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去了,”耶律肆迟疑着问,“你可会相助于我?”
“不会,徐曼卿这一生永为汉臣不待二主。”曼卿斩钉截铁的摇头道:“他日两国交兵,曼卿当竭尽所能,不教契丹铁骑踏入燕山一步,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有遗憾。”说着不由伸手去摸自己额角上的黥印,千里,于情爱曼卿注定要叫你失望,但忠义二字绝不相负。
耶律肆听罢,沉思半晌,才沉声道:“好……我……”
曼卿却吻住他的嘴,含糊不清的道:“肆,明天再告诉我你的决定,现在……我不想听。”说罢又俯身上来急切切的上下求索,鸳鸯交颈,双手不停,片刻便将衣衫褪尽,肌肤相贴又有别样的雾霭暖气升上来,蒸的周身尽热气,眼已朦胧,耶律肆心中却明镜似的,六年了,他虽不擅读心解意却也渐渐与曼卿有了默契,从一个眼神,只字片语便能知他意思,方才那席话的意思分明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当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志,岂能只顾着两情相悦,空负了金刀宝马,耶律肆,你是北地的大好男儿,英雄豪杰,有抱负就尽管施展,莫叫他人绑住了手脚,徐曼卿亦是他国忠贞不二之臣,若日后免不了要针锋相对,那今夜,何妨贪多一晌欢情?蛟龙云雨,但求淋漓尽致,待天明各为其主,也当力尽所能,两心相知何需朝夕相对,举杯遥祝亦是刻骨铭心。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来明日忧。
千言万语何需尽,此时此刻当纵情。
有口无言,只因唇齿都忙着在彼此身上煽风点火,耳鬓厮磨,只愿就此纠缠一生,曼卿抚摸的力道大得出奇,像是要把耶律肆身体里每一根骨头的形状都牢牢记住,温柔的舔吮也渐渐成了啃噬。这从未有过的雄浑力道却令耶律肆不禁随他动作弓起身子呢喃,“唔……你要吃了我还是捏碎我?”
“只恨不能……”曼卿的吻又放缓下来落在耳边,“这回……你来罢,嗯?”
耶律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却笑着摇头,“不要让我有要生离死别的错觉。”
对不起,曼卿并未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只是低头更用心的吻身下的人,起始温柔,却越吻越激烈霸道起来,最后终成彼此相互的掠夺……
曼卿看着身边已然睡熟的人,不知是因为方才弄疼了他还是在为明天的决定而为难,他的眉头在睡梦中也是微微拧着,曼卿伸出手去想要推开他眉宇间的纠结却无济于事,于是轻吻上去,留连数下终将那眉头的疙瘩渐渐化开,这才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离了帐篷。
三月天气还冷,曼卿拢了拢披风,端了个炭炉到萧天寒与萨迦的帐里,道:“这里简陋,怕你们住不惯,加个炭炉暖和些。”
萨迦赶了一天路,又与耶律肆比试了一场,颇耗了些体力,已然呼呼得睡熟了,听见是曼卿进来只翻了个身。曼卿朝萧天寒使个眼色,萧天寒便随了曼卿出帐外来。
曼卿还未开口,萧天寒便抢先道:“你不必劝我,我来时立下了军令状,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六殿下带回去的。”
曼卿笑笑,“去与不去全在他,不在你我,若是他打定主意要重披战甲,我劝你又有何用,再说你们契丹的国事,我不想管,找你出来叙叙旧罢了。”
萧天寒倒是愣住了,却从曼卿云淡风清的脸上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暗想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萧将军。”曼卿端详了萧天寒的脸半晌,面现忧色。
萧天寒见曼卿目不转睛的瞧了自己一会儿突然神情凝重,不由问道:“怎么?”
