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咬的牙关顶着上颌的骨骼疼痛发麻，抹了把掉下来的眼泪，忍了又忍，放开了手冲出包间。
跑到大街上，再也忍不住了，我就是要哭，我为什么要委屈我自己！！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嘴里喊，爸爸，爸爸……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闹了，我再也不嫌你买的蛋糕小了……只有你是最疼我的……爸爸……泪水一直往出溢……
“别哭了……”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我不理他，我再也不理他了。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还耍性子？”他拉我的手，要把我拉起来，我用不着你同情用不着你怜悯，我自己会走！！甩开他手站起来就走，忽然靠在他身上，他从后面抱着我说：“龙龙……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爱你了，都快疯了，我是混蛋我说那些话……你刚才那么凶，吓死我了……”
“别说爱，承受不起。”我晃开他的手臂，暂时止住眼泪淡淡地说，后面一直安静，任凭我摇摇欲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哈哈哈……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料定他不会真的找人揍我，早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赢了。
真是畅快。畅快地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流通的，所以眼泪也这么地肆无忌惮。
语文老师讲，十六岁是花季，十七岁是雨季，我才他妈的十四岁，花还没开，却比谁的雨季都彻底。
第77章
肿着眼睛进了家门，离我出门不到一个半小时。这么早回来，我妈也就没多说我啥，忽然往前凑了凑说：“你这是咋了？哭了？”
“没有！”我换上鞋就跑进那间处于地下的屋子，准备洗脸。
“咋哭了？人家过生日你感动地不行啊？”她跟进来说。
“没有没有！！”能不能别烦我！
“挺大货儿了还老哭。”她看看我就走出去了。
扑了一把凉水在脸上，眼睛却火辣辣地又涩又疼，鼻子也哭地不通气儿了，使劲儿呼吸呼吸，还是赌了一大团东西。洗完脸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红着，鼻子还红着，嘴唇还有点肿。看一眼潮湿的墙角，堆放着已经干掉的葱，还有近处台子上，放了一大瓶廉价洗头膏，还有一小瓶海飞丝。
“你爹给你买不起大的，老子买地起……”
眼泪又冒出来，就这样看着自己流眼泪。这样卑微的角色，为什么用我最软弱最深藏的那些隐痛来再次伤害我？我给你无声的冷漠，你给我言语的惩罚，这就是爱？
躺在床上还听见我妈跟我爸说：“你去问问他，咋了，哭啥了。”
“哎呀，睡着了。”
……
第二天来学校，一眼就看见桌子上堆了好多零食。把他们通通抱起来，决绝地扔到他怀里，好多都掉在了地上，看都不看他一眼，董轩儿见机就阴阳怪气地说，呦，又想巴结我们裴明，人家才不要你的吃的，嫌膈应～！！
“闭嘴！”我冲董轩说，董轩瘪了瘪嘴就扭屁股走人了。
七月天，上完体育课浑身热着回到教室，两块儿糯米糍放到了桌子上，我没往起拿，他就往我手里塞，我一甩，狠狠地把它们摔在了地上。
趴在桌子上睡觉，电风扇吹不到我这个靠墙的地方，忽然感觉到有风，还有书页哗啦哗啦的声音，头也没抬说你滚。
学校抽风，在这个时候居然组织我们去做义务劳动——铲小广告。手里拿着铲子专注地盯着电线杆子上那写着淋病霉菌的广告纸，一点点往下铲，铲完电线杆子就铲旁边墙上的，从左向右一张又一张地挪，谁知道往又挪的手过去了，脚没过去，被凸立的一块儿大石头拌了一下，整个人像右倒下去，情急用手撑了下地才不至于躺地上……爬起来一看手心，搓破的皮里冒出粉红色的血肉和黏在上面的沙砾。不少人过来问，没事儿吧，我把手攥住，用另一只手拍拍裤子说没事儿没事儿。
忽然被人强硬地拽起胳膊，掰开手指喊，这叫没事儿？！
“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用不着你管！”
“你要是不去包扎，你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手上的沙子全舔到嘴里，吞进肚子。”他冷冷地，小声地说。
“你变态！！！！”
“……”他楞了一会儿，笑了笑还是低声说，我就是变态，我就是膈应，这你们不是早都知道了么。
“……你以后别再理我！你离我远点儿！！”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他看着我淡淡的语调。
“我说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哀怨，一点点认命，一点点失落。“你后悔就告诉我。”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呵呵。”他背对着我，仰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就走掉了，刘月芳喊你去哪，他说我又不是他妈的清洁工，干不来这铲广告的活儿。
我们都以为他走了，要不就是玩儿去了，要不就是回家了。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塑料袋儿，径直走到我跟前说，我就知道你没去处理伤口，手伸出来，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你想让我离你远远的，我就离你远远的。
