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奚发现对方说话的方法比平常还要难懂，然而他完全没有去思考对方的意思。
青年看着银发的男人，觉得自己嗓子发干，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他想说点什么。
“我……”唐奚看着他，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里，就好像他们真在对视一样。
“虽然其实只过了一天没有多少。”唐奚说，“我觉得好想过了很久一样。”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表现的很镇静了。”青年说，“但是我其实实在很慌张。”
这两句话没有一句让面前这一段影像记录程序有所反应。
唐奚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从理智上，唐奚知道这相当于一个存储在程序中的数据，可是从感情上，唐奚发现他的理智和冷静终于濒临塌陷。
“对不起。”他说。
肖陌白的眼神比以往还要冷淡，唐奚却看了半天，像入魔一样。一道银亮的光球从他眼前闪过，青年才像忽然被按了开始键一样惊醒。
这不是真的。
真实是，他得赶紧去，赶紧去找他。
退一万步，就算像k5隐约表达的‘你别看他那样其实他什么事也没有’，唐奚也想快一点去。
就算肖陌白比他强上千百倍，他还是要做自己能做的那仅有的一点事。
“要怎么做？”唐奚问道。
“把你的武器找回来。”银发的男人回答，他伸出手，就像做示范一样，不知道飘散到何处隐约不见的蓝色碎末忽的在他手指上汇集，围绕而成为唐奚熟悉的样子。
“这应该是你最熟悉最适合武器。”肖陌白说，“你想使用它，先要找到它。”
“否则，它永远不能真的为你而用。”他手指轻轻一点，湛蓝之眼再次消散，像忽的刮过一道风。
“闭眼。”肖陌白说。
唐奚想起在安可拉凯因的武器库里，男人也这样对他说过。
第四十四章
唐奚发现，这里的肖陌白确实只是程序的影像。
虽然他的声音平淡，眼神漠然，而如此真实。
虽然他似乎就站在他面前，伸手就能碰到。
唐奚没有闭眼，眼前的人当然毫无反应，肖陌白的影像自然没有办法看到唐奚的反应。
唐奚伸手，但是手掌只能穿过光影之间。
“好吧。”他说，闭上眼。
我很快，我会很快，很快。
来找你。
肖陌白抬了抬眼，注入身体中的溶液让他不适的皱起眉。
实验仪器被拉近，秘书官站在门口，负责实验的研究人员跟他打了个招呼，“还没完，你想和他聊天的话，还有一个项目没检测。”
“好啊。”秘书官靠在墙上，眼神复杂，玩着手里的一对磁性镣铐。他看着连接在肖陌白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导线将各项数据传给机器记录，没说话。
“听说打算用他一个人做支柱进行区域重启？”研究人员看着仪器记录肖陌白对各类药物的反应，跟秘书官搭话，“我们是不是得悠着点来，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秘书官笑了笑，把手里的镣铐打开又合拢。
“这是干嘛的？”研究人员看了看他手上的镣铐，“像是你以前自己尝试过的那一种……”
“就是那种。”秘书官说，指指肖陌白，“给他的。”他转开视线避开研究人员的下一个问题，“好了没？”
“快了。”研究人员也看肖陌白，银发的男人微微侧着头，半阖的眼底透出一点没有焦距的冰蓝。他眉头微皱，呼吸急促却极浅，围在他旁边的人将密密麻麻导线连接到他头上，合上一旁的开关。
肖陌白的呼吸一滞。
男人长直的睫毛颤了颤，又归于平静。
实验仪器上的数据飞速的变化着，研究人员咦了一声，“好平淡的反应，”
“应该什么样？”秘书官随口问道。
“副作用相当于高压电击……”研究人员说道，“肌肉收缩，神经系统与心脏受到伤害……”旁边的一台实验仪器忽然想起尖锐的滴声，把研究人员的话打断，立刻有人将开关关闭。
“快给他来一针！”研究人员看着心脏停跳的平坦直线，叫道。
秘书官玩弄着自己过肩的头发，看着重新产生波动的数据线，他旁边的研究人员招呼道，“就到这儿了今天！”说着碰了碰秘书官的肩膀，“要不要给他打一针让他立刻就醒？”
“不用。”秘书官说，笑了笑，“我等等。”
研究人员撤走的很迅速。
秘书官回手关上门，走到实验台前。
他俯下身看肖陌白，因为刚刚的实验，实验台已经被平放下来，银发的男人表情没有明显的痛苦，只是微微锁着眉。
秘书官看着他笑了笑，“让你多轻松一会儿。”他说，把磁性镣铐套上肖陌白鲜血淋漓的手腕，顿了一下，没把脚铐套上去。
“感觉怎么样？”男人问，“是不是立刻就觉得不舒服？”他端详了一下肖陌白，“新发明的，我自己还实验着戴过一只手铐，1周呢，感觉不大好，干什么都没劲。老大怕你恢复太快，不过我觉得在这种程度的试验下就算是你也翻不出什么事来。”
“你的控制力一如既往的好。”秘书官说，“就好像你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不觉得疼一样。”
