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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非的宝藏——by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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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我打破僵局,先开口问他:“饿了吧,去吃饭吧。”

裴非恢复了平常神态,摇了摇头说:“不饿。时间不早了,要不咱先回去吧。”

我说去送他,他没有拒绝。偏巧这当口医院那边来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我一阵为难,还好裴非主动说:“算了,你过去吧。阿姨自己一个人,心里指不定多没底呢。赶紧去吧。”

我说:“那你怎么办?行吗?”

他脸上一副被小瞧了的表情,不满道:“你说什么呢!还怕我想不开,去跳楼啊?别傻了,我惜命着呢。行啦你先走吧,这离家也不远,我慢慢散步回去。正好吹吹风,想想事情。挺好。”

见我还有些犹豫,他很轻描淡写地对我摆摆手,我没动,他调皮一笑,又摆摆手。我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转身去开车。

时至今日,我总在想,人生之中,千万不要轻易的转身。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你背影里,你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将会悄然离开,再不能相见。你也不知道,哪一刻不经意的错过,会就此错过一生。

当晚我留在医院陪床。裴非说得没错,有我在,老乔心里踏实不少,睡得十分香甜。我第一次仔细观察老妈妈睡梦中的脸,第一次悲伤地发现,她的皱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那么多、那么深,抚也抚不开。

那晚我想了很多。

我们的父母,年轻时都为了事业而忙碌,早出晚归,辛勤的工作,目的只是让这个家有更坚实的依靠,让孩子们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拥有更明媚的未来。现在,父母们退休了,离开的奋斗一生的岗位,被时代的大潮所抛弃。孩子们长大成人,事业有成,各自忙碌于各自的生活,渐渐忽略了年迈的父母。他们就这样寂寞地苍老着,衰弱着。他们将儿女当做全部的依靠。却强撑着,不肯轻易给孩子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面对这样的老乔,我怎么能让她再经历波折操劳。

我又想到裴非,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或许在他的心里,我的默然比许雁踪的利用来得更加不可原谅吧。我将伤害丢给了可能造成伤害较小的一个,却完全忽略了,他根本是无辜的。

我罪大恶极,我懦弱无能,我是非不分。可是,我没得选择。

第二天,和公司同事去了白沟。与那边早有约定,谈一批赠品包袋的定制事宜。本想带裴非一起,他说白天有事,就不去了。

正事谈完,按惯例,厂商请我们吃饭,而后又安排了一系列的娱乐活动。许是这段时间太压抑了,心神绷得紧,一松弛下来,整个人都软了。一回到房间就昏昏沉沉地睡去,整夜做着荒诞而冗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在一个教室样的广阔空间里,光线昏黄,空气里漂浮着尘埃的颗粒。

大片的桌椅散乱四周,歪歪扭扭。其间坐满面目模糊的人,密集而混乱。他们仿佛都认识我,却各自热烈交谈着,没人看我一眼。

我穿着件别扭的明黄色T恤,心内慌张迷惑着,在狭窄的过道里艰难穿过。事实上,明黄是我最讨厌的颜色,长久地注视明黄的物体,会使我头昏脑涨。

在梦境里,有个脚步声一直紧跟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那是裴非。周围声音嘈杂,那些声音谈论的话题似乎和我有关。我想快速逃离这未知的所在,却脚步粘滞,无法奔跑。

我奋力向前跋涉,挤过肉体与肉体之间的微小缝隙,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这空间宽阔得没有边际,跑得越远,就延伸得越长。终于,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发现了透着刺眼白光的门口。我一阵狂喜,转头大叫:“到了……”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

我猛然惊醒,仿佛从沉溺的窒息中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喘息。震颤的感觉久久无法挥散。

房间里虽然挂了窗帘,依旧可以感觉到室外强烈的阳光。这一觉睡得太久了。拿了手机来看,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一条裴非发来的短信。短信上写着:大雁,那个游戏我不玩了。再见。

