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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勇者 上——byfouroc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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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对年轻的夫妇,他的心头才稍稍感到温暖起来。

他的父亲永远不会明白他在三岁时叫他“爸爸”的时候,是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就像他不会有机会体会当时他惊呼一声,把还是个小不点的他抱起来举在空中转了几圈的时候到底有多么高兴一样。

但那是十分重要且真实的感情,让他不至于迷失自己。他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一边了解这个世界一边长大。过去的东西留给他的刻印太深刻,让他一开始无法接受周围的一切。是他们为他打开那道枷锁。

但是对于这样无私把爱奉献给他的父母,最后他也没能为他们做到什么。

即使他已经知道人无论多么强大总有无法作到的事,依然觉得很难接受。离开首都是他当时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过去十九年,他也一直在那座城市里,而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这是否意味着那根把他们两个人连在一起的命运的细线已经折断?

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定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今晚的夜色很好,不抬头看看吗?”

诺恩顺着这个声音抬起头,看着夜幕覆盖在大地上的黑色穹顶。一阵风吹过,让一楼庭院里种着的一种开着细小白花的纤细树木的枝叶一阵婆娑,淡雅的花香和从更远的森林里传来的隐约松香混合着,飘落到他们身边。

“看,是南十字星。据说在迷途的森林里,这是唯一可以指明方向的星星。对那些在森林里走得太远又最后走出来的幸运儿,她就是她们的幸运女神。”

“走得实在太远了呢?”

“她总是挂在那里。”

诺恩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让那些沉淀多年可怕的东西流露在自己的脸上,才回过头去看佛洛尔。

游吟诗人看起来不太适应中规中矩的礼服,把衣襟解开到第三课扣子,领结扯掉了,衬衣的领口也敞开着。他的视线顺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颀长的脖子向上,最后落在他仰起的,在月光下皎洁美丽的面孔上。

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南十字星,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把视线移开了。

不要让他发现,让我在看一会。

诺恩难得祈祷起来。

“我刚才终于找到机会和约瑟夫独处了。舞会真是麻烦啊,我真不明白那些女孩子缠着我和罗宾也就算了,围着他和那几个圣骑士做什么,要找个机会真不容易。”

“其实我下午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到底我是个游吟诗人,对自己的口才很有自信,但是见到他就忘词了。”

“他今晚真美。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就穿一件白色的长袍,但是美得……就像埃米蒂耶大教堂里的圣祭祀雕像一样——他知道我这么说肯定要生气的。”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他也看着我,我感觉我们两在对方眼睛里里的影子一定是重叠起来了。我们在首都度过的时光,那所有快乐的日子在我眼前流淌而过,然后是我失去他的日子里的痛苦,那些东西也一点点浮现出来。奇怪的是现在想到那些我不再觉得喘不过起来,也不会觉得胸口疼痛,然后我明白了,那些过去了。”

“我对他说‘我爱你,约瑟夫’,他也对我说‘我爱你,佛洛尔’。然后……我这次彻底恢复单身了。”

佛洛尔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这让诺恩受到惊吓一样马上别过脸去装作没在看他。好在游吟诗人有些在自己的思想里过于陶醉了,没有注意到他幅度太大了的小动作。

“请不要……那么难过……”

诺恩现在不敢去看他那张忧郁的脸。

“难过?有一点,但是还好。你不会以为我现在是苦瓜脸一张吧?”

佛洛尔说着伸手,捧住诺恩的面孔,硬是把他的脑袋扭向他的方向。

“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对于诺恩来说这有些困难。

我不想看你为了别人忧伤的表情,更不想看到你忧伤的表情。

佛洛尔对他的不合作十分不满,于是干脆把他的脸抬了起来。游吟诗人有那个自信,虽然警卫队队长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但他不会把他推开。

月光从侧面照亮了佛洛尔的半边面孔,另一半却没有因此落入黑暗中,有从大厅里漏出的灯光落在其上,这让他的面容在矛盾的光与影中让人不敢逼视。

对于诺恩来说,这明暗交织的面容是如此熟悉。他感到一阵战栗从他的背脊蔓延到全身。

“……非常……非常……”

“还说我呢,看看你自己吧。给罗宾看到又要说我欺负小孩子了。”

佛洛尔说着,放开了他。

诺恩有逃过一劫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虽然这幅度还不至于被佛洛尔注意到,但已经足以让他握不住剑。

本来他应该离他远一些的,但他居然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啊,你的性格,看起来再怎么努力,做警卫队队长这类工作也勉为其难了点吧。呃……我是说,虽然你剑术不错人也认真,但这里的市长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你这样没什么背景的人一个人在这里讨生活,迟早被那老头子卖了。所以……要不要考虑继续做我的保镖?”