我不敢看他，眼睛会出卖我自己。既然都已经是最后一件了，我疯了傻了弱智了才会不把手伸出去。就在此刻还在质疑，是最后一件了吗？
就像那天雨中走远的车子，还在反复确定这件事是真的发生了的时候，它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泪眼朦胧的时候看见的是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抬起手看，是沙子被清理掉，粘满创可贴的手心。拼拼凑凑，努力地想要挽救那些创伤。
至此，他真的不再理我了。
课间，秦雪跑着就要出班门儿，一没注意就把蚯蚓的文具铅笔盒儿碰掉了一地，蚯蚓骂骂咧咧地训秦雪，他一边儿帮秦雪往起捡东西一边儿指责蚯蚓，不就是碰掉你东西你至于的？都是同学何必这么骂她。秦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没想到这一句谢谢引来了一场大风波，蚯蚓当场就不乐意了不敢骂他，拽着秦雪头发就骂你他妈逼走路不长眼啊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碰掉我东西自己不会给我捡？！你他妈的让别人碰了我这笔还用不用？哎呦你不嫌膈应我嫌！！
董轩更不可能放弃这场好戏，站那儿就开骂，至于具体骂什么我现在真想不起来了，我也编不出来，我没他那骂人一句三折跌荡起伏有理有据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侮辱死人不偿命的水平，更何况对象还是他。总之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狗血淋头。
人的忍耐都有极限，更何况是他，如果之前的忍是因为我，那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忍下去？
晚自习铃声已经打响，他不打算上了，冲出教室，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他的狂吼：“我要你们一个个，跪、地、求、饶！！！”
我听到了他的愤怒，他的委屈，他的无助。
“哼，滚你妈的傻逼张杰，死同性恋，当初还跟我说什么让我别再烦你，真有那逼脸说出口！！自己还是个恶心玩意儿呢还有脸那么说别人？”李聪颖见他走了，抱上胳膊冷笑一声就说。
“你就是第一个。”冷空气骤然而降，原来他就在门口……
说完就扭头走掉了，结果是第二天下午马上就要打第一节课预备铃的时候，他托着李聪颖领子大步往班里走，她踉跄着摔倒在地，他根本不会顾及继续往前托，就像托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人。拖到后面，他一把揪起她头发直逼发根，“唔啊啊啊！！！”是她的尖叫。
“哐啷——咵——铛铛——”他狠狠把她摔到她座位上，椅子被撞飞出去好远的距离，翻了个个儿躺着，她就像被摔在地上的破玩具一样，披头散发，脸肿地很高，动也不敢动。
所有人都被这副样子的张杰吓傻了，冷酷无情，凶狠毒辣，满身杀气，让人无端地都不敢大口喘气。
“骚货，给老子跪这儿！”他恶狠狠地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眼前那一块地面，居高临下地说。她哆哆嗦嗦爬过去，低着脑袋跪那儿了。
他不解恨地抄起旁边人桌上的书扬手就抽在她脸上，我们同时听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两个声音“啪！！！啊！！！！”
“贱货，这就是你跟我作对的下场！”他骂完她走向班门口准备出去，临走又看向董轩说：“轩儿姐，你是下一个！放了学我等你，准备好你那些骂人的话，越多越好，我等着听！！”
第78章
就像宣判董轩的死刑。一整个下午都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中。虽说他的身影消失后出现在董轩脸上的还是鄙视和嘲笑，可谁都看地出来他的勉强。我比他更害怕，老师都讲了啥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时间一点点逼近，等放学铃的心情就像等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心慌……天空阴沉压抑，好像要把人心里的水分都给挤出来一样。
“叮铃铃——”从来没有这样憎恶过下课铃。哪怕讲一辈子课我也不嫌烦了。班里的人也都躁动不安，有那么几个热心的凑上来问董轩，你咋办呀，要不你躲躲吧，我们给你放放风，见他没在你就赶紧走……董轩说我才不怕膈应，他以为他多牛逼了！话是这么说，说都看得出来他挺害怕的。他走过来，把一张纸条放我桌子上：“裴明，帮哥们儿一把，打这个电话，就说我出事儿了，赶紧带人来，呵呵，都靠你了。”他说着就冲我笑了笑，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不知道他扯出这个笑使了多大劲儿。
手里攥着那张纸条长满刺一样让我难受，不之如何是好，在两个人之间如何选择，但无论打不打这个电话我都会变成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愿董轩受伤，可我更不愿背叛张杰！！
……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就算是我替董轩挨打，也不会叫人来！！
冲出校园门就看见一堆黑压压的人围在那儿，我当时就腿软了，说不怕苍蝇都不信还要鄙视地骂我一句装逼货。可我在赌，拿他对我的不忍当赌注。虽然我最不愿意这样，因为我怕他对我最后一点点疼爱都会被我挥霍干净，可我无从选择。