我立刻打电话过去,他关机了。

有些事情,我知道早晚会来。想得次数多了,便以为自己毫不惧怕了。可当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又觉得措手不及,难以接受。

心急如焚地赶回北京,直奔信子街。门上换了锁,狠敲半天,没一丝动静。我在楼下边抽烟边等,直到夜里,依旧没有人回来。

与裴非交往两年之久,对于他的朋友和同学,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没有半点的手段线索。从前他总说:“要是我离家出走了,你不用找,我会自己回来。就是赌气不说话了,我也会自己找话说。注意!那可不是贱哦,那是爱你。”

我了解裴非。他绝不会轻易的说再见。他说再见,那就是再不相见。

等了一晚上,走投无路之下,去了他学校。我知道不会有结果,却无法就此放弃。或许是出于愧疚,不能容忍自己轻易地放任裴非离开。

找到他们科系办公室,随意编了个理由,打听裴非的去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接待了我,她正是裴非的辅导员。

问起裴非,她一脸惋惜地说:“抄袭那事出来之后,学校本来准备处分的。但有几个老师很喜欢裴非,联名向系里求了情,最后只给了个通报批评,不记入档案的。这算是极大的破例了。当时我就找他谈过话,希望他好好表现,别辜负了老师们的一片心意。他才多大,机会还有得是,还可以重为学校争光。当时裴非表现得很激动,向我保证说他一定努力,对得起老师的信任。”

女老师叹了口气,又略显失望地说:“谁成想吧,这才几天功夫,他又闹出聚众打架的事情来,还是在学校大门口!真看不出,平时干干净净个小孩,是同性恋吧,他还勾引有夫之妇,真是人不可貌相。搞得人家老婆跑上门来骂。简直是给学校抹黑。你看看,现在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干脆连课都不来上了。假也不请,人都找不着……”

渐渐地,一切声音变得遥远而混沌,嗡嗡作响。在这貌似永无休止的抱怨中,我落荒而逃。

第20章:曾经

接下来的日子,我无法控制地隔几小时就打次裴非的电话。却从没有打通过。

老乔还住在医院里,我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去寻找裴非。不管心中多么焦急,脸上也不敢显露一丝一毫。老太太最懂儿子的心。哪怕一个叹气,一个皱眉,都会立刻勾起她好一番担忧追问。

世上每天分手的情侣数以亿计,各有原由。在我的爱情之路上,没有战争、车祸、疾病,没有第三者、前男友、恶婆婆,没有国仇家恨、互相利用、生离死别。只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信任,和没有前因后果的认定。以至于,我竟简单地以为,在爱情这件事里面,只要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天长地久、直至白头了。可是,困难和阻碍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无法预料的形式出现。

在这场信誓旦旦着,要奔向幸福的游戏中,是我,首先放弃了对裴非的责任,然后缺失了对裴非的守护,最后,裴非剥夺了我爱他资格。

尽管我自以为,我是真的爱他。

愧疚如毒蛇般盘踞心底,伺机而动,时不时冲出来猛咬一口。这恐惧使我不能专注地工作,不能长时间集中精神,不能轻松的入睡,不能看悲伤的电影。我害怕一个人吃饭,害怕听见裴非两个字,害怕想起从前的繁杂琐事,害怕路过陈旧拥堵的信子街。

我以为失恋会使人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事实上并没有。我只是心里有块地方变得空荡荡,没着没落。那之后我想方设法地每天找朋友饮酒作乐,强迫自己和男男女女约会调情,制定计划尝试不同的美食,同时报了班学习英语口语和击剑,甚至听老太太的话陪她一起听经学佛。

但是空的地方,总是没办法填满。

最后,我只能这样的对自己说:从前我是一个人,现在也是。生活没有改变。好吧,好吧,能够分得开的两个人,终归……成不得恋人。就这样吧。

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我要丢掉和裴非有关的一切,穿回那些被批评毫无品位的旧衣服,重新占领“步行者”酒吧。而那辆八成新的越野车,充盈着裴非的味道,回荡着裴非的声音。我也委托了朋友,辗转卖掉。

