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恩转移话题的速度让我有些瞠目结舌。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龙恩落在我脸侧和脖颈的温热气息让我觉得脸上好像在发烧似地。
“嘘……”龙恩放轻了音量，低声说道，“大人，您这府上，可不安稳啊……随便个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您也不怕在睡梦中被人偷了去……”
我白了他一眼，有些愤愤的往后一拄手肘。龙恩被击中胸口后闷哼了一声，却趁机靠得更近了，还在我的耳边似有似无的吹着气。我红着耳根努力挣扎，被他用手紧紧箍住了身子。
“别闹，你看那！”
他微抬下颔示意门外，我刚一扭头，便看到窗纸外快速闪过一个黑影，敏捷得如同一只黑猫，仅仅留给人惊鸿一瞥的瞬间，便即刻融入了斑驳灰暗的树影之中。
“他走了，”龙恩放开了我，重新挪回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司马大人能想得起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心情却有些黯淡。
尽管只看了一眼，但直觉立即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云枭。
修兰得霖，你始终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第十三章：宴后余波（上）
这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彻底毁掉了今晚我好不容易营造的友好氛围。我有些心不在焉夹着菜，龙恩也没心情喝酒了，只是随便的吃了点饭菜，这顿家宴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饭后，龙恩提出想四处看看。我知道他想找出刚才的黑影，所以带着他屋前屋后全都看了一遍，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发现。
这很正常，虽然龙恩用兵如神，但要是论起暗杀刺探，恐怕还是云枭遥遥领先。若能这么轻易的让龙恩找到，他也枉为修兰得霖的暗卫首领了。
“啧啧，”一圈转下来，龙恩咂舌道，“司马大人，您府上怎么连个护院都没有？要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要冲进来，可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我不在意的轻笑，眼底闪过一丝黠意：“朝风王城，天子脚下，恐怕没什么歹徒胆敢抢劫朝廷命官吧？再说了，若真有如此匪类，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普通的护院也是挡不住的……再说了，上次为了给将军的军队急拨粮草，青城先斩后奏，坏了规矩。虽然皇上没有龙颜大怒，却也罚了半年俸禄，青城现在可是囊中羞涩，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里还管得了府邸的安全？将军若真要谢青城拨粮及时，还不如为青城照看一下门户呢！”
敢让逐日将军来当护院，恐怕这朝风国里我也算是第一人了！
对于我话中的调侃，龙恩也是淡淡一笑。“想让龙某为大人当护院，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些好奇的问道，却看到他满眼玩味的盯着我，坦荡直白的目光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慌。我撇脸躲开他灼人的视线，暗暗摸着自己逐渐发红发烫的耳垂。
看来，这人不光用兵用得好，连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实。
“司马大人，你的脸怎么红了？是因为酒喝多了吗？”
龙恩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像故意要让我难堪似地。我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愈发灿烂了。
“只要大人府上天天都有今日这般的好酒，龙某便会闻香而来，到时候大人可不要闭门不见啊！”
“难得能遇上能坐下来品酒闲谈的人，青城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避而不见呢？将军随时可以再来，青城自当备下美酒恭候！”
我们继续客道了几句，龙恩便要告辞了。我叫过砚竹，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砚竹乖巧的点头去了，不一会儿就把龙恩的红枫马牵到了前院。
“将军，”我看着龙恩从砚竹手里接过缰绳，说道，“今日未能与将军痛饮，是青城的遗憾。青城特地让砚竹为将军准备了小坛的青莲和火云天带回去仔细品尝，已经用带兜的布挂放在马背上了。倘若以后青城还酿出了好酒，定会再请将军前来品酒！”
龙恩爽朗一笑：“如此，龙某可就敬候佳音了！”
目送龙恩离开后，我文雅谦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凝重的眉眼间满是忧心忡忡的默然。
倘若今日不是龙恩警觉，我竟不知道云枭还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究竟是为何而来？为了我，还是龙恩？
