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已经被给过太多机会。
“你跟我走。”肖陌白冷冷的说。他向出口走去，走的并不快，带起银蓝色制服长袍的下摆扫出微小凌厉的弧度。
出口处没有等着其他穿蓝色或者黑色军装的军人，也没有拿着各种仪器的白大褂医生。肖陌白带着他绕过层层的通道，有上有下，时宽时窄，最后进了一扇普普通通的金属门。
唐奚在那一瞬间给这扇门安了无数个设想，什么人的办公室、他的临时房间或者干脆直接先进医疗室检测个数据以便日后研究，但他就是没想到在门开后他看到的是一座未来世界的现代化餐厅。
他们从预选基地出发是早上，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之前一直都没什么感觉的唐奚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点饿了，但实际上他觉得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艘舰船上的餐厅与舰船凶猛的外表完全不符，布置的舒适轻松，白色柔软的布艺沙发和高度正好的台桌，分隔成一块一块的私人空间，只是悬挂在房顶上随着客人进入滑来滑去的菜单以及双轮的上菜机器人能让唐奚明显的感觉到他穿越了。
坐到靠里的座位上，肖陌白伸手取下菜单推给唐奚，“点菜用沙发上右角放着的机器输入。”
唐奚接过菜单，他甚至仔细的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看着图片选择性的点了几个菜。
银发的男人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对面坐的青年面部表情看起来一派淡漠镇静，黑色的眼睛敛去了情绪，他的背脊崩的挺直，不是刻意，挺拔端正已经成为他举手投足间的习惯。
这个青年显得前所未有的沉稳镇静。
为了评估‘成功品’的安全性，从莱茵第一次检查出他的特殊开始，作为特殊职能部的部长，肖陌白必须观察这个会进入自己部门工作，或者联邦研究室的青年。
作为帕萨卡·莫利亚，这个青年罪大恶极，并且谁都不知道黑风是不是还在这个‘成功品’身上动过其他手脚。然而萨尔坐标缺失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讲，才真正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除去‘媒介’以外，他们和普通的人类并不相同。
这是一个极少一部分人才知道的秘密。
这个青年，他的表情很容易读懂，情绪很少剧烈变化，简单，而且能够轻易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好奇，虽然在最初时紧张无措，但是理智很好的克制着他的情绪。他会为了任何一线希望努力，并且并不觉得过程漫长痛苦。他习惯从生活中的任何细节中找到乐趣和美好，轻易的接纳他人却不轻易的信任他人。
在这场评估中，肖陌白是一个客观的旁观者。他可以轻易得出结论。
“你的名字。”他问对方。
唐奚抬起眼，黑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不知所措，他呃了一声，“帕萨卡……”
“你的名字。”肖陌白平淡的重复，“你自己的。”
唐奚这回真的愣住了。他看着对方，觉得自己不可能支吾过去，是他自己不能拒绝。
他不能跟这个男人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他不知道为什么。
“我叫唐奚。”他一字一顿，念出他前世，如果算是他前世的话念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
热腾腾的餐点被机器人送上来，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最后一次通过人员的名单出的很快，吃完本来的午饭以后肖陌白就带着唐奚去了航舰里的小型议事厅，大部分人都已经到达了。唐奚立刻就看到格莱斯，对方冲他轻微的扬了一下头，唐奚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奥塔克照常站在厅前，厅里站着的还有这次所有的监考官，气氛有些凝结。他们教官并没有因为这个凝结的气氛表现的有什么不同，他的音调仍然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一样，“你们之中有7个人通过。对于没有通过的人，你们已经做的足够好，这虽然是一句空话，但是我说的真心诚意。”
“进入安可拉凯因基地以后，你们会跟随自己的带导人，也是你们如果能坚持过最初的训练后的搭档。”他笑了笑，这是一个真正的微笑，“那，特殊职能部的老人们，快去找你们的小朋友吧~”
“你才老人！”站在奥塔克右侧的男人叭的给了他一个爆栗，参选者们看着自家教官毫不在意懒得回手似的耸了下肩，退到一边。
所有的参选者都紧张的盯着自己刚刚的监考官。最先走过来的是刚才在楼道里见过的格莱斯的监考官，他还没说话，格莱斯先皱了下眉。
“嘿！”对方先于格莱斯叫了一声，“你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我才不是你搭档呢！我是有人要的！”
“……”
“那个想要你的混蛋正出任务呢！让老子象征性的把最后一关的！怎么样？你那是什么眼神？”
“庆幸而已。”格莱斯面无表情。
唐奚盯着肖陌白，基本忽视了两个人在自己身边吵闹的声音。
