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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性恋盲症——byBe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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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性恋盲症(一)

编辑是需要高度沟通技巧的工作。

无论再怎麽具备挖掘作者的慧眼、再怎麽懂得市场分析与评估、再怎麽有热情有体力、再怎麽创意无限一触百通兼且头脑明晰文字流利,如果不懂得如何与人沟通,那以上所列的优点就统统都无关紧要。

胡宁现在面临的就是「沟通」这个难题。

坐在她面前的助理编辑一脸坚定决绝。她已经头痛一上午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在学习啊,没必要把事情想得那麽严重。」

拥有一头柔软短发的青年摇了摇头。「不,我已经学习够久了;这是验收,而我学习的成果以失败告终。」

胡宁拿起销售报表往桌上轻拍。「失败?新人作家在没有搭配任何书展和活动的情况下不到两个星期就再刷,你说这叫「失败」,那也未免太好大喜功了。」

「那是她有才能。」

「发掘她的才能并且在有限资源下呈现出来,则是你的才能。」

方恒绿面无表情地回嘴:「可是她拿到书之後说她这辈子不想再见到我。」

这麽有种?胡宁冷笑:「那她只好下辈子再来我们家出书了。」

上司的假面具在提起那个难搞的始作俑者时轻易裂开,但方恒绿没有发现,他还沉浸在受创後的自厌情绪中,一时无法自拔。

「不只她,现在我负责的吴教授也是,他不止一次向我打听,问说之前跟他接洽的编辑是不是离职或生病了。他一定是对我很不满才会这样一直问。」

「啊,你说那个?那个更不用介意!采柔根本把他宠坏了,他只是贪图她带去的小笼包而已,那完全不是你的错!」

听上司把年高德绍的老教授称为「那个」,方恒绿微感不妥,但随即又被她话中透露的讯息打击得更加消沉:「原来……原来是小笼包……是为了小笼包……我居然没想到……」

「喂喂喂。」胡宁发现方恒绿划错重点,连忙把他拉回正轨:「我的意思是,你遇到的这些挫折都是作者的情绪问题,跟你的专业没有关系。」

方恒绿回得很快:「我以为处理好作者的情绪也是编辑应具备的专业能力。」

「呃,是没错啦……」这小子还真有概念。胡宁揉揉额角。「既然你知道这一点,何不再试着调整态度、拿捏距离?这也是一种学习嘛。再说你是第一次全权接手编辑事务,把新手作者安排给新手编辑,是我的不对。」

方恒绿沉默了。

他不是真的那麽想离职,只是挫折感太重。自以为合作愉快的作者哭着打电话来骂他「你这个没能力没良心的烂编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对从未把女孩子弄哭的他而言实在太过震撼。

见对方态度软化,胡宁心里飞快地转着,当下有了计较。

出版业是个穷忙的行业,特别是编辑部门,要对付的人事物又多又杂,收入却不成正比;愿意加入出版工作的男生愈来愈少,有热情又有能力的更是凤毛麟角。两年的资历不算长,这两年间,方恒绿的表现一直很优秀;大胆落标细心校对,需要劳力时也总是自动请缨,连马桶水箱的浮球都会修。

这样的男孩子留一个在办公室里多好用啊──总而言之不能让他随便辞职。

胡宁定定地看着方恒绿,微笑道:「这样吧,我先放你几天假,你好好休息,顺便想想看「编辑」对你来说是什麽样的工作。至於你提的离职,我会考虑,一切等销假回来再说,好不好?」

给甜头、派功课、以拖延代替否决。观察着小编辑的脸色,胡宁在桌下握了握拳,想像自己中指上正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八个字。

方恒绿皱眉想了一下,脸带迟疑地开口:「可是吴教授的书稿怎麽办?他叫我星期四下午去拿二校稿。」

都要辞职了还这麽关心吴教授的书啊。胡宁心里暗笑,脸上不动声色。「吴教授那边我会联络,不会影响进度的。」

「可是我……这样不太……」

最後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胡宁就站起身来,朝方恒绿肩上用力拍打。

「就这样!今天星期三嘛?从今天开始放你三天假,你下礼拜一再回公司,等一下东西收一收就可以离开了。啊,这几天世贸有文具展,我很想去,超想的,我的纸胶带快用完了,不知道文具展会不会有便宜的好货……可是一到假日就是人挤人,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啊。」

文具展?纸胶带?方恒绿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消化美女上司前言不对後语的一大串话,就被她从办公室推出来,一路推回自己位置旁边。

方恒绿今天一到公司就直奔上司办公室表达离职的意愿;他的桌面还很乾净,电脑也没开,未完成的稿件整齐地分类叠在桌边。

「胡姊……」方恒绿讷讷地出声。但他其实没什麽话要说了。

「日系的很贵,但是用习惯了很难换牌子。」而胡宁还在讲纸胶带。

她满面笑容,伸手拿起方恒绿的包包和防风外套,温柔地挂在他左右肩上。

「我喜欢细版的,拿来贴校对稿既醒目又可以振奋心情。浅浅的粉色系最好,有小花纹的也不错。」

於是方恒绿壮烈请辞的计划失败,反而得到三天休假。他茫然走出公司,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清醒了点。伸手摸摸屁股,未及递出的辞呈还在他的裤子口袋里。

