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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非的宝藏——by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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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爸爸不在的时候,奶奶也会偶尔上门,两个女人互相羞辱谩骂,甚至拉拉扯扯地抢夺着各自的儿子和孙子。

直到有一天,一场惨烈的大战过后,妈妈几近崩溃地拉着他冲出了家门。他被吓得一直大哭,叫嚷着要回去找爸爸。那时妈妈很温柔地亲吻他说:“宝贝,不哭好吗?妈妈带你去买大车车,然后咱们去吃冰淇淋。吃巧克力味的,宝宝最喜欢了。”他破涕为笑。

母子两个走到马路边,车来车往,带着风声疾驰而过。妈妈紧紧握住他的手,站了片刻,忽然扯起他向路中间冲去。他预感到了危险,很害怕,不住扭动挣扎,终于在最后的时候甩脱了妈妈的手。

车轮飞转,擦出一地火花。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穿耳膜。妈妈被车子碾过,当场死亡。他很幸运,只是轻伤。

所以他痛恨争执、吵闹,害怕又抗拒女性。无法轻易地信任他人,偏执地逃避着坦诚相待。对他来说,世上的人和事大都不可预料,难以捉摸。能掌控的,太少了。

裴非无奈地说:“妈妈是北方人,我出生在外婆家。后来到了杭州,我以为这是我的家乡。可是这里,既没有旧人也没有旧事。再后来,去了北京,在那里,我也只能是个外地人。如果我想回家了,该去哪里呢?”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不知道归属地的旅程。先离开故乡,离开熟识的音容笑貌。然后离开自己的童年与青春。

那个叫家的地方,有时候在身边,有时候在远方,有时候在心里。有人踌躅满志地离开家。有人风尘仆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天涯海角地去寻找,却可能一生都找不到。

夜深处,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的裴非,沉醉地靠在我肩上,迷迷糊糊地说:“雁行,现在我只有你了。要是哪天我真混不下去了,来找你,不管那时你心里愿不愿意……无论如何也别一下就把我赶出来。好歹也假装欢迎我一下吧。”说完,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14章:坡脚

从杭州回来,裴非立刻换上了惯常的轻松欢乐模样。裴先生的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起。

但凡遇到任何伤心难过的事,裴非总会这样地对我说:“跟谁讲都没用。谁能感同身受?谁能替你哭?无非是平白地换回点同情和怜悯。那有什么意义?谁活得都不轻松,人家自己的事情还黯然神伤不过来,何苦再给人增添悲剧氛围。”

八月底,郑义的山庄推出了一个“游山会”的主题活动。我和裴非欣欣然前往凑热闹。

那天裴非穿了全套的登山装备,似模似样地要与我一较高下。我俩丢下众人,撒腿往山上狂奔,你追我赶,倒也情趣盎然。

山顶上有片开阔的向阳坡,绿树茵茵,碧草萋萋。攀上去的时候,我俩已经汗水涟涟、筋疲力尽了。绝顶之上,一览群山景致,心情瞬间变得开阔了。

我脱力地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裴非在我身边转了两圈,也紧挨着我躺了下来。山风微凉,不时有蚊子和不知名的小虫窸窸窣窣地爬上皮肤。我说:“傻裴,浑身又热又黏,你还往上贴。”

裴非动来动去,笑嘻嘻地对我说:“咱不能放弃任何同床共枕的机会。”

说完,他骨碌翻了个身,鼻子凑近我狠嗅了几下,想必那汗馊味着实糟糕,他欢脱地嘲笑我说:“嗯,一股羊膻味!”

我也不甘示弱,学着他的表情小狗一样上上下下闻了个遍,反击说:“嗯,一股狐狸味!”

裴非来了精神,愈发夸张地说:“您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羊,怎么着也是内蒙的羊吧!”

我也越战越勇,针锋相对道:“那您这个,绝对是只千年老狐狸精!”

裴非抬高声调:“你是千年老狐狸精变成的内蒙的羊!”

我更高出一截:“你是吃内蒙的羊长大的千年老狐狸精!”