交车之前,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杂物袋里的旧杂志,都被搜罗了出来。随手提起,不知哪本里面掉出了一张白色纸袋,光盘大小,上面用签字笔工工整整写着:世界第一生日快乐。

这正是当年不翼而飞的礼物。我没拆开,与杂志一起丢进了垃圾箱。十分钟之后,我又返回去,从一推烂果皮旧瓶子间,把它翻了出来。

光碟一开始,裴非兴高采烈地蹦了出来,神秘的对着镜头挥挥手,一路带着我的视线,去拍他的家,他蹲在马桶上抽烟的爸爸,他家厨房地缝里的蟑螂家族,他读书的小学,街边公园里的塑像,老夫妻经营十几年的小吃摊,从他出生时就陪着他、被咬掉了一只耳朵的玩具小猴子,他曾经有点喜欢的漫画店老板……那是他全部的生活。

然后,两年前的裴非对着镜头外两年后的我说:“大雁,我能拿出最好的礼物,就是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故事能够写成一本书,我希望那会是一本童话。”

童话很美好吗?童话也有血淋淋的事实。

童话里的爱情,自然是有王子与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是也有人,失去了声音,离开了亲人,割开尾巴变成双腿,义无反顾的爱着,最后却在别人幸福的时刻里,化为泡沫,消失于天海间。

零九年的元旦,老狗结婚了。新娘子是个山东姑娘,身材高挑,说话干脆有力。

婚宴之上,苟氏夫妇两个加起来七十郎当岁的人,竟如纯洁少年般羞涩,在台上真情流露,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记得以前老狗常混迹于我家,充当高压电灯泡。那时裴非总建议说:“狗哥,是时候找个狗嫂了。”

我取笑他们:“狗哥狗嫂,不就是一对狗男女嘛!”

裴非白我一眼:“你难道不觉得这词汇充满了幸福感吗?”又转头向老狗传授心得说:“鲜花都喜欢插在牛粪上。你得先学会当粪,低贱点。看我,我就是主动向大雁哥自贱的。”

是夜,礼炮齐鸣,不知名的烟火璀璨升空,砰然四溅,绚丽夺目。急忙说:“快看”,身边却没有人。

那天我真的醉了,脑子醉倒在回忆里,身体不受控制的四处招摇。清醒之后,据目击者说,我不管男女都奔上去就抱住不放,搂着不停的嚷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35岁了,没有爱情,没有家庭,没有孩子。

我有爸爸,他已远去经年。有妈妈,她也终会离我而去。我有哥们,有朋友,有同事。可他们,首先是别人的父母、子女、夫妻……

世上有真正完全属于我的东西吗?

我曾经有一场突然而至的爱情,曾经有一个从天而降的恋人。曾经有一段以为会一直幸福下去的生活。

可是啊,“曾经”两个字一出口,就说明,那些都已经过去,不再有了。

曾经,一个多么悲伤且无奈的字眼。我曾经有过十八岁,我曾经放肆的生活、放肆的挥霍青春。我曾经有过单纯而执着的爱情,曾经会为一点点成就喜不自禁。我曾经有过几乎完美的家庭,父母康健、事业有成,兄友弟恭、阖家欢乐。

曾经,有这样的一个裴非,聪明、又总是傻兮兮欢乐着。他赖在床上发呆,他卷着被子学白色便便,他夸张地叫嚷着抓小鸡,他笃定地说:“大雁,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跟着你走你的路。”他等着我讲故事……

裴非,你是我的胆量,我的勇气,我嬉笑胡闹的因由,我为所欲为的底气,我飞上天空的翅膀……可是,你又在哪里?