挤进人群董轩就在中间，愤恨地盯着张杰，张杰一手夹着一支烟，一手戳着他肩膀窝子说你骂啊，再继续骂老子听着呢！一说完就有几个人上去揪住董轩儿领子就要开揍！
我大喊一声：“放开他！！！！”董轩看见我，用口型说，打电话了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碰你的！！”我挡在他身前盯着张杰说。“哼哼……你有那么大本事？”他揣起裤兜，抬起手扬着头幽幽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雾喷了我一脸，嘲笑着说。忽然觉得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感情，一切又回到了刚入学时他那陌生而冷漠的样子，对我，总是鄙视。
我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烟喊：“是，我知道你厉害，我知道你一直都鄙视我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董轩那样是他不对，可你找一群人打他也不是啥大丈夫干的事儿！！！”
“那你意思就是我就应该被他们侮辱唾弃嘲笑？！全世界都是对的，就我他妈的是错的？！”他狠狠揪起我领子盯着我就喊，我害怕他愤怒时的眼睛，尤其害怕他愤怒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最害怕他讨厌我……
“我知道你委屈，你要揍，揍我好了！！！”
“哈哈……我要的是跪、地、求、饶，你做得到吗？”他放开我领子冷冷地说。
“裴明！你走吧！我知道你讲义气，今儿我就算死了也值了！别跟那种人废话！！”董轩在一旁喊。
“哼，打死我都不会！！！！你就算把我胳膊砍了把我腿卸了也别指望我说一句求饶的话！！！我就算死了也永远都不是失败的那个！！！今天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别想动他！！！”我豁出去了我，要打要杀随便你！！！！
手腕忽然疼了一下，被人拽着飞一样离开了人群，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楼房背面，被他狠狠推墙上逼视着说：“我对你的好那么多，难道还比不过个他？！”
我对你的好，就这五个字，足以让我所有的气焰都消失，垂下头说，不，不是的。
“那你还为了他和我作对？！”
“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害别人！”
“所以你就忍心让别人伤害我？！”
“……不、不知道……”
“不知道？！！”他狠狠捏起我下巴凶狠地说，我最讨厌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最讨厌他把我当玩物一样当女人一样自以为可以钳制地了我！！
“别碰我！！！”我打开他手喊。
“哈哈……张杰，你抱抱我吧，这是谁说的？！你想要我的时候，我就来，你不想要的时候，就让我走，我他妈的也太听话了吧！！！”他忽然蹲下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递到我眼前：“这是啥？”是那张写着号码的字条儿……
“不知道！！”我把头扭向一边喊。
“唔！！！！！！”一个霸道的吻袭向嘴唇，两条胳膊都被他紧紧勒在怀里像被绳索束缚着一动都不能动，骨头都感觉到被勒紧的疼，我不知道是我有心理阴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小肚子上抵着一个坚硬的物体，想要逃离可我现在是真正的束手无策，忽然惊觉嘴唇有点疼，他要干什么？？！！
“唔！！！！唔！！！！”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牙齿在合拢，皮肉间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就在最后关头他忽然松开了，惊慌中抬起眼睛居然看到他的嘴唇在流血！！！他把自己嘴唇咬破了！！！伸手想要替他抹掉血迹，可他说出的那句话让我的手僵住……
“要是我他妈的不爱你，信不信我在这儿就奸了你……”
羞耻感从脚底直冲头顶，一把揪住他领子扬手就想给他一耳光！！！我受不了那个字眼儿，受不了！！！！
“……”我，第一次，见他红了眼眶。想起自己被扇耳光时那种痛，那种连无形的灵魂都被狠抽了一下的痛，我怎么舍得？
“滚！！！！！永远都别再让我看见你！！！滚！！！”我放开他，狠狠往前推了他一下，他站了两秒钟，最后走了。
他不在，我的日子空荡地一无所有，所有事情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乐趣，现在才知道就算是与他敌对，那么只要他在，我都会鼓足了劲儿表现出我对他的冷漠，活着有意思。用个挺狗血的形容，我现在真是像所有的线都断掉的木偶，垂着脑袋，垂着胳膊，垂着心，垂着灵魂，如果没有大地，那我就会垂落到地心直到岩浆把我烧毁，如果我没有重量，那么任何一股轻风都会把我吹走，或许会吹向天空，就空洞地张着眼睛一直漂流。
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如果期末考试没有参加，那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还问，最近怎么不见张杰啊？有人说了句，他好像不念了，政治老师说，你们劝劝他啊，虽然挺淘可也是个挺好的孩子，就剩这一年了坚持完走到底啊。没人再答话。
第79章
我一直都相信他会再回来，就像我当初相信没头鬼会再回来一样，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冥冥之中有盼望，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