佛洛尔把一条胳膊撑在栏杆上,再次抬起头仰望夜空和南十字星。

“又要说点你可能不感兴趣的小秘密了。我的……父亲有两个儿子。我的一些亲戚比较希望我继承……家业,不过我对那一点兴趣也没有。今后我可能不会长期留在首都——倒不是为了约瑟夫,我们还是朋友。我想继续浪迹四海,寻找散逸在民间的历史和传说,再把他们传唱出去。那天的合作让我想起来虽然我是个十分有天分的魔法师,不过身边还需要个听话的伙伴,最好是个好身手的剑士。”

“你肯定要说‘我们认识才两天你怎么会觉得我很可靠’之类的话吧?不过我这个人是行动派,而且魔法师的第六感是很准的,所以我不会花很多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的。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觉得可以信任你、如果让我挑选一个旅伴,我会希望那个人是你。”

诺恩惊讶地看着佛洛尔,金发的青年倚栏而立的动作十分潇洒,但是他伸手拂过一缕被晚风吹乱了的头发的动作出卖了他。

那个人最常用来掩饰心情的,正是同样一个小动作,即使在没有风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抚弄一下自己的金发。

佛洛尔等他的回答等到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偷偷瞄了诺恩一样。

那张孩子气的脸上的笑容堪称甜蜜了,但是即使如此,他的双眼睛里依然藏着一丝哀伤。佛洛尔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又像是没在看他。

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既高兴又难过的事。

这是佛洛尔无法解释的事,诺恩总是能牵动他的心绪,就像他总是在不知道的地方牵动他的心绪。

“那么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佛洛尔知道自己突然靠近一定让诺恩吓了一跳,从他一下子后退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佛洛尔真担心他会不会从露台上跳下去逃走,然而站直身体之后,诺恩很难得地和他对视起来。这让佛洛尔想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害怕和他目光交接。

这一次他们的对视有些久了,甚至比他刚才和约瑟夫看着对方的时间更长。佛洛尔看到诺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这不是月光又驱赶走一片云层的关系,而是他的眼睛从深处被点亮了。

“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叫从大厅里传来。

这是一个老人临死时候发出的苦涩的惨叫声。

诺恩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对于佛洛尔来说,这位老人数落他的声音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他耳边环绕不去。

诺恩跟着佛洛尔冲回大厅的时候,宾客们也受到了这声惨叫的惊扰,纷纷带着惊疑的表情停下了他们的舞步。乐队中有一位乐师的反应要慢上一拍,在一片寂静中吹奏出一个走调的长音,如果在平时这足以让他当场丢掉工作,这时候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就像是时间一瞬间在这里停止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这座宁静的城市一直以来都鲜有犯罪,贵族们远远不如他们仰望的首都人一样有那么多关于各种阴暗故事的小道消息可以品尝。每个人从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知道,在祭典之夜是不会有任何人冒着失去神明眷顾的危险铤而走险,然而这声惨叫声中分明预示着对谋杀的指控,这不仅是一栋正在他们眼前发生的罪行,同时也是对他们习惯了的生活的冲击。

他们的视线齐齐地指向传出惨叫声的一间休息室。

罗宾和一位高个子褐发的年轻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之一,已经推开这间休息室的房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正用一条手帕拭去自己额头冷汗的市长。不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两个人除了用他们宽阔的背脊遮挡掉人们充满惊惧疑惑的视线以外,居然站在那里,直到佛洛尔和诺恩一路跑步到他们的身边,都没有动弹一下。

“发生了什么……”

佛洛尔一把推开那位青年,但是当房间里景象进入他的视野的时候,他也呆立在那里。

这间休息室的布置简单精致,只有几张椅子围着一个圆形形的小茶几,墙上挂着两幅画像都是身着戍装的武士,看来并不是为那些过于热情的贵族男女准备的,而是为在舞会中感到疲倦的客人们提供一个闲聊的场所。现在在房间里身影交叠的两个人也许之前也在进行谈话,但现在却演变为可怕的事件。房间的窗户敞开着,白色薄纱的窗帘在晚风中一阵摇摆,捎来带着让人头脑清醒的清香,却吹不散房间里的血腥味。

背对着他们,也可以从背影和小半张侧脸认出他的约瑟夫拿着一把匕首,正往一位穿着庄严红袍的老人的身体里推。看上去他刺了老人不止一刀,鲜血从老人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几乎把他的白袍也染成红色的了。

这位老人的面容清瘦,脸上除了痛苦以外,更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在他们冲到房门口的一瞬间,老人眼睛里的生命之火熄灭了,但是那强烈的不可置信还残留在他的脸上。

诺恩听到罗宾叹了一口气,那位圣骑士则发出一声低吼,这声音里同样有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为何的困扰。

佛洛尔在这个时候冲进了房间,从背后抱着约瑟夫,把他从老人身边拖开。这个出人意料的凶手没有挣扎,但是当他被佛洛尔抱着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让从门边探头张望的市长倒抽了一口冷气。

青年血迹斑斑的俊美面孔上带着一个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的四个人都不是见识浅薄之辈,但是在他们的记忆中,这张脸上平静的笑容里包含着的恶意却是他们生平仅见的。

“凯尔曼,你带了圣水了吗?”