第21章:重逢

整个零九年,没有一丝裴非的消息。

他仿佛是颗炙烤于火焰之下的晶莹水珠,一瞬间蒸发,便彻底无影无踪。

裴非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没吃过苦。被裴先生和我先后宠爱着,衣食住行都从不马虎。他手里还有一笔钱,短期内尚可安稳度日。让人担忧的是,裴非除了自己的专业,再无其他一技之长。

他没拿到大学学历,也提供不出任何工作经历的证明。以在校生的身份,能进入服装大赛的决赛,固然可以证明实力与才华,只是,稍加留意就会同时发现他抄袭的不良记录。我自己也是老板,身为领导者,谁会愿意招揽一名这样的下属?

我为裴非写的推荐信一直锁在抽屉里。只等他一个电话,就随时寄往天涯海角。最终电话没有来,推荐信在长久的等待里,慢慢积满灰尘。

一次出差广东,中途在杭州转机。有个身材匀称、短发利落的男孩从后面撞了我一下,又一路飞奔而去。从背后看,他几乎就是裴非。我追着这极其相似的轮廓跑出机场,直到他踏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我还徒劳地挥着手,大叫着裴非的名字。可惜,我的喊叫声没有换来车子半点迟缓。

另一次,陪老乔去普陀山进香朝拜,在海产市场闲逛时,猛然听见有个黄毛在唤着:“裴裴!裴裴!”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个白衣黑裤的身影,低着头,认真挑选着工艺品海螺。我想上前看个仔细,不巧一队旅行团挥舞着黄旗子经过,生生把我挤了开。等我重新钻进人群,黄毛与那个似是而非的身影都已不知了去向。

于是每天走在路上,我都不自觉地左右观瞧、四处搜索。我坚信,在路上行色匆匆,或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中,有某一个,就是裴非。一定会有!

一零年初,ROMA服饰在上海的总代理与公司解约了。根据发展的需要,我们决定将上海地区的门店改为直营。于是我带了一批信得过的员工奔赴上海,准备组建分公司,负责地区的人事、运输、培训管理等相关事宜。

各方面看似水到渠成,实则繁杂琐碎。办公地点迟迟没有选好,人员也很难一下到位。我更是做好了长期在京沪两地奔波的打算。

郑义的哥哥帮我们在徐家汇联系了一处办公场所。地方不算宽敞,但是周围交通便利,十分繁华。同一栋大厦里,还有两家服装公司,几家广告公司。这使我浮想联翩,深深期待着裴非就隐藏其间,等着我的到来。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和裴非不期而遇的场景。

或许,在某个深夜,我走进电梯,看到同样独自一人晚归的裴非,我们对视许久,然后一起冲上前去,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或许,在凄凉秋日的街头,他拉着恋人的手,迎面而来。他看到了我,却毫不理会我深情的凝望,兀自甜蜜私语。我目送他远去,目送他投奔崭新的幸福。

或许,在许多许多年后,我老了,他也不再年轻,在清晨的公园里,两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颤巍巍散着步,都孤独而衰弱。我们艰难地辨认出对方,然后相依为命,直到死去……

在奔波与毫无意义的想象中,我又匆匆度过了苍白的二零一零年。我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要持续多久。我只知道,我的内心不受控制,它固执地坚守着空荡荡的堡垒,无法接受任何男人、女人,苦苦等待着某个死孩子遥遥无期的回归。

又一个干燥乏味的春天里,我终于如愿……见到了裴非。

那天我们一行去新店检查装修效果。商场还没开业,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粉尘油漆味道。我勉强转了一圈,就丢下其他人,独自跑到后巷抽烟提神。

巷子对面,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女围站在一处,夸张地高声说笑着。人群里,有一个清瘦淡然的身影,穿着粉灰色衬衫,于喧嚣之中低垂头颈,默默听着,烟抽得很快很猛。

那格格不入的落寞姿态,不经意间吸引了我的目光。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那人也突然回望过来。四目交汇的一刹那,我的心被猛烈重击了一下,几乎停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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