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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翎归故里+番外篇——by纪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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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也算为了皇族鞠躬尽瘁,任谁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在宫里没了罢……”

诸太医听罢便叫着奴才无能之类的话,一副哭天抢地的样子。

碗儿眯着眼道:“闹什么闹!没看见陛下正休息么?”

张太医犹豫片刻,从人群中爬出来道:“陛下的病情……这么多年想必大人也是清楚的,自八年前晋安之变其就一直时好时坏……有的事,就是杀了奴才也没有法子啊!”

碗儿也知道自己是任性乱发脾气,怪不得这些人,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眼见宫里也被闹得乌烟瘴气,才从地下捡了块碎瓷片,朝老太医脸上一砸,气冲冲的出了门。

被门外冷风一吹,想起陛下还在里面,又放心不下那些不常照顾他的奴才,叹了口气折返回去。

夜里又是发烧说胡话,折腾到第二日,鸾沉才能咽药。鸾沉自小性冷,寡言少语,迟钝的奴婢很难猜的透,碗儿生怕照顾不周,索性搬去不分日夜的守着。待他神志稍有恢复,便端了喂他,只是咽不了几口又是咳。

碗儿知道他怕苦嗜酸,便叫人熬了盅酸甜的梅子茶,一勺药一勺茶的喂他。

这样过了三日,碗儿靠着塌边小寐,一觉醒来,鸾沉已经抱着膝盖坐起来,大约是热了,外袍褪去放在一边。再看一边的药碗,已然空空如也。

“陛下您刚好些,先躺下,”碗儿恼怒自己做事失职,见了褂子给他披上,挠头道:“千万不能着凉了!”

“宋昱呢。”

碗儿一愣,犹豫道:“他啊,有事出去了……”

鸾沉推开那只手:“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碗儿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慢吞吞道:“说了陛下又要咳……”

“你也知道我是陛下?”

碗儿委屈:“他都不管你了,你管他做什么!”

鸾沉垂眼沉默了片刻,道:“我欠他的。”

碗儿不解的看了眼鸾沉,她低头掖了被边:“宋昱进了天牢,谋反之罪。”

鸾沉惊道:“谁这样大胆!”

“还能有谁啊,”碗儿干抽着鼻子:“他自己进去的。”

这祖宗别人可能不认得,天牢里只要不是新来的,见了他都要头皮发麻。

几年前的某日,这人据说惹得龙颜大怒,被关进牢里两个月。上头也不发话要如何处置。

说来这小子可真是瘟神,来了不走吃闲饭不说,没多久牢里就发了瘟疫,搅得狱卒死囚害病死了大半。

这时候上面又忽然降下一道旨,放走了瘟神,反而倒打一耙降罪说牢房里虐待犯人,最后克扣几个当官儿的五成年俸。

又过数月,坊间相传那少年带兵攻魏,扩张版图,立了赫赫战功,不满二十岁便坐拥大周半数以上兵权。

可是那传说那没落到确实,人怎的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果然只能说伴君如伴虎,先不说前日斩首了上百开国功臣后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妃嫔还有被赐死的呢,更何况区区一个将军。

这回罪名倒是清楚的写着“意图谋反”,然而又不够严肃似的,连个流于形式的拷问都不需要,积极的犯罪分子自己全招了,画押的时候官卒还纳着闷呢,还是摸不准上头什么意思,生怕得罪了小贵人。

“宋大人,”一个满脸皱皮的狱卒身着莽绿袍子,向宋昱鞠了躬,眼睛盯住他肆无忌惮的扫了一圈,颇有玩味道:“您就住这儿!”

摇晃而幽暗的灯光照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隐隐绰绰的。宋昱却不以为意,他只是想要静一静,看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各式死囚,好歹也是个单间。鸾沉生着气,按着以往的惯例,要比这狠多了。宋昱说不上来为什么,本能上的抗拒见到他。

宋昱吃着牢房的霉干饭,抱着一团稻草睡到第三日,天还没亮就被忽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吵醒。

几个穿着宫服的婢女侍卫自备扫帚开始清理牢房地面脏兮兮的泥水灰尘,另有几个捧了干净的被絮站在一旁,等着清扫完毕便麻利的一层层铺上去。

上次先是不冷不热的关上一段时日,等他心冷了,绝望了再回过头来拉拢。这回也是冷了几日,才复又温柔起来。他不明白鸾沉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吊人胃口,玩弄人心,那人心里除了算计还有什么?