大厅里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个银发的男人站在那，冷漠的好像完全和此时的场景隔离。唐奚看到对方迈出了脚步，他忽然觉得对方把自己的脉搏踩在脚下。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在那双冰蓝色眼睛平淡的目光中隐藏着一股锐利，唐奚这回没有像在空塔中一样后退，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微微开启嘴唇。
“你跟我走。”他听见对方说，声音淡漠。
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在你学会一切以前，”肖陌白说，“你可以跟在我身后。”
“在我学会一切以后呢？”唐奚鬼使神差的问。
对方平静的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漠然，他说，“那就站在我身边。”
很久以后唐奚仍然会记得这个场景，他记得很清楚，冷淡的眼神与毫无起伏的语调他将对方的身影印到了自己的眼睛里，他想，从此以后，他终于将和这个男人，同行一路。
因为C·莫卡最后的空间爆炸，这艘宇宙航舰并不会立刻返航。所有通过的预选者以及没有事了的他们的新搭档会乘坐一艘中型的宇宙航舰先回到安可拉凯因基地。
在名单宣布完毕所有人解散以后，唐奚还没来得及和格莱斯进行什么交谈，他的朋友就被“伪”搭档拽走了，美其名曰代为进行进入安可拉基地之前的教育。于是唐奚只能在短暂的犹豫后真的跟从肖陌白刚刚那句话——跟在肖陌白后面当小尾巴。
在经过一道连接走廊的时候唐奚发现玻璃幕布的外面就是纯黑的宇宙——这条连接走廊连接的是他们所在的主舰和旁侧的从舰。
连通门打开，从舰的通道出现在眼前，狭长的通道上站着一个男子，白衬衫黑西裤，一头浅棕色的短发，一双黑中圈碧的眼睛。他斜靠在通道壁上，眉梢微挑，唇边勾着一抹懒散的笑，对肖陌白招了招手。
“我以为你在主舰。”肖陌白表情不变。
“真冷淡。”对方直起身体，“只是回来拿个东西。”说着，他举起右手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你也撂挑子要回去，这里不就只剩下我了。”他的语气有些微的调侃，没等肖陌白回答就将目光转向唐奚，笑意更深了几分，“哦，这个就是我们的新朋友了？”
“我是舒曼华·哥德莱特。”他笑着伸出手，在唐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被拍了两下，头发还被揉了揉。
“……”唐奚赶紧把头发理顺，他顿了一下，还是说，“我是唐奚。”
“唐奚？”舒曼华挑了下眉，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他与他们错身而过，消失在主舰的通道里。
“全员注意，莫纳塔号从舰将于5分钟后与主舰分离，端口在2分钟后封闭，请有需要的船员迅速调整位置。”舰艇广播在空旷的通道里响起，肖陌白将他带到房间就离开了，在从舰中他们一人有一间屋子。唐奚在肖陌白离开以后就从屋里出来，他踌躇了一下，因为在预选通过后身份卡已经被收走，所以不知道要怎么联系格莱斯。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逛几个通道，就看到自己灰色眼睛的同伴正靠在一间房门边，听见脚步声回头的速度很快，在看到是唐奚以后眼睛里的警戒瞬间放松。
“跟他相处的怎样？”格莱斯首先发问。
“……你说谁？”唐奚跟着格莱斯进了他的屋子，“你说那个冷冰冰的男人？”
“肖陌白是特殊职能部的部长。”格莱斯平静的看着唐奚一瞬间惊诧无比的表情，一句话说的慢条斯理，“你以后做他的搭档……”
“估计就有的好受！”唐奚惨叫一声扑倒在床上，“可以换吗？！部长什么的我高攀不上啊啊啊啊啊！！”
“连部长你都看不上眼？”
“你怎么听的！！”唐奚悲愤的扑过去勒住他的脖子，“我说的是我高——攀——不——上啊！！！本来我已经做好天天生活在南极的准备了……可是……”
“部长有什么不好？”
“……”唐奚幽幽的看格莱斯，“什么都不好。”他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内心默默的接上下一句，本来我就觉得自己有点抱大腿的嫌疑，看来这回是真心抱上大腿了！尼玛堂堂一个部长是为什么要关心我这种新人小透明啊！
——卷一·初至未来·完——
卷二：基地生活
第十五章
“起床了。”格莱斯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唐奚的房间，看见床上的人像在预选基地里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很不情愿的滚了滚，没动静。
格莱斯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今天是最后一天选拔项目，你确定自己不想去大厅集合了？”
“……！！”唐奚果然刷的坐了起来。他有些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明显没睡醒的愣了两秒，然后又刷的倒了下去，“你骗人！”唐奚埋在被子里嘟囔，“明明都结束了……”
“嗯。你应该没忘这只是开始。”
“……你太严肃了！……”唐奚继续嘟囔，“你就不能让我轻松两天……”