我俩一边幼稚地斗嘴,一边推推搡搡打闹了起来。裴非边招惹我,边兴奋地跳着向后退去,一个不留神,踩翻了碎石,整个人跌进了旁边的土沟里。我手忙脚乱地把他拉了上来,他满头满脸的淤泥和枯叶,狼狈不堪、呲牙咧嘴地说,脚扭到了,疼得不敢着地。我拉起裤腿去看,脚腕外侧已经瞬间高高肿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背着倒霉的泥猴儿辛辛苦苦的捱下了山。

到了医院一拍片子,说是脚腕骨裂。有比较严重的移位现象,需要打上了石膏,大概四十天左右才能拆。其间起居行动都要受限,连睡觉都不可以随便将脚面朝下。还要定期活动脚趾,帮助淤血消散。这样一来,没人在身边照看是不行的。我思前想后,决定将他接到家里休养。

老乔那边,我只说是个公司里的实习生,家人都在外地,一个人怪可怜的,算是学雷锋做好事吧。老乔是虔诚的佛教徒,为了儿子孙子的福祉,正调着法儿地找机会积德行善。如此一来,正合她意。

这边一敲定,我就立刻通知裴非,上门接人。到的时候,他正不紧不慢地给裤子搭配腰带。我无奈地说:“都这样了,还打扮呐,没见过哪个坡了脚,还能扮王子的。”

裴非将挑剩下的随手丢给我,一脸轻松地说:“我这不是白马王子嘛,骑上马之后,就看不出坡脚了!”

看他那得意的小样儿,我凑上去动手动脚地挑衅说:“那得先骑上再看呦!”

他笨拙地躲开我,突然手指窗外,假做惊恐状大叫道:“看,你表哥!”

我被他猛的地一指,条件反射回头看的当口,他一瘸一拐地跑出老远,哈哈笑着说:“你不是本土平脚超人嘛,你那个美国表哥红三角啊,刚嗖地一下飞过去了。想必有什么危害世界和平的大任务吧,你还不去协助一下!”

看来我又被这只坡脚小怪兽消遣了。我说:“裴,你再这么冷淡下去,我老是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要是撑不住了,就不怕我跑路!”

话一出口,他立刻将脸调转一边,默不作声了。我急忙低三下四地凑上去,小心地问:“不是生气了吧?我开玩笑呢。我撑得住,意志坚定着呢!”

他想了想,忽然有些认真地说:“大雁你看,每个人都有两条腿。那些断了一条腿的人,都觉得自己命运凄惨。可是细想想,毕竟还剩下一条,起码可以跳着往前走。我爸没了,我仿佛失去了一条腿。可是还有你啊,我要好好保护剩下的这一条,绝不能失去它,落得无法行走的地界。”

裴非到了我们家,很快和群众打成了一片。经常是晚上我从外边应酬回来,正看见他和老乔两个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些婚婚恋恋的鸡肋剧,还为了“这个男人背着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有一腿”之类的鸡婆话题,展开连番讨论。每每这些时刻,我和许小雁都全然插不上话。

外遇这事,我是这样认为的:什么第三者啊婚外情啊,归根结底,就是不够爱了。还满世界宣扬什么扞卫爱情!那能叫爱情吗?如果忠诚要靠围追堵截来维系,那这样的婚姻莫如不要。及早放手,还能落得个全身而退的潇洒背影。

对于我的观点,老乔不屑一顾地批判道:“你懂什么,你们小年轻哪懂维护一个家庭的艰难。婚是那么好离的吗?不管时代多进步,中国人眼里,女人离了婚,仍旧是被人看不起。这时候自己不挺住,服了软离了婚,不是白白便宜了外头的小三儿啦。”

裴非也立刻谄媚地表明立场说:“我觉得阿姨说得有道理。其实那男的也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你拉一把,就回来,推一把,就出去了。”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对我狡黠的一眨,用神色表示了对我的赞同。

我妈不知个中玄妙,竟还赞赏地说:“唉,对嘛。还是小裴明白,别看他年纪小,比你成熟。”

看他们这样,我心里很是舒坦,指着裴非又爱又恨地说:“不愧是捧屁王。捧屁技术一流。”

至于和裴非最要好的,莫过于我侄子诺诺了。诺诺常年被放养在奶奶家,一老一小,实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平日里,诺诺总是一个人默默玩耍,形单影只。裴非来了之后,他们迅速打得火热。