如果是为了我，那很正常，修兰得霖扶我上位，自然恨不能随时随地知道我的动向，牢牢掌控我，云枭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是为了龙恩，其中的深意，可就值得玩味了……
不管怎么样，今日龙恩帮了我一把，我也还了一顿家宴，急拨粮草的人情他始终还是欠着我的。往后若是修兰得霖过河拆桥，至少还能靠这个情分寻一条活路。伴君如伴虎，谁都要学会尽量安排好后路。
以后……还是尽可能跟龙恩保持距离吧……无论再怎么弱小卑微的人物，一旦与军队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捆绑在一起，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件外袍轻轻的搭在了我身上，还残余着淡淡的青草香。我不用回头便知道一定是砚竹，目光还是坚定的落在了已经关上的红漆大门上。
“砚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去请些护院回来？”我轻轻问道，“你看我们府里的人，都是些普通的仆人奴婢，倘若真有歹徒闯进了，可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怎么会？”砚竹乖巧的回话，“我们这里靠近城中，若有什么事城卫军很快就能赶到的……况且……”
“况且我还被罚了半年俸禄是不是？”我扯着嘴角轻笑道。
砚竹没有说话，默认了。
“放心吧，如果真的要请护院，我不会自己出钱的……既然有个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冤大头，为什么不好好宰呢？”
“冤大头？龙将军吗？”砚竹天真的问道，“公子，砚竹有个疑问，既然公子有心以酒结交，为什么只让砚竹将‘青莲’和‘火云天’都灌上一小坛？我们还有很多存货啊！”
我抿唇笑着，转身摸着砚竹滑顺的头发。“砚竹可听过‘过犹不及’这个词？这好东西啊，要一口一口的吃才有味道……如此难得的酒，他必然不会拿出太多与人同享。倘若送上几大坛让他能喝上个一年半载，那我这个酿酒人可就要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砚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为我拉了拉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袍。“公子，夜深了，我们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时眼角余光不禁意扫过墙头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抹冷笑。
将军府里。
几个亲兵在下座追逐抢夺着一坛酒，一个个面红耳赤，不知是争的还是醉的。龙恩则坐在上位单独倒着一小坛酒，优雅的举杯戳饮，俊朗的白皙面容上没有一丝红晕，醉意全无。
裴晤擦着手从堂外进来，望着亲兵们忍不住笑骂道：“瞧你们那熊样，这么点酒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似地，以后出去别说是跟将军混的！”
“裴老大，你可冤枉死咱了，”一个亲兵调笑道，“不是咱们不行，而是将军带回来这酒，着实够劲！来，兄弟们，让裴老大也喝上几口，让他也尝尝这‘火云天’的滋味！”
第十四章：宴后余波（下）
说干就干，几个本来还在争酒的亲兵一下子联合起来，簇拥着拿酒坛的亲兵淫笑向裴晤走去。双拳难敌四手，裴晤猝不及防被他们灌了一口，灼热的酒液让他禁不住猛咳起来，脸上很快飞起了两团红晕。
“靠，这酒还真是不一般！”裴晤一边咳一边骂道，“你们打哪找来的？”
“这可是将军从那个美人尚书那拿回来的……”
一个亲兵压低了声音道，用眼睛瞄了瞄上座一脸享受满足的龙恩。裴晤与他们交换了眼色，将酒坛扔给他们，往龙恩身边走去。
“将军！”
“嗯，”龙恩轻声应道，拿过另一个杯子斟满酒递给裴晤，“尝尝！”
裴晤对刚才的灼热还心有余悸，声音颤抖着悻悻笑道：“这……就不用了吧……裴晤知道将军海量……”
龙恩不容拒绝的往前一推。“这酒跟他们几个喝的是不一样的。你们喝的是酒，我品的是人。”
“人？”裴晤将信将疑的接过酒杯，小小的饮了一口。一股甘甜清凉的酒泉顺着喉头一路滚下，方才的灼热很快被消释了大半，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莲香，让人有种荡气回肠的畅快淋漓。
“好酒！”裴晤忍不住赞叹道，“绵而不绝，顺而不腻，还有那沁人心脾的莲香，裴晤还从未饮过如此绝妙的清酒！”
龙恩抿唇轻笑，继续道：“若是与‘火云天’相比？”
裴晤摇着头惋叹：“醇酒如美人，不可同日而语。一则娴静如水，一则热情似火，各有各的滋味，裴晤实在难以抉择。”
“倘若二者合二为一呢？”龙恩不厌其烦的循循善诱道。
裴晤端着酒杯思索了一会儿，忽而茅塞顿开：“将军，你的意思是……”
龙恩不在乎的轻笑着，微微压低了声调。“裴晤，你觉得司马青城如何？”
“仅从个人条件而已，司马大人无疑是十分优秀的，”裴晤轻垂眼帘细细分析道，“相貌出众，性情温和，不声不响便可干出一番事业，如同潜伏在黑暗里的一只夜猫。不过将军，以您现在如日中天的地位，贸然去招惹一个不知根底的文官，未免有些太冒险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龙恩径自斟酒饮尽，“温顺的小猫见惯了，会挠人的大多又不知深浅，如此进退有度的妙人儿已经不多了，我可不忍心错过。”
“将军，只是他身后的势力，您可清楚了？”
“不中亦不远矣，”龙恩意味深长的说道，清朗的双目中散发出斗志昂扬的精光，“比想象中的要麻烦些，却也并非难以登天。你吩咐他们几个口风牢些，我还想再试探试探他。虽然我不介意在必要时为他造势，可要是让他恃宠而骄，那就不好了。”
