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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遇上王 下——by亡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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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插手:“唉,师兄真的没办法啊,拿不出热情来插手你的爱情。前段日子我一直在非洲做艾滋病儿童的NGO,生活很平静,所以心底也好平静啊。”

“怪不得晒这么黑,还以为你走波西米亚风。”顾东林一边嘀咕一边不理解了,“帮助非洲艾滋病儿童……你怎么就好平静了啊。”

师兄一拨墨镜,严肃地叹了口气:“陪着那些小孩,每天的生活中尽是疾病,饥饿,战争,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想的,每天就是活着嘛,活一天算一天,很单纯的,所以就特别平静,心如止水了——对了,我走的是牙买加风。”

顾东林肃然起敬。这时候全场开始沸腾,想来是要开演,那他师兄就翘着二郎腿动不动如山,墨镜上的人生流光溢彩,连个泡泡都留不下的,是不是,很高深莫测的。师兄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刚从那儿回来,自己都亟待补充点激情,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激情,来关照你的爱情……比起艾滋病儿童,你跟个有钱的布尔乔亚谈恋爱还烦死个烦……你这不扯淡么。

“呐,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搞不定他,那大可以去死一死了嘛。”师兄一撩袖子,拨弄起手腕上的佛珠,“你身后是谁?是支撑着整个人类文明的最伟大最深刻的思想家们,是各个国度的圣哲,是各个时代的先贤!你背后,是从周公到佛祖的传统,是从苏格拉底到耶稣基督的智慧,你搞不定一个搞音乐的……他往上数,撑死了是荷马,还瞎了眼的,你没理由的,是不是!”

顾哲瞬间灵台清明醍醐灌顶,跟着师兄从摇摆的韩誉和大众迷狂中,像叶绿素吸取阳光一样吸取了足够的激情,然后散了场,准备去吃夜宵。他们也是运气好,回收问卷留在了最后,刚巧遇上段榕跟那眼镜精英肩并肩走出来。

顾哲一僵,他师兄就问:“是这个家伙?”

顾哲点头。

“他怎么搂着旁边那个看上去就又蠢又坏的?”

“Point……不对,是又蠢又坏的那个才对。”

“把他鸟揪下来。”师兄果断截口,说得干脆利落,严肃认真。

顾哲抱着他的手臂狂笑。那笑声太富有辨识度,直接惊动了段榕,导致他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副墨镜,大感不利。这下忍不住了,上来和顾东林草草打了个招呼,然后很警惕地朝师兄伸出手:“你好,我是天宇公司的董事段榕,是这场演唱会的举办人。”说着递出名片。

那人笑笑,把墨镜一摘,笑得温润如玉:“在下谢源,久仰大名。”

64、你们是不可能的

段榕原本瞄到谢源的时候还很紧张:这人打扮得很有气场,很狂暴酷霸拽,自己就走这风格,撞了。而且他觉着顾东林就好这口,所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可是近前一打量,却觉得谢源的五官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弱,说话也一派懒散,吸多鸦片提不起劲道的感觉。再一握手,手心一片柔腻,女人一样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登时觉得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毛也老实收了起来,还问他们这是住哪里去。

谢源说就还没想好呢,有点想去歌舞伎町玩儿。段榕的毛立马又炸开,说那里没什么意思,那里没什么意思,他们订了温泉旅馆,正要过去,泡温泉有益身体健康,要不要……他话还没说完,谢源就说好啊好啊一起吧。

顾东林惨遭叛变,不过鉴于师兄深不可测,大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瞟了他一眼,吭都不吭声的,自顾自捧着一厚叠的调查表。而那个眼镜男从一开始就在旁边接电话,即使打完了也顾自玩手机,好像故意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似的,段榕也不介绍,只当没他这个人。

回头,段榕去开车的时候,朝顾东林把手一伸:“给我吧。”

顾东林自然而然就递了过去,递过去之后心想哎呀,中计,谢源很是莞尔地抬头看天哼歌。

四个人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那山上的旅馆,风光是很好的,天还飘起了雪,就是有点冷。结果到入住的时候,谢源和顾东林还是要了一间房,段榕眼睁睁看他们并肩走了,机关算尽还是误了卿卿性命,再加之一旁的眼镜男淡淡道:“看什么,还不走?”阴沉郁卒得相当可以了。

前头的谢源偏头问顾东林:“去泡温泉么?”

顾东林头疼:“都这么晚了泡什么,睡觉。”

谢源笑着回头:“你们去么?”