铺完被絮,宋昱大大咧咧的往上面一躺,打算睡个回笼觉。还没躺稳,又有宫人叮叮咚咚的来了,这回居然是抬了烧炭火的铜炉来,样式上看,似乎匆忙间端了皇宫里的,炉壁上还印着龙纹。

这可非同小可,狱卒纷纷呆在那儿说不出话,这旨意恐怕是来自最上面尊贵的陛下,可是没说放人出来,也不说赦免无罪,却在牢房里大兴土木,严加修葺,实在是帝意难测!

宋昱心里也没好到哪去,同样的一头雾水,呆若木鸡的看着纷至沓来的锦缎衣服,笔墨纸砚,点心茶水一应俱全,甚至挑了宋昱喜欢的酥饼梅花糕。到了日上杆头,居然来人捧了七八道精美细致的菜肴,一看便是宫中御厨所做。

对着这菜宋昱心里一凉,觉得一定没好事。莫非是鸾沉当真要定罪斩首,让自己做个逍遥鬼?也不像,看这器具用度,不像是之用一日的排场……况且最重要的是,历史上的记载自己的死期不在这几日附近。

见宋昱一脸狐疑,为首的朱岂之冷谈道:“陛下说了,请将军放一万个心。菜里没毒。”

果真是没毒的。竟然就这么继续下去了,有次午膳宋昱试着向来送菜的女官要了回酒,晚上餐盘间便多了只玉质的酒盅,装的他最喜欢的女儿红。

这天牢暖融融的,条件堪比自己时代的星级宾馆了,搞的将军当真有点乐不思蜀。

宋昱如此过了几日,有些无所事事,他年轻健康,之前受累的身子恢复的很好,心里那些杂念也忘的快。最开始的几天,特别是有人送东西来的那几日,总是觉得说不定鸾沉会亲自来看一看他。后来见没有苗头,也就作罢。

对陛下,说不上来是何感觉,不喜欢绝无可能,那么浓烈的感情,再怎样也消磨不尽。说喜欢,却早就不是当初那份感觉,是爱中参恨,乃至恨意渐浓。

毕竟要是当真这么一拍两散,他宋昱便也可逃过一次浩劫。

这日几个狱卒来宋昱这里取暖喝酒,顺口谈了些国家大事。

“知道么!匈奴南下扰民,”一狱卒向天一指:“我大周天子哪里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另一个也愤愤道:“听说皇上已经派遣驸马爷和殷将军挥师北伐,相信一雪前耻指日可待!”

宋昱竖着耳朵,听的有点“井中一日,墙外千年”的感觉。

“这都匈奴来犯了!大哥,现在几月?”

“将军你给关呆了……十二月了!”

宋昱一顿,一月时间倏忽而过,他知道这仗殷景仁打不赢,鸾沉便会觉得宋昱尚有可用之处,就还是会来找自己的。

好是可以见一见朝思暮想的容颜,坏在又要看那人虚情假意的嘴脸。

那样的相见,叫人啼笑皆非。

27.难舍劫数

无论是谁,总有不可替代之处。

肺痨本是需要悉心调养的富贵病,鸾沉只休息了半月不到就开始上朝,最初几日,路都没法子走,龙辇直教人抬去金銮殿上。

然而即便如此,前方战况却没有转机。

素闻匈奴骁勇善战,汉人打仗那点小打小算的所谓计谋在蛮夷面前根本无计可施。纵使大周国力强盛,将领英勇抗敌,双方仍是僵持不下。数月过去,钱粮兵卒折损无数,周军夺下的几座城池也因为地域环境恶劣,住民殊死抵抗不得不放弃。

甚至有人提议和亲了事,鸾沉自然是怎么也不肯抹上这么一笔黑的。

对着窗外的凋落的枯枝落叶发呆,鸾沉接过碗儿端来的漆黑药汤,仰脖子一口咽下去,指了指折子道:“他们叫朕送个妹子过去求和。”

“那陛下倒是送啊!”碗儿不屑道:“不过陛下最近都不用和梅子茶了?”