诺诺有满满两大箱子的恐龙和机器人,它们的名字五花八门,使用的武器千奇百怪。裴非就是有这个本事,可以清楚地认出它们每一个。

通常,他们两个人各自抓起一把“牛鬼蛇神”,高喊着:“吼吼!哈哈!”胡乱混战在一处。就只是这样,诺诺就会兴奋得嘎嘎嘎大笑。我在一旁观战,一头雾水。有时裴非会忽然调转枪口,捏着恐龙向我袭击,若是我毫无兴趣的慌忙推开,裴非就会一本正经地对诺诺说:“你看,成长啊,有时候挺可悲的。”诺诺自然听不懂,却不妨碍他继续嘎嘎笑下去。

裴非有办法哄,也有办法治。遇到诺诺一直大哭,我们母子轮番上阵也哄不好,裴非就会指点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其实都是哭给人看。你不理他,他哭得没意思,知道哭也没用。自己就好了。”我们依言不予理会,诺诺竟真的就停下不哭了。

唯一对裴非不太友善的,就只有琳琳。好几次,当诺诺和裴非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琳琳会突然强行把诺诺叫走。还有几次裴非帮忙做家事,琳琳都立刻礼貌而冷淡地制止了他。不知是否因为当初在误会之下,裴非对许雁踪暧昧了一些日子,使得琳琳对他抱有偏见。或者她干脆就是对同性恋有偏见,只碍于我的面子,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也未可知。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在某一个夏日午后,诺诺很苦恼地说,幼儿园布置了画画作业,要画一幅“我的家”。他不知道应该画些什么。那时裴非就和他一起趴在地板上,铺开一张卡纸,大手握小手,小手握蜡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勾勒起来。

裴非边画边天马行空地畅想说:“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嗯,要有一间很小的房子。房子够小,一家人就都在对方的视线之内,谁也丢不了了。然后呢……要有一扇很大的窗,有满屋子的阳光。床单和毯子都是暖暖的。门口有一颗茂盛的果树,能结五颜六色的果子。嗯,还要……养一条肥嘟嘟的笨狗。秋天一到,果实繁茂,阳光就透过树枝,斑斑点点撒在地上,两人,一狗,安静地晒太阳,互相掏耳朵……”

第15章:大鸟

裴非的脚伤痊愈得很快。出了一个月,就能跑能跳了。前前后后,最功不可没的当属老乔。在裴非的“曲意奉迎”之下,老乔整日飘飘然合不拢嘴,对外宣称裴非是她的干儿子,一天到晚猪骨牛筋、汤汤水水地伺候着,连我们这些亲生的都享受不到。遇着个大事小情,老乔都会拿出裴非来比照我们兄弟,恨不得将我们踩乎进泥土里,把裴非捧上九天去。

裴非也算知恩图报,隔三差五,必要提上老乔中意的点心吃食,上门来献爱心。每每把老乔哄得心花怒放、喜上眉梢才打道回府。若是他几日里不出现,老乔就不忍不住念叨:“小裴这孩子又跑哪去了,怎么老不见人影。快给他打个电话,说阿姨想他啦。”

零八年的除夕之夜,裴非是在我家过的。

贴好对子春联,老乔和琳琳进了厨房开始包饺子,我和许雁踪坐到一起抽烟,看春晚。小诺诺趁大人不注意,从案板上偷了块面团儿来,拉着裴非一起捏恐龙怪兽。

早早地,不知哪个富贵人家放出了大手笔的焰火,五光十色绚烂夺目,映满了半边天。全家老小统统丢下手头的物件,涌进阳台,对着夜空中开出的各色花样,七嘴八舌地鉴赏品评了一番。

流光溢彩之下,亲人、爱人、佳节、团圆。人活于世,再美满也不过如此。有那么一刻,我暗暗地想,老天啊,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吧!