段榕绝处逢生,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觉得这能有效降低谢源对顾东林肌肤相亲的可能性,以及一旦肌肤相亲了之后的缠绵时间,还自以为可以顺便刺探一下敌情,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他非常快地就被谢源给刺探了一遍,还差点被他惯用的香给蒸得昏过去。后来眼镜男进来,冷冷地把电话丢给他,说韩誉找吃奶,段榕再是个不情愿也只能起来理事,好几次想问谢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都被人打了太极。

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后来走回去的时候理了一遍,发现谢源即使跟他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头来好像每两句都两两抵销,有效的信息比特数是——0。

谢源回来的时候,顾东林还开着视频在和孙涵对骂,榻榻米上全都是散落的调查表,录入得那叫一个起劲。谢源看也不看,从和服底下伸出纤长的腿来,直接把他笔记本“啪”地合上。顾东林哎呀一声,“我做了一半的……”

谢源诶诶两声:“你不是要跟我谈一谈感情问题么,谈呀。”

顾东林脸上写满荒天下之大谬:“老大,这都快一点了,谈什么!”

谢源恩哼一声,顾自拨了拨湿漉漉头发:“你不就是在等我么?否则你不睡干什么?小七修身养性,十点一到就困得不行,以前差点脱离正常社交世界哦。”

顾东林拿着一张纸莫名其妙:“我、我在编码录入……”

谢源严厉一瞪:“知性真诚!”

顾东林瞬间漏气缴械:我在等你说他的事儿呢……

然后正襟危坐,哎呀我们之间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说完之后默默指绕衣摆问,他今天跟你说什么没,你觉得他人怎样……

“坏掉了。”谢源简明扼要。

顾东林扶额:“属性猎奇!”

谢源在那厢点上安神香,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满上两杯,然后丢进皂石递给他,“先不说他,他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在想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和他纠结的时候有什么深度的关切么?”

顾东林转着酒杯,先是对他的问法表示了高度的赞扬,称其为真正古典式的提问。然后委婉地提出,他不明白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谢源认真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的目的很简单。作为兄长,我只是要确保我自己的小孩没有坏掉——小七,你不正常啊。我们见面大概有六个小时了,可是你一直在纠结一个坏掉了的男人,以至于都不想跟我谈论更高层次的问题——你坏掉了!”

顾东林立马红了脸,谢源一边绕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边饮了口酒,“所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一下——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东林眼睛四处乱瞟:“这个就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啊……他条件其实也还挺好的……”

“你用数百吨教育换来的知性真诚在哪里!”

“我喜欢他……”

“能否提升到高贵谎言的地步?!”

“可能……可以……”顾东林蔫了吧唧结结巴巴,“大概……爱他……”

谢源满意地一点头,饮了一口酒,“好,如果你问我的观点,那就是:你们是不可能的。”

顾东林“诶”了一声,从蔫了吧唧瞬间充气抬头:“略猎奇!”

谢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懒洋洋的:“你和他有内在的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

顾东林手足无措:“我现在都已经努力开始看G片了,怎么到了你这里性向就是无法消除的根本矛盾呢?”

谢源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说性向:“这不重要,手段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甚至段榕是怎么样一个人都不重要。他已经坏掉了,他一说到你整个都坏掉了,这是你一手炮制的结果……你把杯子贴脸上干什么?”

顾东林表示因为某些喜闻乐见的表述他脸很烫,需要降温。

“所以一切问题都出在你。你在手段和目的两方面都犯了极大的错误,导致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第一,你在没有和他达成伦理共同体的情况下要求他遵守伦理,悖论。第二,我现在假设,段榕在你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好好先生,成为了一个你之意义上的好人——这就是你一切行动的目的——那他跟你中间,仍旧有非常强烈的张力,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明白?我的意思是,他坏掉是因为你的错;而且就算你把他修好了,你们还是不兼容。”

“纳尼……”顾东林难以置信,突然之间人也不困了,整个人充满了战斗欲,“你不是来灭火的,你是来火上浇油的!求证明!求演绎!求推理!”

“你自证了。”谢源耸肩,“你今天早上在台上自证了。”

顾东林回忆了一下,今天他在台上讲的是希腊与耶路撒冷,于是喝酒的同时差点把皂石也吞进去:“我不知道这和我处理个人关系有什么关系……”

“回忆一遍你自己今天早上讲的,”谢源优雅地依着墙壁,从包里头抽出一本《圣经》翻着,“两次创世纪的故事。”

顾东林对这个比较拿手:“第一个创世的故事,是上帝从混沌中塑造现世。那六天中的万物分为两组,第一组代表着敬顺,是一切固定的事物:光,地,植物;第二组代表着位移,是一切运转的事物:天,动物,人。在圣经的故事里,光先于太阳而造,所以这光不可能来自于太阳,而是西奈山上的闪电,是神光,是上帝之光。在上帝之光下,太阳与群星所代表的天黯然失色。

“上帝造万物皆曰好,但是在两种事物上,他保持了沉默,一样是太阳与群星构成的天,一样是人。位移是一种自由的表现,越能位移,本质越是暧昧,而暧昧的基础是天,顶峰是人,因为人不但能改变位置,还能改变形式。这个故事里的前后两组对照,赞颂的是一切固定的、对上帝之光的敬顺,而反对敬顺之外的探讨。

