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决与伤
昏黄的灯火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窗外的憧憧竹影淹没。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房中，望着龙恩阴冷得快掉下冰碴的脸不敢做声，而龙恩，也只是沉默的望向窗外。
许久，无言。
“龙……恩，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小心问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
龙恩冷冷的“哼”了一声，硬邦邦回道：“怎么，不愿意见到我？也对，如果不是我放心不下连夜赶来，恐怕也看不到那么精彩的一出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急切辩驳道，却又被龙恩冷冰冰打断了。
“不是？倘若是旁人的风言风语，我自是不会相信，可现在呢？我亲眼目睹的事实，你却还要矢口否认，司马青城，在你眼里，我就真是那么一个头脑简单、有勇无谋的匹夫？”龙恩危险的眯起双眼，眼睛里忽明忽暗的星光深不可测。
“龙恩……”我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我若真那么看你，恐怕连身都不会让你接近，又何况现在这般？”
“是吗？如此一来，龙某倒要感谢司马大人垂青了！”龙恩冷漠的嘲讽道，“隐藏得可真深啊……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花纤太子花隈做事的？”
听着龙恩硬冷的话语，我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可心里却仍抱着一丝侥幸的期待，忍不住颤抖着嗓音问：“如果……我说我从未帮他们做过任何事情，你信吗？”
“信？”龙恩俊朗的面容上出现了某些不自然的抖动，威严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绝望，“你让我怎么信！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向着他，花隈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那日，劫持你的那个人……其实，是你故意放跑的吧？利用我对你的疼惜和爱意，狠狠的戏弄了我龙虎营一把，你好啊，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他猛地冲了上来，双手牢牢掼住我瘦弱的肩膀。“为什么要为花纤卖命？凭你现在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跟我说啊！就算他们以越凤歌来威胁你，也找我商量啊，为什么……要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当裴晤向我报告犯人逃走的营帐里发现了裂口时，我还在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并暗暗猜测你可能是因为好奇才偷偷溜去看过，甚至还因此遗落了惯用的飞刀，不让自己对你的信任有丝毫动摇……咳咳！可你呢？你在朝我脸上狠狠的抡耳光！司马青城，你好狠，咳！好狠啊！”
龙恩激动得猛烈的咳着嗽，手上却紧紧的捏着我的胳臂不肯放松，仿佛都能听到那强有力的铁指捏得我的臂骨嘎吱作响。我疼得连话都说不完全了，又担心龙恩的内伤不敢挣扎，只是艰难的摇头，双手无力的推挡着，金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一个劲往外蹦。
“不是……龙恩，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求你松松，好疼……你捏得我好疼啊……”
龙恩对我的求饶充耳不闻，渐渐充血的双眼撑得眼眶都要裂开了，绝望的嗜血气息不知不觉在他的周身散逸开来。
“没用了，即便日后他们失手，你也脱不了干系……修兰得霖对奸细的狠辣手段令人发指……与其事发后让你在大理寺受苦，不如我现在亲手扼死你……所有的后果也由我一力承担，且算是对你的交代吧……下辈子，不要……再让我先爱上你……”
龙恩语调里的悲怆和诀别听得我心中一阵骇然，我连忙张嘴分辩，却被龙恩凶狠的一把扼住咽喉，到嘴边的话语只能化成几句毫无意义的闷哼，苍白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恐慌。
龙恩，你当真……要杀我？
“是的，”龙恩仿佛读懂了我眼里的意思，自言自语道，手上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舍去你，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爱，爱到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即使你犯了天大的错，也只能由我来了结。青城别怕，只会有一点难受，很快就过去的，让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有力的铁指深深嵌入了我颔下娇嫩的软肉里，死死扣住了整个咽喉。我瞬间感觉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喉头在强烈的挤压下快速发热发烫，苍白的脸因缺氧而开始涨红，脑袋里一片混乱，仿佛下一刻就要炸成碎片。
艰难的蠕动了几下不甚明显的喉结，我认命的垂下眼帘，鸦羽般绵密的长睫间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唇边的苦笑几乎苦进了舌底。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听我解释……凤歌也是，龙恩也是……古人常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你们，又是否这能看到这副绝艳皮囊下来自异界的灵魂？