格莱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30s以后，唐奚转了个方向，一脸痛苦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快到安可拉了。”格莱斯平静的说，“如果1分钟以内你能洗漱完毕，也许你还有早饭吃。”
唐奚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冲进了洗漱间，格莱斯靠在墙上听见洗漱间里水哗啦啦的响，大约50s以后，已经穿戴整齐的唐奚像一阵风一样刮到他面前，“好了！我们快去！”
“不用着急。”格莱斯拍了拍他，“还有4个小时舰艇才会降落。”
“……”唐奚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电子表——4点05分。
他觉得自己要开始幽怨了……
“喂，格莱斯……”他看着自己灰色眼睛的朋友，“你不会是因为太紧张睡不着才把我揪起来的吧？”
“可能么？”格莱斯面色不变。
“可能！”唐奚笃定的点点头，“比如担心自己的搭档不符合自己的要求神马的……我知道你干得出来这种事！”他忽然揪住对方的胳膊，“要不，你把我顶替下去吧！”
格莱斯看了他一眼，唐奚有一种本事，自我想象的很开心的时候绝对不会自动停下来。
如果可以，我更想和你搭档。格莱斯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
“哎，我们不是去餐厅么？”唐奚唠叨完，把脑子里的美好构想清除出去，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格莱斯走的似乎不是通向餐厅的路。
“太早了。没什么可吃的。”格莱斯回答的很严肃。
“……”唐奚翻了个白眼，回忆了一下他们走过的线路，忽然啊了一声，“你要去舰尾？”
“嗯。”格莱斯应了一声，毫不意外的被唐奚拍了一下，听见对方说，“我也说如果有时间就一定要去看看！！”
这艘中型宇宙航舰的舰尾与大部分中型宇宙航舰一样有一间颇为宽大的休息间，吸引唐奚的是这间休息间的窗户是落地透明的。也就是说，他能看到外面的宇宙。
他想用自己的眼睛真正去看这个宇宙。
走出电梯间，唐奚往右转头，休息室的门开着，里面并非空无一人，然而他并没有仔细去注意到底是谁。
浓墨的黑色在一瞬间撞进了视野。
不是在飞行器的全景屏幕上，也不是在电视屏幕上，而是真真正正用这双眼睛看见。看见巨大的苍凉扑面而来。
唐奚屏住了呼吸。
他去过沙漠，去过雨林，上过高原的雪山，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比拟。
地球古老漫长的生命，比不得这宇宙的存在的一秒钟。
这种情绪来的让唐奚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血脉中苏醒，然后快速沉寂。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宇宙的漫长，之于他短暂的一生，就是永恒。这是时间还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从几十亿年前到几十亿年后，从人类出现前到人类灭绝后，他远无法企及的长度。
然而他又清晰的感觉到，他就是这永恒中的一部分，对着这浩瀚的宇宙，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能被延长，他就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一小粒漂浮的尘埃，在这里安静的，随着一切生，再随着一切毁灭，化为虚无。
唐奚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他走近巨大的落地窗，去看外面千万年的星辰。
“什么感觉？”有人在他旁边问。
唐奚笑了笑，“很遥远，也很接近。”他说完才感觉到刚刚听到的声音很熟悉，转过脸来发现果然是奥塔克，他们的教官手里端着一个杯子，杯子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灰绿色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粘稠的可以。
“这个？”奥塔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提神剂。其实味道还不错，要不要来点？”
“……”唐奚立刻后退了一步，眼睛从那杯液体上移开，看见奥塔对面的沙发里坐着肖陌白，男人靠在椅背上，却并不显得懒散，冰蓝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自己，漠然平淡，映着外面黑色的星空。
“我说，你俩起的真早，不会是在预选基地留下的习惯吧？”奥塔克看了看唐奚和格莱斯，有些不怀好意的眯起眼睛，“还是因为太紧张睡不着觉？”
“是格莱斯不是我。”唐奚瞬间蹦出这句话。他的语气太笃定了，以至于奥塔克差点把刚刚一口水全喷出来。
“……”格莱斯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窗外移进来，看了眼唐奚，然后转向正咳着明显是呛到的奥塔克。
“啊哈哈哈……这你也信啊教官。”
唐奚抹了把冷汗，心说刚刚那一眼杀伤力太大了！都怪自己嘴快天啊他不想被格莱斯杀人灭口……
“我们先走了。”格莱斯扯过显得越解释越掩饰真实的唐奚，脸色毫无变化，“刚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