“第二个创世的故事,是从尘土造人开始。亚当夏娃被蛇引诱而吃了知识果,逐出伊甸园。简单说,人的原初处境是安居于父亲的房宅,后来为蛇——下愚之智引诱,明辨了善恶,就不能再从伊甸园的河流与植物中获得丰腴优渥的生活。他要去耕种,要去辛勤劳作,这时候,地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而要仰赖于天降雨水,仰赖于天,即创世的第二组物事。人由此开始了观天之思,自由再度提高,而敬顺再降,这导致了一切生老病死的苦楚。两个创世纪的故事第一个反对的是天,第二个反对的是观天之思——即希腊的哲学。

“你是那条蛇啊。”谢源懒洋洋地说,“你是那条蛇。”

顾东林点头,“蛇其实没有说谎,蛇只是存真,他说得每一句话后来都应验了,因为上帝创世之前并非虚无,世界是有,只是混沌,而上帝给的是整饬与理智。但必定有一种知识是指向上帝之前的混沌的,蛇的本质就存在于那之前,蛇就代表了上帝之外的知识,不敬神的知识。上帝没有否认蛇,甚至也没有辩驳,但同样没有给蛇辩驳的余地,直接降下了神罚,这就从反面证实蛇在说真话,知识果能给人类以上帝般的知善恶,但那是不是上帝的善恶,很难说,因为上帝的善恶是不是真诚,很难说。从此蛇要伤害女人的后代的脚踝,女人的后代要伤害蛇的头颅。就是说观天之思会动摇整个人的根基,而女人似乎更容易受到观天之思的引诱。”

“对,就是这里,你是女人嘛,是不是,”谢源说,“你是被蛇引诱的女人。蛇是最低劣的下愚之智,它并没有直接引诱最高尚的人,而是通过比较低劣的女人而让高尚的人限于不敬,因为高尚的人与女人是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但是你现在在做的,是倒行逆施,试图把段榕从一个无序的状态带向敬顺的状态,以求伦理对他有约束性,是第二创世的逆逻辑,漏洞百出。首先,你自己实际上是极度不敬顺的,你是观天之思,观天之思实质上来源于诧异,指向自由与反叛,是一个要甩脱一切伦常的女人。你用观天之思是绝对不可能引导出敬顺,就像你给他指着左面,是绝对走不到右面去的,你在希腊永远不能培养出一个耶路撒冷人。而且,他一旦敬顺,敬顺的对象就不会是你了,原初的人是不需要跟女人结合的,他会‘安居他父亲的房宅’,他要听他父亲和母亲的话,必将要‘踩你的头颅’,你作为一个女人,必将受辖于你的丈夫,这才是伦常日行而不自知,而非你统御他。如果你们达成了伦理共同体,你只能魅惑他,恭维他,取悦他,向克劳奥佩特拉对安东尼做的那样。”

顾东林浑身冒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这期间谢源很谦虚地笑笑:“你看,杀死梦的醉,是谁?苏格拉底嘛。”

顾东林听到这里突然嘿然一笑,站起身坐了过去:“你不是来讲我和段榕的。”说着呷了口酒,抽掉了他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很老的古希伯来文圣经,一动就往下掉发黄的碎片,“我也没有坏掉到那种程度。你站在耶路撒冷来解构我的一切,但我是奥林匹克,我不受耶路撒冷的逻辑统辖。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帮我,你是在设套,想引诱我承认你最初的最初人应当怎样的预设,这是我们一切争执的开始,因为我一直遵循德国的传统。你真正想和我谈的,是最初的最初。”

谢源笑了:“起初,神创造天地。第一天,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谁在说这话?不是上帝,不会是上帝,因为他出现的时候是第三人称,那么谁在说这话?”

“是他的父亲,是所有希伯来人的传统。”

“第一个人之前没有传统,没有父亲。”

顾东林毛骨悚然:“大半夜的不要讲鬼故事啊……你要讨论此在、在者就直说!”

“嗯……还没坏到那种程度,等会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你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小七,要记住啊,谈恋爱的时候,不能相信理智,要相信直觉,一句话——这世界是不科学的,遑论恋爱中的人。”谢源低头翻了翻书,“谈论此在中文是不够了,德语还是法语?”

……

让他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段榕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大半夜的忍忍忍不住就摸了过去,结果走到庭院里,就听到他们房间里传出剧烈的碰撞声。

他心里登时跳漏了一拍,飞也似地跑过去把门一拉,里头两个人穿着浴袍,互相都被泼了满头满脸的酒,秀色可餐,只是举着一本圣经在用他听不懂的话十分激烈地谩骂,甚至发展到肢体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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