鸾沉道:“苦味久了,也觉出点独特来。”

他说完停了一会,毫无征兆的站起来要往外走,碗儿以为他要去花园散心,赶紧给披了件厚袍子道:“外面可冷了!”

“岂之,你跟朕出去走一趟。”鸾沉示意她退掉那袍子:“碗儿,准备便服。”

一旁的少女咬紧绛唇,眉目间是股欲言又止,鸾沉不愿听她多言,几句呵斥打发了去。

幽暗的死牢里入了夜鼾声四起,俩个狱卒对着油灯和斑驳的黑漆木桌打瞌睡,迷糊间看见一只通亮的烫金灯笼下送上块令牌,惊的赶忙爬起来。

那人一伸手做噤声状,丢下灯笼,随即搀了身后一个身形单薄的人摸着夜色向前走。

狱卒抬眼偷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漆黑中愈见憔悴,却媚如鬼魅。

岂之以衣袖轻掩鸾沉口鼻道:“主人旧病未愈,不要给天牢里的阴气熏坏了龙体才好!”

鸾沉顺着他的动作没拒绝,眼睛环视四周,皱眉道:“人呢?”

岂之小心翼翼的扶住他,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前面便是。”

不远处一件拖着铁链子的牢房,高而窄的天窗间漏了几道疏影在矮榻上,上面依稀可见突出一块,大约是个人形。

鸾沉看的鼻子发酸,不知不觉滞住呼吸。

宋昱睡得安静,却总是喜欢翻来翻去,还喜欢抓着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

岂之从未看过鸾沉这样注视一个人,他生着病,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像是沾了水,随时会落下一串泪。他不晓得主子这是怎么了,不耐烦的抬脚打算踢牢门上的一串粗链子,被鸾沉制止了。

鸾沉捂住嘴,压抑而低沉的最后咳了两声,推了推岂之,语音虽轻,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回宫罢……”

俩人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忍不住回头看。原来是宋昱梦中一翻身,半边身子把被子带的全掉到地上。

鸾沉隔着一道铁栅栏看他。

岂之以为主子要折返,回首在原地候了片刻,却发现人已经走到天牢门前,反倒是自己被落下好几步。

岂之走前虽然吩咐了守卒此事不要向他人提起,可是那狱卒死活管不住一张烂嘴,隔了一日便咬着宋昱耳朵问他是否有什么相好是皇亲国戚,夜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宋昱有点小感冒,脑壳子发昏,茫然道:“那人长的什么样?”

“来的是俩人,一主一仆。仆人大块头,肤黑面凶,甚是煞人。主人遮了半边脸,走路都是人扶住,像是有病在身。”

宋昱听见病字,大脑嗡了下:“……来做什么?”

狱卒不会看人眼色,还逗他道:“什么都没做,盯着你看了有半柱香时间,然后走了……那人可真是思念的紧,大半夜的,那个寒风吹的哟……”

说者总是无心。那狱卒晚上来收拾东西时,发现几样菜点,甚至酒水一筷子都没碰过,人却已经早早睡下。

“莫不是害了相思病罢?”

床上的鼓包“哧”了一声:“大爷我若不是虎落平阳蹲着大牢,美女早排成溜儿了!”