曼卿眉头拧了几拧,犹豫再三才道:“我曾钻研过些易学,略通相术,你印堂煞纹深刻,面上隐隐有紫黑之气,不日怕有……杀身之祸。”
萧天寒大笑道:“我萧天寒从不信巫卜之说,这些装神弄鬼的话可吓我不倒。”
曼卿见他不屑,心中纳闷,都是糊弄人,却为何瞎的瘸的说的话人人奉若神明,比如那个曾说断了他一生的薜铁嘴就似有些跛,他这样仪表堂堂的反倒没人信了,难不成是少了块写着“天地神算”的幡不成?念头只是一转,曼卿摆出一脸严肃道:“《周易》创自文王,乃群经之首万象之源,其中奥妙,寰宇尽藏,怎能说是装神弄鬼的话,若非萧将军你从前对我颇多照顾也算有缘,我才懒得与你多说。”
萧天寒听罢又是一阵大笑,“太皇太后有志中原逐鹿,萧天寒自是甘为驱使,沙场之上生死由命,纵然马革裹尸也是寻常。”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旧事,“反正自打十七年前,这条命就不是我的了。”
“非也。”曼卿又是摇头,“你面上煞纹乃是阴纹,你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要命丧于妇人之手。敢问一句,娘娘近年来对萧将军可宠信如初?”
萧天寒闻言惊了一惊,脸上却波澜不惊,道:“不必白费工夫了,我不会中你的离间之计。”这四年来萧平确实对他生疏不少,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甚至表面上更倚重于他,但他对萧平全心全意设身处地,又岂会感觉不出,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她临朝称制后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自然难免疏忽,所以更是尽心尽力的想要为她分忧。
曼卿本来只是出言试探,见萧天寒脸色如常,眼中却有惊疑的神色一闪而过,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六年前有意落下那张萧天寒的示警字条教萧平拾去只是未雨绸缪留个后路,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虽是有些对不住萧天寒这个颇讲义气的朋友,但事关国运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曼卿又道:“六前年我离开西楼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斩草不除根一点也不像太皇太后的作风,若我猜得没错,是萧将军做了个天大的人情罢?”
“你不必谢我,是萨迦求我。”萧天寒说着朝帐中看了一眼。
“萧将军不觉得这瞒天过海之事太过轻易了些么?”
“你是说……她是……有意试探?”萧天寒想起当年回去覆命之时坦诚自己放走了二人,萧平破天荒的没有降罪,只是用比雪山上的冰峰还冷的目光瞧了他一眼,现在想来,正如早就料到一般,从那以后,他就越来越摸不透萧平的心思了。想到这里,萧天寒不禁出了一头冷汗,“为什么……?”
曼卿有意长叹了口气,道:“当然因为你是汉人。当年太皇太后断腕立威大开杀戒之时,许多汉臣都因为害怕携了辎重逃回中原去了,也难怪娘娘她疑心重。”
萧天寒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似是在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不管如何亲厚,外族终究是外族。”曼卿知道说到了他痛处,趁热打铁,“其实以萧将军的本事,到哪不能开创一番惊人事业,何必学那韩信,平白毁于妇人女子之手?”
不料萧天寒却斩钉截铁的摇头,神色黯然却坚决,“我这条命是她给的,如果她想要拿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又咬了咬下唇,“我……死而无憾。”
曼卿没想到他竟对萧平死心踏地到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地步,一时语塞,原先盘算好的一番说辞也全然派不上了用场,只得摇头道:“糊涂。”
“难得糊涂,精明的人看得太清楚反倒难过。”萧天寒语气中尽是无奈,却软下来许多,“别兜圈子了,我也不是傻子,有什么话照直说便是,萧某能帮忙的定当尽力而为。”他与曼卿的交情也说不上有多深厚,只不过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知不觉竟生出些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情来,否则他也不会几次三番的相助曼卿。