我一点也不后悔救巽风，即使现在我即将为此付出性命。他对我而言，一直都是特别的存在。自我穿越到青城身上以来，他虽然从来没有什么温言和语，但始终若即若离的留在我身边，在刚刚离开凤歌的那段时间里，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那种感觉很微妙，不似亲情，不似爱情，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让人感觉很安稳。或许他仅仅是想要守护青城，却被我这意外的替代者完全接收了，没有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人的付出，我欠他的，并且找不到可以回报的方式。
这次，就当我还他的，希望他能早日脱力花纤的苦海，只是，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咽喉的剧痛似乎有些麻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本能的抓着龙恩仍旧死死卡住我脖颈的手，娇嫩的纤指感受着他手上粗糙的薄茧和暴突的青筋。呼吸变得绵浅了，太阳穴突突的疼痛也不重要了，脑海里浮现的片段如同一块被打破的巨大明镜，碎银般点点滴滴的破碎的回忆。
想起了百官跪迎时龙恩还朝的风华……
想起了朝堂上他为我挺身而出的毅然……
想起了私下饮酒的感情甚笃……
想起了在我心碎时他沉默的疼惜和怜爱……
原来，我的生命里，早已经离不开他了？
强忍着眼前阵阵昏眩的黑幕，我努力的睁开眼，想在弥留之际看清他的模样，可深深映入眼帘的，是他悲痛充血的挣扎眼神，眼底一溜溜的银光如浮光掠影般不断闪烁。
龙恩……其实，你并没有表现的那般坚决……还是舍不得我，对吗？
你有心，就够了……我认命……老天，我认了！
想到这里，艳红的唇边禁不住扬起了一抹欣慰的浅笑，柔美而轻浅的一弯，如同静夜里默然的落英。
被压迫了许久的咽喉突然被松开了，所有的压力也在一瞬间化为须有。猝不及防之下我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不断的轻咳，从下往上的角度显得龙恩的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那眼底的流光也渺远成夜幕里的星辰。
龙恩……怎么了？
因长时间缺氧而导致四肢无力的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困惑不解的轻眨着盈眶的泪眼。龙恩动了动唇，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反倒背着手，满面冰霜的从我身边绕开了。
当他的下摆轻轻滑过我的指尖时，我拼命想伸手抓住他，却只能驱使手指动弹了几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翩然走过，静默的开门离去。
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化成泪水汹涌而出，很快打湿了紧贴脸侧的冰凉地面。
我跟龙恩，真的结束了。
第四十五章：情敌密谈（上）
“好了，谈了那么多，想必太子也累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凤歌一双如月凤目轻柔流转，悄然瞥过坐在身旁满脸阴沉的龙恩，脸上却不动声色，恰到好处的一句温言和语，自然而然的将双方争论得剑拔弩张的问题打住了。
事情的氛围不对劲，很不对劲。今天的谈判，刚一上来龙恩就跟花隈对上了，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地，字字句句针锋相对，让他都忍不住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而花隈，也似乎有意在戏弄他，不仅言语轻佻，还辱及祖先亲友，真想上去大义凛然的抽他几个耳光。
不过想归想，他倒还真做不出来，至少现在不能动花隈。虽然这几天被花隈气得够呛，可只要不牵扯到五年前的事情，再无理的言语，不能说接受，至少可以忍受。看样子今天就算坚持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暂且作罢，他可不想看到暴怒之下失控的龙恩像捏梨木扶手一样捏碎花隈的头。
“国师就是国师，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温顺入耳，”花隈眯着眼睛夹枪带棒的回道，还算清明的眉眼里总透着一股子的淫邪，“哪像某些人，才不过几天就沉不住气。这谈判可不比打仗，不是提着脑袋就能干好的事儿，得动动脑子！”
花隈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头，傲慢挑衅的目光一扫而过。龙恩的脸色变得难看，连凤歌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眼看着花隈等人气焰嚣张的依次离开，凤歌低头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茶盏没有挪动，龙恩紧紧按着手下被自己捏出指痕的梨木扶手也不起身。
“你们都先出去！”
凤歌缓缓下令。营帐里陪同的官员及士兵毫不迟疑的点头告退，不一会儿就撤得干干净净，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显得异常空旷冷清。
“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越某也不客气了，”凤歌轻呷了一口微冷的茶水，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语气却是严肃而沉静，“你与花隈的恩怨，越某本不该插手，只是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次的谈判，对整个朝风来说都极为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那个人，可不会因为你打过几次胜仗就会手下留情。”
“留情？”龙恩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相信他会仁慈的人，现在早就埋骨荒郊了吧？”
凤歌不在意的同样报以冷笑。
“既然知晓，又何必去触那个霉头？找死吗？那就死得远一点，少牵连我，我讨厌麻烦！”