等夜里人尽数入睡,宋昱才慢腾腾爬起来,他伸了懒腰从床边抽出一卷帛布,细细摊开,研了墨,跪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火把和月色提笔。

第二天皇帝便接到宋昱呈上的谏书,依旧漂亮的字迹,哪有半点落魄的痕迹。鸾沉叫人守在外头,粗略的浏览下来,眉眼渐渐都是笑意。

里面大意是说打算是戴罪立功,为国请战,剩下的大都是关于两方地形、兵力,优势劣势,天下格局的分析以及一些叮嘱。全篇言辞恳切,像是个忠臣对明君的谏言。

无论如何,这意思还是乖乖回来了,到底拗不过我。

不一会宋昱也被传到了,鸾沉立刻就扶住龙椅站起来,朝前徉了半步。那人只是又瘦了一些,换了干净的衣服,面朝下跪着,看不清表情。

“你还好么?”试探道。

“回陛下,微臣很好。”

鸾沉不满他虚伪的正人君子样,也端出一副皇帝的样子来:“朕看了你的谏书。”

“是。”

“写的很好,按你的意思,要朕以退为进,先输掉苍梧、柴州、勃律三地么?”

“是。”

“有几分胜算?”

“十分。”宋昱抬头,不带任何表情:“陛下只是觉得,这谏书写的很好吗?”

鸾沉心不在焉的,他总是觉得这幕和第一次戏弄呆子的时候很像,随口应道:“嗯,怎么了?”

“陛下,微臣之前赌气,争执,没有一次不输给陛下。这次不是一直留在天牢,只是顺势而为。这次不是赌气,呵,陛下却必须要输了。臣只是,只是在逃。”

他舒了口气,那和在得知鸾沉要立后而放弃的感觉如出一辙,是种全然放弃似的释然:“宋昱命中必有一劫,本想着天牢也是个避世良地,唯有此法才能得以逃脱。可是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有的劫数不是逃不掉,而是舍不得。

分离聚散皆是劫,我把这权当几世修来的福分……身为寻常之人,不靠赌命,哪能奢望得到帝王万分之一的恩宠?”

“嗯?”

鸾沉僵硬的保持着站立,企图从字里行间捕捉到更深层次的内涵,然而最终却只吐出单薄的一个问句。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宋昱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伶牙俐齿舌灿莲花,无法辩驳温言款语。

“陛下,你真的要微臣去么?”

鸾沉不知道他为何要在这样一个问题上执着,片刻之前递到他手中的谏书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微臣不是先知,而是后知。臣能知道一切,又如何不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呢?”宋昱继续说,他的表情仿佛胜券在握:“如果臣说这场战争只有我才能打赢,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会死,陛下还会要我去么?”

他站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他看起来魂不守舍,惨白的脸色猛然一片死灰,宋昱捧着他的脸,:“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会懦弱,我该觉得欣慰么?你看看,这也不是多难的决定,陛下您金口玉言,一个字的事情……你还可以活很多年,认识很多人,一个宋昱算什么。况且即使你要拒绝,我也没办法把你这么多年来最看重的天下弃之不顾……”

鸾沉不想听他说话,他迅速的打断他:“我不相信,你宋昱不是很厉害么,不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么,你知道前线多少人在求我让你官复原职么!那你怎么可能会死?再说了,你说会死就会死么?真是可笑!”

他恶狠狠的咬上去,身高刚好够上宋昱的脖子,血腥味一涌出来,鸾沉像受了刺激,掐住他的后背又抓又挠。宋昱叹着气轻轻一拖,把这个口是心非的阴险坏人捧起来,然后毫不留情的回咬过去。

交叠的人影纠缠,碗儿低头合袖倒退着,门在吱呀声中遮住一片炫目的光。

谁都没有再提这一件事,然而事情安排的很快,前线的将领从数十日之前便开始请求支援。嘴上不说,谁都知道那是在求皇帝撤回贬谪宋昱的命令,这是现如今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出征那天宋昱一身玄色,盔甲在宫外的马上,鸾沉跟在他身后,他走的很快,他尽量跟上,结果呛了凉气,捂着嘴咳起来。

他听见宋昱对岂之说:“我有话要和陛下说。”接着一只手腕被毫不怜惜的拉高,猛地按到身后雕花琢玉的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拉扯他胸前的衣料。宋昱俯身下来,张口含在他唇上。牙齿并未使力,只是轻拈细啄,舌尖也顺着滑入口中,两人就这么深深浅浅的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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