中喜悦,又看他举步艰难,心中又是一痛。

柳思缘坐在床前的带扶手椅上,身子斜斜地靠在椅中,黑发披散一身,落在雪白的狐裘上。雪松看着眼前的男子,忧郁的眼眸明明望着她,却感觉有形无神。她轻轻执起他的左手,轻柔的按摩着他修长的指节,柔软的掌心,“子默,别伤心了,为了孩子你要好好珍惜自己,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柳思缘挥手遣退下人,抽出手来,嘴角轻扬,笑道:“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他让我好生活着,我就好生活着吧。”

雪松轻轻点头,他能放下纵然是好,可是切肤之痛,真的可以这么轻易的忘记吗?

柳思缘撑着身子往前移了移,右手握着汤勺舀了一勺汤药递到雪松嘴前:“我为你熬得,亲手熬得。”雪松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张嘴喝下肚子。小两口没有多余的话,安静的喂着药,安静的喝下去,只是偶尔眉目的相撞,很快又羞涩的躲开。

期间,思缘只是重复了一句话,说了四五遍,‘我会对你好的’……很奇怪呀,为什么想起说这么温柔的话,她当然明白他的心里怎么会有她?可是她不愿打破这样的场景,日夜盼着的,不就是他的温柔吗。

这样和平温馨的相处是第一次,真的像夫妻一样,在病榻前问寒问暖,相互扶持照顾,感动的让人想哭。

一碗药下了肚,柳思缘取了白色毛巾为妻子擦干嘴角,眼中露出一抹苦涩,拉着妻子的手轻声说:“雪松,别怪我,我会好生对你的,别怪我……”

雪松更加疑惑,歪着头看他,怪你,我怪你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那么痛苦看着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会痛呀。她伸手,想抹去他眉眼的痛苦,可是下一秒的剧痛让她蜷缩在床上。她捂着肚子,清晰感觉下身流出血来,咬着牙浑身汗水,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哽咽无助的嘶喊:“这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骨肉呀……你怎么舍得……你怎么下得了手……”可怜的女人在床上嘶喊,柳思缘想扶住她翻滚的身子,想减少她的痛苦,刚一起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疼的两眼发黑,神智也开始涣散,有些癫狂的笑起来:“柳家就此绝后了,我开心得很……”他咬着唇,满嘴的血,笑的鬼魅,狠狠地重复道:“我高兴得很!”

难得的好天,相爷府的人却无福消受,少夫人早产了,嘶喊了很久,终于生下来一个成了形满身血瘦瘦小小的女婴,不过生下来就死了。乱哄哄的闹了一天,闹剧终于在月上树梢才平息下来。柳思缘靠在床上,歪着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嘴角一直挂着笑。他很想走出去看看那人疯狂的样子,要的就是你不得安宁,要的就是你癫狂发怒。必须让你比我疼,比我痛,比我生不如死。

门被一脚踢开,他看见了父亲暴怒的脸。柳傅走上前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打得他身子一偏倒在软枕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柳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起来:“为了一个男人,你把父亲当仇人,即便是我对不起你,你的妻儿哪里对不起你了。”

他撑起身子,乌黑的发丝有几缕散在脸颊上,嘴角挂着血丝,却笑得‘咯咯’作响,的确像是癫狂。他看着父亲,眼中带着恨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只要是流着你的血,我都不想让他善终,包括我自己……”他盯着浑身颤栗的父亲,嘲弄般的口气对他说:“处心积虑的人呀,纵然权贵在手,却没有儿孙福消受,柳家真的断后啦。”说到最后竟有些恶狠狠地,恨不得扑上去把眼前的人撕碎。

柳傅闭上眼,这难道就是报应吗?“你真的疯了……”他转身离去,面对这样的儿子,他还能说什么的好,就当这辈子没有这个不孝子吧。他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心口撕裂般痛,却没有回头。他听见儿子断断续续:“我疯了?……难道你们没有疯……其实都疯了……连世界都疯了……我也被你们逼疯了……都疯下去吧……”说着边咳边笑起来,笑声刺耳,让

柳傅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跑开了。

孩子没有保住,床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不哭不闹,只是抱着自己的枕头。

柳傅苦口安慰良久,只见儿媳妇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不免叹气,儿子疯了,媳妇傻了,这是造的什么孽。

小厮推门而入,说是贵客来了,在正厅等着相爷。柳傅赶忙小跑着赶去,果然是穿着便服的泰王。柳傅上前鞠躬,规规整整道:“不知泰王深夜到访为何事?难道宫中出什么大事了?”

朱毅上前两步搀扶起柳相,面色凝重道:“我都知道了,柳相,为了本王委屈了你,就让我来劝劝子默吧,毕竟我们是多年的知己。”

柳傅有些为难,摇头叹气,说到:“这孩子倔强的很,主意又正,他自己想不通,谁也劝解不了他。”

朱毅微笑宽慰他道:“让我试一试好吗?”