裴晤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
“将军，您吩咐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只是……”他凑到龙恩耳边低语了几句，“……将军，就算他以前做过那种事，您也执意要他吗？”
龙恩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弹着脆弱的酒杯。“罢了，朝堂这水深得很，逼良为娼的事多了。我能拉他一把就拉，你们也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他愿意跟我上岸就上岸，不愿意的，全当个露水姻缘吧！”
裴晤皱眉点头。“裴晤遵命……只是裴晤有一事不明，将军为何如此在意他？甚至连他的过去也不追究？”
“他很特别，”龙恩轻叹道，回想着那张绝艳的脸庞，“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清丽自然，看得人心里亮堂堂的，丝毫厌恶不起来……尤其是那双绝世出尘的眸子，没有人舍得让它蒙上浑浊……”
“可是将军……您真的觉得自己能把他从淤泥中救出来吗？”
“能不能，总要试试才知道，”龙恩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空杯，“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早朝一如既往的百无聊赖，在丞相不留余力的歌功颂德和凤歌一针见血的针锋相对中草草结束。我捂着嘴，不雅的打着呵欠准备退下，可还没走上几步，就被修兰得霖的贴身公公拉住了。
“司马大人，皇上传令上书房！”
又是这一套！
我翻了翻白眼，死气沉沉的跟着公公往上书房走去。修兰得霖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有事没事老让我往上书房跑，等我到了那也不说话，自顾着批阅奏章，罚站似的把我晾上一两柱香的时间才肯放我走。感情他上辈子是私塾先生，一世没啥作为光知道体罚学生了。
果然，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修兰得霖正端着杯参茶品饮。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慢悠悠的吮吸着参茶的表水，舒服得细眼都眯了起来。我心想完了，这娃今天是打算要整死我了，于是认命的垂头站在门边。
不知过了多久，修兰得霖缓缓放下茶盏道：“听说爱卿府上最近启出了两坛美酒佳酿，为何爱卿不让朕也品尝品尝这份成熟的喜悦呢？”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强忍着想砍人的冲动回道：“不过是些粗浅米浆，只怕不能入皇上的法眼，不敢拿出来贻笑大方。”
“可是朕听说龙将军很是褒奖了……爱卿入朝时间尚短，大概不知道龙将军对酒的好评是多么难得吧？”修兰得霖淡淡说道，不留神被紧捏茶盏的手出卖了他的心。
明明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却还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清高模样。君王，这就是君王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见我没什么反应，修兰得霖似乎有些失望的蹙起眉头，径自说道：“前几日龙恩向朕提起，此次战役中他不慎为流矢所中，肩臂受伤，虽然经过医治，却因为前线药物匮乏而落下了病根。爱卿既为前度御医，救死扶伤理应不在话下，朕就命你前去城郊校场为龙恩医治吧。”
我怔了一下，立即拒绝道：“皇上，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虽然曾任职太医，但现在已经不在太医院了。治病疗伤之事，还请皇上让太医院的大人去吧！”
“哼！”修兰得霖微翘的眼角闪过一丝冷光，“可龙恩指名道姓的要你去……难道你要朕轻易拒绝一位功臣的合理要求吗？”
第十五章：入营
“什么！”
我心中一惊，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张俊朗刚毅的面容，那亦正亦邪的飘忽气质如流云般多变。
像他们那般权势人物，多半都是进退有度的人精，龙恩也不是那样冒失的人……怎么会提出如此逾越的要求？是真有其事，还是修兰得霖在诈我？
见我半晌没有回话，修兰得霖缓缓从上位走下来，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青城，”他意外的直呼我名，熟络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寒而栗，“龙恩对朕的重要性，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他所立下的功劳，也远比市井流传的还要多……朕手上已经没有多少能让他感兴趣的人事了……把手头的事都交给下面的人，专心伺候他吧，朕不会亏待你的……”
“伺候？”我冷了脸色，微眯的双眼毫不忌讳的迎上他玩味的眼神，“皇上，您用了很严重的两个字啊……就算是凤歌，也从未向我提及‘伺候’二字……臣天生硬骨头，不懂得‘伺候’为何物。皇上若要臣为龙将军医治旧患，微臣照办便是，可要是其他的，还请皇上恕臣不能从命！”
修兰得霖眼神凌厉的望着我，被我狠狠的回瞪后，终于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