龙恩没有接话，仰头轻轻靠在了椅背上，望向帐顶的清朗眼眸忽明忽暗，心情似乎异常沉重。
“越凤歌，你究竟了解青城多少？”
果然……是因为青城吗？
凤歌在心中忍不住咯！了一下，不留神手下力道重了些。看着茶盏圆润的边缘突兀的多出了一个被掰碎的缺口，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不再去碰，心中却是十分懊恼。
自己中毒了吗？中了那味名叫司马青城的毒药……明明他已经残忍的转身离开，琵琶别抱，自己却还是会仅仅因为他的名字而心中颤抖不已……越凤歌，你引以为傲的冷静呢？你那让世人战栗的绝情呢？如果教导自己了十几年老国师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只怕是死不瞑目吧？可惜了那副温润完美的茶盏……
“你在向我炫耀吗？”凤歌的脸上再也挂不住温雅笑意，寒霜渐降的沈下来，“很可惜，我向来对别人用过的东西不敢兴趣，你想炫耀就炫耀好了，无所谓……或者说，难道现在还有人比你更了解他？哼，那人胆子还真大……”
龙恩略微低颔，双目炯然的与凤歌平视。
“真的无所谓？倘若如此，你帮我做一件事，就当我欠你的人情。”
“你的人情可不好欠啊……”凤歌语气上仍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暗地却愈发严肃谨慎，“连逐日将军都办不到的事情，越某也未必能承得了这个情……说说吧，我考虑考虑！”
话已至此，龙恩却开始犹豫起来，闪烁不定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悲伤和留恋，看得凤歌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我要你，杀了青城！”
“什么？”凤歌刹那间吃惊得站了起来，脑子里顿时轰的炸开了，“龙恩你疯了！我不答应，也不准你这么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夺他的性命……对于他，你难道一点怜惜之心也没有吗？”
“如果我不怜惜他，那么昨晚他就已经是难逃此劫！”
“你！”
龙恩话音刚落，凤歌即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他张了张嘴想要指责龙恩，却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并没有资格，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粉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好吧！”凤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调里还是有些压抑的颤抖，“就算你不看情分，以那个人对青城的兴趣，他也不会允许你杀害青城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龙恩冷冷的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悲哀：“可你知道青城都做了什么吗？他不仅设计放跑了我营中关押的奸细，还在尚书府内跟花隈做交易……我就是太信任他了，从来没有怀疑过，所以才会让他隐藏得如此之深……他根本就是花隈派来的探子！就算我装作不知情，可整个军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谁能保证没有人会暗中捅出去？落在我手里还能给他个痛快，若落在那个人手里……我想象不到他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
怎么会这样？情报上不是显示他们已经丢弃了青城这颗棋子吗？为何还在替他们做事？是苦肉计，还是另有隐情？
赶紧咽下到嘴边的惊呼，凤歌紧抿嘴唇，狭长的凤目忽明忽暗的轻转起来。
第四十六章：情敌密谈（下）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吃惊？”龙恩皱眉盯着凤歌流光溢彩的双目，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难道你早已知晓了青城的身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青城在为花纤做事对不对？”
“事情没你想的那样顺理成章，”凤歌凤目一瞪，不悦的反驳道，“是，我确实查到他与花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由他直接介入的证据却未曾发现。我承认当初是因为对花纤的积怨迁怒了他，才会在事实未清的情况下与他对峙，于是我们大吵了一架。”
凤歌神色有些黯然，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听闻，他毅然离开了我，离开了国师府，在短短的时间内青云直上，一跃成为了能与我对阵的新势力，若说这其中没有那个人的推波助澜，打死我也不信。身份变了，再要继续追查什么就更难了，为了不让那个人起疑心，只得作罢。”
龙恩沉默不语。
“值得一提的是，在青城入驻太医院之前，我也曾调查过他的身份来历，”凤歌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根本找不到一丝异样。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量对青城不利的证据突然陆续浮出水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安排掌控着，连我都差点都压不住。”
“等等！”龙恩打断了凤歌的话，表情极为严肃，“照你的话来看，似乎有人在故意让你我发现青城的秘密……”
凤歌顿时也想到了这茬，神情凝重的点头：“有这种可能。你想想，在这种紧要关头，最安全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即使青城年少不懂事，他身后的那个人，也应该熟谙此道，最大的可能便是舍车保帅。我在事后冷静下来时才总算想通了这个理儿，却……已经晚了。”
龙恩没有接话，没有听到似地径自思索。“你觉不觉得青城有些太招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