昨天半夜打电话来哭着说「你这烂编辑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的女子声音彷佛还在耳际,他一边想着胡姊要他想的「编辑是什麽样的工作」,一边觉得心情怎麽样都很难好起来。

总而言之先去买纸胶带吧……

******

时间是上午十点半,陆时忍站在自己的新家里,正面临人生中未曾遭遇过的窘境。

搬家公司的员工像阵旋风般把成山的纸箱和家具卷进他的新居之後,一个个臭着脸离开(因为纸箱里都是书),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眼前这片显然规划不周的残局。

那几个大书柜不应该先搬上车的,因为最先上车的会最後下车。现在他的新家就像是一个塞满了各型纸箱的羊皮袋,袋口还被几个大书柜横七竖八地挡住。

连夜装箱已经耗尽陆时忍的体力,丝毫不听指挥的搬家公司员工更是磨光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他被围困在纸箱中间呆站了很久,才大梦初醒般听见门铃啾啾作响的声音。

「等一下等一下,来开门了……唉唷!」

「抱歉,门开着,我听见碰撞声……你还好吗?」

方恒绿从卡在门边的书柜背後探出头来,正好看见陆时忍摔倒在纸箱堆里。

代理性恋盲症(二)

「等一下等一下,来开门了……唉唷!」

「抱歉,门开着,我听见碰撞声……你还好吗?」

方恒绿从卡在门边的书柜背後探出头来,正好看见陆时忍摔倒在纸箱堆里。

「我我我我很好。」陆时忍撑起上半身,一边努力把脚从纸箱夹缝中拔出来一边抬起头,才发现映入眼中的是张陌生且年轻的脸。

「你好,我是雩风出版社的编辑,敝姓方;胡姊说你今天搬家,要我过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胡姊……是胡宁?陆时忍露出苦笑。「那真是太感谢了,先拉我一把。」

「啊,好的,那我进去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方恒绿一边脱鞋一边侧身挤进屋里,先把头下脚上的陆时忍拉起,才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双手递上。

「敝姓方,请多指教。」

对方礼貌周到的样子让陆时忍更加感觉自己狼狈。他搓搓双手接过名片,看见名片上印的名字和职衔。

「你是助理编辑啊……助理编辑跟编辑有什麽不同?」他记得胡宁的名片上印的是编辑二字。

听见陆时忍这麽问,方恒绿微微一鲠,想起胡宁前两天说过「你做得已经比编辑还好了,等美编放假回来就帮你印新名片」。他勉强笑了一下,答道:「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主要是经验和负责的程度。」

「原来如此。那我下一本书是由你负责吗?请多指教啦。」

陆时忍自认笑容和语气都还算爽朗,但对方却在闻言瞬间露出了堪称苦涩的表情。他还来不及反省自己说错了什麽,就见方恒绿收起情绪,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高高低低的纸箱阵中。

「不是的,我想我还不够格做你的书……我只是来帮忙你搬家而已,请不要客气,尽量使唤我。这些都是书吧?先从哪一箱开始?」

他伸手扶住其中一座正慢慢歪倒的斜塔,转头看着陆时忍。

「这怎麽好意思……」天降帮手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初次见面就让人家做粗活,陆时忍难免觉得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反正我正在放假。啊,那边的也快倒了。」

「呃?哪边?」

「窗户那边,还有墙角的也歪了。装书的纸箱要完全塞满,才能禁得起相互堆叠的重量,因为书是很重的。如果纸箱留有空隙,又被上面的书箱重压,纸箱就会慢慢变形软倒……」

「啊啊啊啊倒了倒了要倒了——」

在方恒绿解说书籍打包诀窍的同时,窗边和墙角的两堆纸箱彷佛安排好似地在陆时忍接应不及的惨叫声中接连垮了下来。

******

「喂?胡宁?」陆时忍拿着手机在狭窄的阳台走来走去,看起来相当局促。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一如往常般好整以暇:「阿忍喔?怎样,家里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至少有地方可以走路。对了,你派来的那个……」

「恒绿真的去帮忙啦?那他做得怎麽样?」

「他做事很伶俐,动作快又很细心,我的书柜从来没这麽整齐过;对了,他还有个绝技,一摸书皮就知道书里有夹东西,帮我找到好几张遗失的便条、收据和发票。」

「那你还有什麽不满?」她听出他语气中的犹豫。

「他说他正在放假,你这样剥夺人家的假日不太好吧?」

胡宁轻哼一声。「我是以私人身分拜托他的,他愿意去帮你的忙,是他的自由意志,我可没有强迫他。比起打电话指责我,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表达感谢才对。有没有请他吃饭?」

「我叫了披萨和炸鸡,他正在吃。」

「披萨啊……嗯哼。」胡宁状甚不满。

陆时忍抓了抓头发,尽量不让话题被她牵着走。「说正经的,你为什麽派他来我这里?」

「帮忙啊。」

「他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没错,但重点不在这,你这不到交稿日不问我死活的女人怎麽可能突然这麽体贴……」