“你……”他说，“区域重启以后……原来你也会死的。”男人顿了一下，“我其实有些时候，还是会想起当时没有离开那儿，不只是军部，你知道，我们和军部从来不是一路人，可惜我和你们也不是一路人。”
“使者和使者的理念不同。”他说，“可惜仍然很少出我这样的极端分子。”秘书官笑了一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钉，表情有些复杂。
“虽然是我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他说，“但那确实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时光。”
他站起身，又看了看昏迷中的肖陌白，“问你个问题，虽然你肯定听不见，听见了也不会给我想要的回答。
如果我问你加不加入黑风，你一定回答不。”
秘书官玩着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他平复心情时候惯有的动作。
“小轻……”他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可以说他就是死在我手里的。这次加上你，我忽然觉得自己人生能过成这样也值得了，我留不住你们，我们只能分道扬镳，但是我至少能和你们走最后一路。”
“我得亲眼看你们走完最后一路，一眼也不想错开。因为这是我最后看见你们的机会了。”
他把没给肖陌白带上的脚铐收回兜里，忽然失笑。
“我永远只敢在你们听不见的时候说话。”他摇了摇头，“你猜，新开启训练系统的是不是你想要保护的‘成功品’？他如果不来，我会蘀你伤心的。”秘书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次把实验台竖起来。
肖陌白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在门外，皱了皱眉。
他从被‘电击’昏迷到清醒的时间很短，研究人员还没有离开他就已经重新掌握了自己的意识。
肖陌白在等待一个机会。他知道每天有三次例行数据采集，中午的一次应该是长时间的实验，持续时间在2~3个小时。最后一次数据采集的时间与第二天第一次数据采集的时间间隔在7小时左右。
肖陌白不认为在这个阶段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然而他知道他的机会就在区域重启开始的时候。大量聚集能量的高精尖仪器有它独特的脆弱，而他正好能够利用这一点。
比较麻烦的是他的身体在高强度的试验下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还有，这个。
肖陌白感觉着手腕上的磁性镣铐，他尝试着汇集力量，然而本来就所余不多的力量几乎立刻被磁性镣铐分散吸走。
银发的男人只能放松，适应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
左耳上的耳钉隐没在银白的长发之下，发着轻微的光亮，肖陌白动了动手指，可惜锁手锁脚，没法按下接通。
别来。
他想。
有新人打开训练程序的时候他当然有所感觉，所有使者佩戴的耳钉具备最基本无法将屏蔽的接收功能，对这一类信息会第一时间得到通知。
他不希望那是唐奚，然而他知道，只有可能是唐奚。
唐奚有足够的理智，但你永远别想指望他只靠得失判断问题。
那双黑色的眼睛透露出的目光，坚定却，天真。
肖陌白确定自己仍有自保能力，哪怕是处在现在的情况下。
他确定k5会告诉青年这一点。
他同样确定青年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现在和k5在一起的唐奚，虽然肖陌白希望他乖乖的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但这看来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有足够多的时间，或者他现在能做的除了思考以外没有太多事情。
肖陌白忽然发现，黑风的秘书官说的是对的。
不是每一个新人，他都有耐心带在身后等待对方慢慢成长，他喜欢唐奚这点。
喜欢他愿意尽每一分力，哪怕这之于大局的用处微乎其微，而他也懂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
从不逞强，从不退缩。
坚定，与并非异想天开的天真。
因此，他愿意将他带在身边。
“近期发现有能量异动的地点有3个。”
安卡拉凯因基地，舒曼华指了指前面的屏幕，“任务目标是第一个。”
“第一个？第一个的异动不算剧烈。”
“上面决定的。”舒曼华挑了一下眉，“奥塔克，洛音。”
“嗯，懂。”奥塔克说道，看了舒曼华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没说第二句，转身就走。
“部长失踪以后，你暂代部长的位置却没有一点想要去找人的意向。”洛音看着被奥塔克关上的门。