“惭愧。”曼卿听见他这样说,心中平添了许多愧疚,世上痴人多矣,痴成萧天寒这样的,平生仅见。曼卿突然语气一转,缓缓道:“你征战多年,该知道行军辛苦,再说这世上没有必胜之战,两军阵前,刀枪无眼……你若是真的敬她爱她,就不该叫她上战场,那实在不是女子应该去的地方。”
萧天寒闻言浑身一震,他对萧平的感情,介乎于对长辈的敬爱和对女子的倾慕之间,但因为二人的身份地位和萧平的铁血手腕,旁人就算看得些蛛丝马迹也不敢乱嚼半句舌头,曼卿这话说得忒也白了。萧天寒却不想再掩饰,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心里这错综复杂的感情,现在由曼卿的嘴里说出来,不仅不觉突兀反倒略略舒解了些心中的烦郁。
萧天寒苦笑,“萧某拼得一条命,护她周全就是了。”
曼卿见自己点破萧天寒这桩冒天下之大不违的心事,萧天寒却毫不否认,对他这份坦然更是敬佩万分,道:“六年前两国交兵,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孩子变成了萨迦一样的孤儿,萧将军都看见了,若是这仗打不起来,以萧娘娘的决断和见识定能将契丹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不下于先帝的一代英主,为契丹百姓敬仰万世,岂非一桩皆大欢喜之事。”
萧天寒沉默半晌,心知曼卿说得不假,但萧平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只有一次,徐曼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能教萧平非但没有杀他,还敬以上宾,那这一次,她也能听进去他的话也未可知,想到这里,萧天寒的脸上现出异样神采,声音也激动起来,“请先生跟我回去劝劝娘娘。”
曼卿摇头,“这件事上,能改变太皇太后的决定的人,只有萧将军你。”
“我?”萧天寒先是愕然,尔后失笑“绝无可能。”
“成与不成那是后话,”曼卿对着转身要走萧天寒的背影沉声道:“将军不敢听?”
完结
日已偏西,回雁岭上,一人直如青松般的呆立在山顶朝远处眺望许久,旁边一匹白马低头默默啃食地下的矮草。那人做普通契丹猎户打扮,反毛的羊皮袄,一条白色的毛皮带子束了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黑发,背后挽了一副弓箭。
蒹葭先耐不住打了个响鼻,开始用蹄子刨地。
“回去罢。”曼卿拍拍蒹葭脖子,拉转马头,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张了一眼,倒不是那边风景独好,只是从这回雁岭上南望,便是燕山,仿佛还能瞧见那远外的城关和旌旗。
萧天寒已经走了半月有余,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如果一路无事,应该早已到了京中,拿着皇上亲赐的那方金印进宫面圣去了罢?
那天,曼卿对萧天寒道:“只要你离开契丹回中原,将契丹在中原的情报网一举捣毁……”
萧天寒大惊:“你怎知道……”
曼卿笑笑,“第一,契丹人对中原消息太过灵通了些,第二,契丹总在每次大战前夕通送国书,难道只是凑巧不成?”
“可是,先帝和娘娘费了十几年功夫才……若是毁了它,我岂非更对不起娘娘?”
“可是唯有如此,失了臂膀,断了消息,才能教太皇太后改变心意,娘娘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你应该很清楚。”
“可是……”
“你怕汉人趁机北上?”曼卿看出了萧天寒的疑虑,从怀中取中一尊金灿灿的事物,“凭此物可换我主千金一诺,缔结友邦,永不北侵并非什么难事,你若不放心,大可先进宫面圣,便知我所言非虚。”曼卿瞧萧天寒还在犹豫,又说一句,“十七年前先帝临阵易帅,令尊惨死,举家受连,难道你就不想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天寒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他幼时父亲身居高位,皇家信物见过不少,接过金印一看便知曼卿说得多半不假,虽知一旦照曼卿说得做了,萧平必会恨他入骨,但若能如曼卿所言,换得干戈平息,萧平受百姓爱戴,这点委屈算得什么,何况这十几年来,父亲蒙冤惨死之事如同一块阴云罩在头上叫挥之不去,却鞭长莫及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现在有这样大好良机在眼前怎能没有丝毫心动?