佛洛尔把不挣扎也不反抗的约瑟夫拖到一边,问那位扶起老人身体的青年。这个人同样是他在首都的旧识,维纳特红衣主教最忠诚的弟子与侍卫,圣骑士凯尔曼。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凯尔曼慢慢地把老人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然后伸手阖上了他的眼睛。

即使如此,被谋杀者的脸上依然没有恢复平静。

“已经太迟了。”

圣骑士似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这让他的声音里带着金属音一样的铿锵声。然后他单膝跪在老人的身边,把凶器拔出来握在手里,开始祈祷。

在西斯勒,这是为了确保死去的人的灵魂可以升入天国的必要仪式,对于信仰并不那么虔诚的那几个人来说,却是在即将到来的急风骤雨前非常短暂的平静。

斯佛兰的达官贵人们在这个时候显得很聪明,虽然人人都对发生了什么十分好奇,但是没有人靠近门口,以防看到任何不应该看到的。

另外三个出席舞会的圣骑士冲进房间,其中一位还反手关上了大门。当看到可怕的事实之后,他们在名叫凯尔曼边上一起跪下,加入了他的祈祷。四个人的和音把这间房间从谋杀地变成了让亡者安息的圣堂,他们的声音交叠,对信仰的虔诚、对死去长者的悲痛、对凶手的愤慨在祈祷词中注入异常肃穆的气息。

诺恩看了看正在胸口猛划十字的市长,这个被佛洛尔评价为能干又狡猾的中年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色煞白不下于已经解脱了的死者。即使是他也明白,一个红衣主教在这里被谋杀意味着什么。由这个事件开始,在斯佛兰的整个上流社会都可能发生异常剧烈的震荡,余波甚至会殃及平民百姓。

在他看来不太可能是一个虔诚信徒的罗宾也闭上眼睛,加入了骑士们的祈祷。佛洛尔则在这个时候把约瑟夫扶到离圣骑士们比较远的一张椅子上。那个奇怪又可怕的微笑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年轻的神职者的脸上现在只剩下空白的茫然。他用双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不住得发抖。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正在为了自己的罪行忏悔。

诺恩和佛洛尔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佛洛尔脸上的茫然甚至不下于看上去神志崩溃的约瑟夫。诺恩想那是因为在他看来,约瑟夫是绝对不会做出刺杀红衣主教这种行为的人。而他凭借对约瑟夫的印象,也无法想象这位虔诚的青年会做出把匕首刺进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的身体这样的行径。

但是就在刚才,这位青年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匕首刺进红衣主教的身体。对于诺恩这样习惯用剑的人来说,这只需要轻巧的一刺就能完成。而约瑟夫的行为,倒像是生疏的技巧和强烈的杀意的结合体。

“……为他的灵魂敞开大门……天使把荆棘之冠戴在他的头上,从此,他的智慧与荣光属于主。为我们敬爱的维纳特红衣主教回归主的身边赞美吧!”

“赞美吧!”

结束了祈祷的圣骑士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看着约瑟夫。他们的目光像是燃烧白焰的长剑,要把他们所见的黑暗全部扫除。站在约瑟夫身后的佛洛尔站直了身体,毫无畏惧地与他们对视。

诺恩没有多考虑,从他原来站着的门口移动到更方便援助佛洛尔的位置上去。让他略感欣慰的是,罗宾在一瞬间和他做了同样的表态。

“你们应该……给他辩护的机会。”

佛洛尔的声音也有些被克制住的颤抖。

“到一边去,佛洛尔·泰林。这个人是我们的伙伴和兄弟,我们比你更加……难以相信这一血淋淋的一切。”凯尔曼说着转向约瑟夫:“我们的兄弟,约瑟夫·瓦雷尔,请告诉我们刚才发生的一切的来龙去脉。”

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罪行的青年这时候发出一声呻吟,终于从他的双手中抬起头来。某种意义上,现在他看上去比刚才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又是那个虔诚得像是天使一样的约瑟夫,要不是他身上正在干涸的斑驳血迹和他们刚才亲眼见到的,他们可能会产生自己不过是经历一场可怕的幻觉的感觉。

约瑟夫疑惑地看着凯尔曼,然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红衣主教。

年轻人马上发出一声哀痛的惊呼。

“老师……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颤抖又迷惑的语调问。

这让四位圣骑士中的两位发出了怒吼。约瑟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想要去查看他的老师,但是被佛洛尔一把拉住了。

“冷静一下,约瑟夫,听我说……”

他的话音被有人从大厅里用力撞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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