电话那头的胡宁似乎打了个哈欠。「我说帮忙,是帮我的忙。」

「……嗄?」陆时忍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总之呢,现在在你新家吃着披萨的这个人,是我最重要的爱徒,我打算把我的毕生功力传给他。」

陆时忍翻了翻白眼。「你这五年内至少出现了三个爱徒,毕生功力传了三人份还有剩,这麽卓越的浓缩技术真是划时代的奇迹啊。」

「你以为我愿意吗?是那些朝三暮四的家伙一个个学了点东西就想跑,忘恩负义!」话筒里传来胡宁拍桌子的声音。

「好吧好吧,那请问你为什麽要派爱徒过来?我能帮上什麽忙?」陆时忍诚心诚意地请教。

「而你是我的爱将。」胡宁答非所问。「所谓十年磨一剑,你就是那把磨好的剑;每次做你的书,我都觉得特别愉快,一直舍不得把你让给别的编辑。」

陆时忍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胡宁,拜托你不要这样,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胡宁啧了一声,简短地说明了方恒绿因为与新人作者发生冲突而萌生辞意的前因後果。

「恒绿是个很认真的人,工作上出错可以马上应变并改进,但遇到人际上的挫折反而无法轻松看待。那个新作者偏偏又是个超级情绪化的萧……嗯,我是说,情绪化的人……」

陆时忍知道胡宁正努力把粗话咬死在嘴里。真是难为她了。

「所以你要我劝他回去上班?我看他还满平静的,对我的藏书也都很有兴趣,辞职什麽的应该只是一时气话吧。」

陆时忍探出头,从空纸箱的缝隙间朝屋里张望;方恒绿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边看书一边吃披萨──左手拿食物,右手翻书。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时气话。事实上我有信心他销假後会回来上班。」

「所以呢?」

「也就是说,你的任务不是劝他留下,而是在他面前展现资深作者成熟稳重的风范,带给他如沐春风的感觉,为他荒芜的心灵注入正面能量。」

「胡小姐,请你说人话。」

「我想让他负责你接下来的出书事宜。迅速投入新工作,又有优秀的合作对象,应该足以让他忘却上一段失败的恋情。」

这女人的贫嘴技能早就练到顶点,陆时忍已经懒得吐槽了。

「可以啊,我没什麽意见。不过距离我的交稿日还有几天,可能不够迅速……

等等!胡宁,你笑什麽?笑什麽?」

「拜托你喽,展现成年人的气魄,下星期一,嗯,就是下星期一,让恒绿带着你的稿子回来上班。」

「你本来想说萧什麽来着?」

「萧博。」

代理性恋盲症(三)

「拜托你喽,展现成年人的气魄,下星期一,嗯,就是下星期一,让恒绿带着你的稿子回来上班。」

「我们约好星期四交。」陆时忍胸膛起伏,不断以深呼吸调节怒气。

「才差三天。」

「三天差很多!我刚搬家,还没打扫──」

「对啊三天真的差很多。」胡宁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有几个作者不约而同拖稿了,你不帮忙的话,下个月提报的出书量会不够……」

「那是你的事。」

「身为编辑是我的事,身为朋友你就有份。」她的语气一下子又轻快起来。

「再说也不全是为了我啊!出书量不够获利就不够,获利不够的话书系可能被老板撤掉,书系被撤掉的话你的小说要在哪出?阿忍,我们要创造双赢的局面。」

「胡宁……」明明才中午,陆时忍却觉得天要黑一半了。

「加油吧阿忍,冲刺吧阿忍,知遇之恩呐!现在是你结草衔环、涌泉以报的时候了!」胡宁加快说话速度,摆明了不让陆时忍有机会插嘴。「对了对了,别忘记恒绿的事,你也可以拜托他帮忙;但是他个性很认真,你别乱开玩笑唷。」

「现在谁还有心情开什麽玩笑……」陆时忍近乎虚脱。

听到落地窗开启的声音,方恒绿抬起头,看见陆时忍垂头丧气地走进客厅;他神情空茫,容色憔悴,活像瞬间老了十岁。

「你怎麽了?」方恒绿放下手上的书本。

「没什麽,哈,哈哈。」陆时忍尚未从被迫提前交稿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今天星期五,本来有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把书稿完成,现在只剩一半了;而这一半还得再分一半来整理房子……

「你说要去抽菸,可是身上没有菸味。」

方恒绿由下往上直勾勾的目光看得陆时忍心里一悚。他忽然了解胡宁说的「他是个认真的人」是什麽意思了。

这家伙不但认真,还很敏锐。

要展现成年人的气魄,还有资深作者成熟稳重的风范。陆时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晃,决定实话实说。

「抱歉,其实我戒菸了。我刚才是去打电话给胡宁。」

方恒绿没有回话,但在瞬间挺直了背脊,坐姿变得很端正。这种反应让陆时忍觉得很可爱。

「胡宁要我提前星期一交稿,严重打乱我的计划,我现在很烦恼。」

陆时忍双手一摊,环视着除了整面书柜外仍然一片狼藉的室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方恒绿立刻站了起来。「我留在这里会打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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