年夜饭还没吃完,诺诺就窜下了桌,急不可待地翻找出炮竹烟花,拉扯着他爸爸要下楼去燃放。哼唧了半天,许小雁也不理睬他。他只好变换目标,转去找裴非。

裴非也是小孩性子,被他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哀求,就笑嘻嘻地帮着拆包装、找火机去了。琳琳在边上冷眼旁观,几次命令诺诺要先规矩坐好,把饭吃完。诺诺顽皮至极,仗着有人撑腰,也不理睬,自顾自东跑西颠着。琳琳待要发作,老乔缓缓开解说:“行啦,小孩嘛。难得过年放纵一下,随他去吧。”

捆烟花的尼龙绳打了死结,裴非用力一挣,手上扯出了一个小口子,冒出了几点血珠。平时老乔不小心割破了,总会赶忙地把伤口放在嘴里吸一下,这陋习也被诺诺学去了。他见裴非的指头流了血,立刻抓起来用自己的嘴巴轻轻吸了一下。就这随手的一下,碰巧被琳琳看到了,她猛冲过去,一把抓住诺诺扯了起来,劈头盖脸地骂道:“说你多少次了,没记性!那脏不脏!啊?问你话呢!”

诺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撇了撇小嘴,哇一声哭了起来。奶奶赶紧跑上去哄孩子,许小雁不耐烦地责备琳琳说:“你干什么呢,大过年的,能不能好了……”

裴非面对着突发的状况,极过意不去,赶紧劝道:“别别别,许老师你好好说。都怨我不注意。嫂子也别急,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小孩都这样的,慢慢教就好了,犯不着……”

琳琳怒气冲冲白了他一眼,忽然怒叱道:“你还装好人!你还装好人!自己怎么回事不知道吗?艾滋病就是通过血液和唾液传播的!”

话一落地,众人鸦雀无声,只有诺诺一下一下微微的抽泣着。片刻之后,零点钟声敲响,全世界欢呼呐喊,鞭炮齐鸣。

晚宴终究不欢而散。许雁踪抽了琳琳一个耳光,琳琳抱着诺诺夺门而出,许雁踪跟着追了出去。老乔一声不响地转身回房,关起了房门。裴非和我默默站了片刻,开始动手收拾残局,洗了碗筷,擦净桌子,一应家什归拢放好。

我想了想,既然老乔知道裴非的秘密了,不如索性连我俩的事也开诚布公挑明了。裴非赶紧制止了我,说:“其实阿姨挺喜欢我的。她知道我是同性恋,顶多没那么喜欢我了。要是她知道我是和你搞同性恋,就非恨死我不可了。被别人在背后暗暗恨着的滋味不好受。”

见我面色阴沉,犹疑不定,他又调皮地说:“我吸引的仇恨够多了,不想再招恨了。我又不是MT!”说完,轻手轻脚走了几步,靠近老乔门口,对里面语气如常的招呼道:“我走了阿姨。谢谢您招待。您当心身体啊,我那个……我有空再来看您啊!”

我要去送他,到门口就被他推了回来,还瞪着眼睛批评我说:“你这是玩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吧,赶紧回去。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遇上劫道的,谁练谁还不一定呢。”

过了些时候,许雁踪偷偷请我和裴非吃了顿饭,算是赔罪了。我和裴非极有默契,对所发生的一切都只字未提,一笑而过。

席间,裴非与许雁踪谈起了下半年的服装设计大赛。那是个全国性的比赛,奖项含金量很高。裴非想去试试身手。许雁行对此十分支持,认为裴非有天分有才华,应该多做尝试。即便不能有所斩获,也可以长长见识,磨练磨练自己。裴非谦虚地表示,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许小雁大方地提出,会无条件借用机器和制作场地给裴非。裴非道谢之余,又转过头来,忽闪着大眼睛望向我,一脸可怜相。开始我没明白,被水汪汪地盯了好一会,才猛然醒悟,一拍桌子:“面料、辅料,我包了,外加餐饮和运输,及精神上的强大支持鼓励!”

裴非嘿嘿一乐:“老许,不错,还算有点前途。”

参赛之初,自然是先出设计图。裴非闲下来的时候,就带着家当去许小雁那边。找张台子铺排开来,画几笔,对着人台贴几块胚布,修修剪剪,烫烫折折,测量一番,又再修改几笔。看得我不知所以。想问问个中玄妙,裴非立刻将我打发出来。他说自己希望不大,所以不许我过度关注,以免失利之后,在我面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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