泰王坚持,柳傅也不好拒绝,带着泰王来到了柳思缘的小院,还不忘嘱咐道:“犬子有些狂燥,泰王切勿靠近,以免伤了贵体。”

朱毅摒退下人,推门而入。室内有些昏暗,桌上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显得屋内有些凄凉。床上蜷缩了一个人,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神气。屋里来了人,那人也不抬眼看看,只是低垂着眼睑,就像没有魂儿似的。

“作出这幅模样给谁看呢?没想到你这般没出息。”朱毅皱了皱眉头,低声骂道。

柳思缘并不吭声,只当耳旁有狗在叫。朱毅早也料到他的反应,坐到床旁放缓声调和颜悦色说:“子默,我们朝夕相处十五载,难不成还比不上这两年吗?我就要登基,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沉默的柳思缘终于抬起眼,嘴角的笑意有些嘲弄:“你不能……”你看看你,满眼的杀戮,复仇蒙蔽了你的眼睛,欲望遮住了原本善良的心。

朱毅起身,俯视着他,眉头紧皱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权利熏心,冷血无亲情。我就是杀人的魔头,是吗?”他掰正他的脸,逼着他直视自己,继续道:“那你呢?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还毒。像你这么伪善的人死了也好,何必拖着一条未出世的生命陪葬。对自己孩儿也能那么狠,我真是无底佩服,你想死就去死吧,你想轮回转世去找他,妄想!我化了他的尸骨,要将他挫骨扬灰,我要让他永世不能轮回,你们生生世世不能在一起。”

他越说越狠,拳头紧握,浑身都在颤抖。多久没有在人前表露过感情,对这个人永远都是例外。他们曾经是知己,是唯一互相扶持的人,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是个外柔内刚,与其放下身段认个错,还不如让他恨。

果然,柳思缘蠕动了几下,他三肢皆废,仅有的健全的右手不能完全的撑起身子,他只能趴在床上抖着手朝他伸来,指尖抖的厉害:“把他还给我,求你。”见他不语,生怕这个未来的帝王反悔,急得赶忙起誓:“求你……你让我做什么也愿意。”

就等这句话呢,朱毅扬起嘴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臣子,我的人,你当初怎么取悦三哥的,现在就怎么取悦我…”

柳思缘咬住下唇,鲜血让苍白的唇变得妖孽,他木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我认识的炫明么,我怎么不认识了?

“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等着……”朱毅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就是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在做生意,还可以讨价还价的。我们只能是从属关系,而你注定要心甘情愿的被我捏在股掌之间。

6.活着,总要学会向现实低头吧

柳相疯癫的儿子开始吃药了,柳相那疯儿子活过来了,可惜残废了。外间都传着,活该,恶人有恶报,你杀那么多人,老天有眼让你儿子当相公,残废了不说还断子绝孙。

总之,落井下石的人不少,柳傅什么乱七八糟难听的话都听了,心里怄的几乎内伤吐血。他怎么不恨,但是罪魁祸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难不成还真正打死他?

也许他该纳一房小妾,不是也有过了六十老来得子的吗?儿子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想着想着到了家门口,站在门外足下千金重,什么时候回家也成了一种折磨,他的不孝子成功的击垮了他,让他只能绕着道避开他。

长嘘短叹进了家门,下人们为他脱去了官服,换了便装。他随意问道:“少夫人怎样?”忠臣的老奴回答:“还是老样子,抱着枕头失了魂一样,大夫说受惊过度,还得好生养养。”柳相点点头,准备过去看看,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少爷呢?”老奴脸部表情满是疑惑:“少爷……好像说是……要进宫……”

进宫?刚刚养好了身子出门干什么?应该说太子都死了进宫干什么?如今这幅鬼样子还不赶紧辞了官回家养着,还嫌不够丢脸的吗?

柳傅赶到的时候柳思缘刚刚沐浴完毕,坐在凳子上让下人们服侍着穿衣穿裤。一身月牙白绣着暗花的袍子,外面披了一件紫色斗篷,领子上缀着狐裘。下人们扶着他起身,蹲下来帮他扯顺了裤脚和衣摆,落座时好一个美如玉石的俊公子。

红颜祸水,不单是女子,男子样貌太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进宫干什么去?”柳傅端起了父亲的架子严厉的问。

自从受伤以后,柳思缘的身体就彻底垮了,不论怎么进补都是白惨惨的一张脸,嘴唇也没血色,倒是映衬着这眼这发是越发的乌黑。他张了张苍白的唇瓣,已经没有以往过剩的体力去和父亲辩驳,只能中气不足的顶回去:“不用你管……”

柳傅气的连胡须都在发抖,指着下人吼道:“今天谁敢扶他出去,我打断谁的腿!”

这一声咆哮真是有用,一屋子下人都不敢动了。柳思缘理了理胸前的碎发,一副玩世不恭就是要气死你的表情,斜着眼瞟柳傅笑道:“你气什么?我这是去伺候未来的皇上,难道不算光耀门楣?你拥立的好主子,也不过是你说的违背伦理的下贱呸子,还真是让我觉得开心呢。”柳思缘看着柳傅的脸涨红了又青,青里透白,接着又红,霎时间好端端一张脸皮就像泼了油墨,变化多端。他心里舒畅,身子也觉得好了很多,继续道:“都这幅身子骨了,还有幸被贵人瞧上了眼,我自当好生珍惜着,父亲大人好好看着自己的官帽,千万别被我这个不争气的逆子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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