萧天寒将牙一咬,下了决心,道:“我去!”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办?这事若是教六殿下知道了……”
曼卿坦然道:“曼卿岂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再说,我是已经离不开的了。”复又拍拍萧天寒肩,“我对萧兄很是钦佩,来日若有机缘,我再摆酒请罪。”
萧天寒不知萧平对他起疑乃是因了曼卿设计之故,还以为曼卿因为叫自己离开契丹而过意不去,当下也不多话,道声保重,连夜取了坐骑往南去了。
到了天明萨迦不见萧天寒,以为他不知何故先回西楼去了,忙向二人告了辞追去了。
千里,将萧天寒送到你的面前,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此人也算是一员猛将,又熟悉契丹军情,若是运用得当,又毁了契丹的消息网,当可换得边关十年无大战。
虽然过程有些偏差,到底还是按着自己的预料收到了结果,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早,曼卿瞧见耶律肆坐在一边抚着赤玥刀锋出神,以为他终是要走,谁知耶律肆将萨迦叫进来,以赤玥相授。萨迦见他连随身的兵刃都弃了,知道心意已决,含泪拜了三拜,才接刀去了。曼卿在旁瞧着耶律肆毅然决然的神情做声不得,万没想到耶律肆的决定会是这样,想起昨夜刚刚说反了萧天寒,刚涌上心头的阵阵暖意就被迎头一盆凉水浇得浑身冰透,颤然心道这次我又错了。
想到这里,一只灰耳野兔蹿过打乱了思绪。曼卿随即取下背上猎弓,搭箭去射,今天本是出来打猎,谁知却在山顶上呆立了大半个时辰。这些年跟着耶律肆学了些骑射,虽不比耶律肆能开百斤硬弓射大雕,但有高手言传身教,猎些小兽倒也绰绰有余。
不想那兔儿却机灵,倏的钻入密密矮树中不见了踪影。这时一阵沙沙树枝做响声,曼卿打了个机灵,握紧了猎弓对准响处,他记得有老猎人说过,这回雁岭上傍晚有熊出没,耶律肆刚听说时兴奋不已,专门上来守了好几夜却败兴而归,难道却叫他碰上了?
不一会儿林中透出一角黑色衣袍,熟悉的颜色,原来是肆,曼卿才松了口气。
耶律肆瞧见曼卿举弓相迎,先是愣了一愣,并不在意,只黯然问道:“萧天寒那天没有回西楼,而是直接叛归了南朝,阿阖,告诉我这事与你无关。”
消息传得好快,他终是知道了,曼卿心下一惊,手里的弓也忘了放下,迎着耶律肆探寻期求的目光,曼卿艰难的开口,“是我。”
只两个字,就将耶律肆的期许尽数打破,曼卿反而如释重负,这半月来,每日里瞧见耶律肆关切的面庞都如同在火上煎烤,连惯常的欢爱都意兴阑珊,明知他最恨有人骗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教他失望。悬着许久上下不得的一颗心,如今也着了地。
两人就这样站着,一刹那的无言,却仿佛僵持了一百年。
又有树叶响动,只听萨迦高声叫声师父,接着便听得倏的一声箭风疾响。
“不要!”耶律肆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伸手去捞,却哪还来得及,连箭后的翎毛都未碰到一根。
曼卿未及反应,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只觉眼前晃了一晃,回过神来时,五脏六腑都纠结做了一处,像要破体而出似的,不由得痛得弯下腰去,低头却瞧见一截箭尾插在心口。
耶律肆抢上去扶住,捉住箭杆想要将其折断却又不敢冒然下手,因为这箭正中心口,稍有不慎便是神仙难救。
“师父……先生……”萨迦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他一听说萧天寒临阵脱逃便来找耶律肆商量,那天晚上他虽未听见曼卿同萧天寒的言语,但迷迷糊糊间确是记得萧天寒跟曼卿出去了有小半个时辰。耶律肆脚程太快,萨迦赶过来时就瞧见曼卿拉开弓对着耶律肆的一番景象。明知曼卿绝不会是身经百战的耶律肆的对手,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是取弓搭箭,等反应过来时,箭已离弦!只记得方才心头突升怨念,就是这个人先是引得师父放弃了雄图霸业,又不知跟萧大哥说了什么竟劝得他私自南归而去。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去身边最亲近最可依赖的人,他该死!只要有他在,师父就不会改变主意回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开创不世功业,一切都是他的错……!但是看到他胸口插着自己亲手射出去的箭,萨迦心中又莫名的慌乱,语无伦次起来,他竟然杀了他,杀了他的救命恩人,杀了师父最亲近的人,杀了对他最慈祥的人,杀了那个每次微笑都叫他为之心悸的人。萨迦眼中一下变得空洞,突然大叫一声,将手里的弓抛在地下仿佛见鬼似的转身拔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