舒曼华挑了挑眉，没等对方把话说下去，勾了下唇角，“他不是拎不清楚，要不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忍着不发火。”
洛音点了点头。
“管好你家搭档。”舒曼华说，“做的太明显了，‘斯蒂格尔中将命令’，安可拉指挥官波安和我说的时候，啧，那个表情。”
“‘花都’计划已经开始启动了。”洛音说道。
“是‘幸好’已经启动了。”舒曼华笑了笑，“军部不可能真的毫无作为，那是自己打自己脸，上面只是想趁着这个时机把被肖阻碍了好久的计划实行起来。然后……”他叹了口气，“我们就真的忙了。”
“军部不是不需要肖，只是现在不需要。”舒曼华说，“‘花都’计划启动以后，安可拉本来也快要重新调出当时的记录推断肖和唐奚的失踪情况。结果本来要发的命令，被上面先压了那么一下。”
洛音看了看他，分不清舒曼华的语气。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参加军演人员中的一部分。”洛音说，“对大部分人来讲，部长只是在军演尚未结束时执行任务。对知道的人来讲，又有很大部分相信他的实力。”
“你也是其中之一？”舒曼华勾了下唇角，“觉得他不管怎么样都出不了事？”
“他是肖陌白。”洛音说。
“这个地点。”他看向光屏，伸手指了指上面的红色亮点，“就是部长现在的位置？”
“不确定。”舒曼华从善如流的转移话题，调出另一个屏幕，“这是当时失踪时时空波动追踪的模型预测。因为空间波动的时间不大，所以预测区间有些宽，但第一个区域确实在预测区间之内。”
“这里连结的数据库等级限制不低，格莱斯怎么进去的？”洛音皱着眉。
舒曼华笑了一声。
“你知道？”
“我不知道。”舒曼华挑了一下眉，“你应该自己去问你的小朋友。安可拉没有捕捉到他任何的对外通话记录。”
“他不是为了肖，他是为了唐奚。”舒曼华说，“你其实应该高兴自己选到了一个好搭档。就算你俩有什么合不来的，只要你真心对他，他照样真心对你。”
“……我不需要。”洛音说，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他只要管好自己就够了。”
第四十五章
比安卡拉凯因基地，离肖陌白近很多的唐奚刚刚从程序里退出来。
“……程序的第一步说，要先找到它。”折腾了一夜刚有点感觉的青年被k5以天亮为由从驾驶舱里赶了出来，向机甲寻求帮助。
k5摇头晃脑，“就像在喧闹的大街上，有无数的人吵吵嚷嚷或者自说自话，但是如果是你熟悉的人，只要你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你都应该认出他来。”机甲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凑近了问唐奚，“就是这个意思，懂了没？”
“……”唐奚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怎么了！你不感动吗？！最近联邦很火的一部爱情片你没看过吗？！”
“……爱情片看多了影响机甲智商。”唐奚说着，面无表情的把k5收进空间扭里。
“起床啦？”屋门被敲了两下，唐奚从堆积的杂物堆后面绕了出来，昨天见过的青年嘴里又叼着个咀嚼棒，手里还舀着一根，只不过这两根看上去是要长上很多，看来对方昨天那个肯定是有在吃就是了。
“走吧，工作去。”他说着，把手里的咀嚼棒递给唐奚，“你的口粮。”
“……”唐奚端详了端详它的深黑色，直接塞到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口感像是在嚼胶皮。他跟着到了工作室，手里一边组装着零件，大脑还在习惯性的做他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的事——感觉他加湛蓝之眼。
湛蓝之眼确实不在了。
k5毫不担心的告诉他自己的程序多么成熟，多么稳定，程序开辟的内部空间多么具有独立性又能和外部有多好的联动——简要的说就是没事，湛蓝之眼跑不了。
当然跑不了。
“喂……”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唐奚转头看他。
“精神点！别装错了！”青年咬着咀嚼棒含糊不清的说，“你是不是没睡好？叫你和我一起睡吧？”
“哦……没事。”唐奚看了看手里组装的零件，可能是昨天做了一天已经隐约摸熟了，在他刚刚脑回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时候居然还没装错。
唐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把两个螺口方向装反，又挑了几个，一边装一边发散思维。
他能感觉到那些昨天晚上清晰呈现在眼前的光点，虽然现在他压根看不见，并且仍旧不知道他们的流向。
青年狐疑的看了两眼看向前方目光发直的新人，又看了看唐奚虽然缓慢但还算标准的动作，终于还是没再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