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鲒今天是真没心情跟谁玩笑，夹了包就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怎么就走了啊，这刚来呢，”庄连城伸手去够林鲒的衣角，没勾住，差点把自己带了个狗吃屎，“等会我啊，等会儿。”他匆匆趴下窗户，交代了安装人员一些事情，赶紧就追着林鲒去了。
林鲒前头大步向楼下走，庄连城后头追上了也不追齐，就在后面也大步跟着，一直跟到小悦动旁边，非常不客气的坐进了副驾驶。
“谁让你上我车的啊！”
庄连城熟练地把钥匙给拔了下来，“心浮气躁别开车，不安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鲒算是明白了这人生来一副笑模样是为了什么，他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又觉得不应该撒在这个人身上，不光是觉得生疏了，还有一些……总是不好掌握的原因。他安静了好一会，总算是有点消气了。
“说说吧。”庄连城开口。
“有什么好说的啊。”
庄连城换了个姿势，也顺便换换思路，想着怎么把这人的话给顺出来，“嗯，让我猜猜，不是跟你的小外甥生气了吧？”
“我用得着跟一小屁孩生气。”
还真是啊……庄连城莫名的有些不想猜对，想起那个活死人一样的小鬼，饶是他这张脸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林鲒靠着靠背仰起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庄连城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很安静。不一会，林鲒果然对着车顶问开了，
“你当年是怎么想的啊？”
“嗯？哪次？”庄连城不是傻子，明白这人神来一笔问的是什么。
林鲒想了想，“嗯……第一次想上我的时候。”
“第一次？那得容我想想。”
“还有多少次啊？！”
“说实话？那我说了你可别不自在，太多次了，几乎是每见到你一次就想一次。”
林鲒浑身一哆嗦，万分惊异，“我们多大就认识了？你也发育太快了！”
庄连城耸耸肩，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林鲒又补了一句，“你这不就是一发情猛兽嘛……”
“同性恋者对性的需求本就强于异性恋者，这不是我瞎说，有科学依据的。比如说我现在看到你整整齐齐坐在我旁边，我就会想……”
“行了，你想你的，不用告诉我。”林鲒伸手挡住了庄连城越靠越近的脸。
庄连城百忙之中转了转脑子，觉得林鲒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可以想只要别去恶心他就行，进步，这也是进步，也许总有一天就变成了“你做你的，不用问我”。
“还是我这个问题问的不对，你等会我想想，”林鲒苦思了二十秒，侧过身来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吗？有没有什么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行为……嘶，好像也不是这么个意思，我再想想……”
林鲒眼神四处乱飘，显然完全是跟着混乱的思路在走，并没有注意到和庄连城逐渐拉近的距离。庄连城现在全神贯注，只盯着林鲒嗫嚅不止的嘴，他想着死就死吧，这回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他孙猴子也吃定了。当然他也没有太夸张，只是在林鲒的嘴角快而准地啄了一下，另一只抓好身后的门把手准备随时开溜。不料林鲒却只是顺手像挠蚊子叮的包一样挠了挠嘴角，神情还在思考问题中。
庄连城可不敢松懈，随时盯紧了林鲒的表情。
“我这么问，”林鲒终于回到了正题，“你这二十年也遇到过不少人吧，有没有觉得‘啊，这个好多了，我他妈还想那个姓林的不是有病吗’，有过吗？”
庄连城想了想，“我这二十年其实没怎么想你，刚开始有，后来工作越来越忙，什么都顾不上了，哪还能想的起来……不过，你也听说了吧，我一直没结婚，别感动啊，每次一想到这事儿的时候才能想起来你，我不行啊，让我装模作样交个女朋友行，娶老婆就万万不行了，害人害己。”
“诶……”林鲒忽然又沮丧了，其实也不是沮丧，更类似于是一种没找到解决方案的无可奈何。
“哎，我说……”庄连城试探着靠近，却被一个猛抬头活活撞歪了下巴，“哎呦我说你……”
“你刚刚干什么来着？？”林鲒一手捂着嘴一手揪紧了庄连城的衣领。
庄连城一下就懵了，这下跑都跑不掉，一边努力呼吸，一边赶紧安抚眼前人的情绪，“别别，哥们儿错了还不成，一时没忍住，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就当是我话说太多，唾沫星子溅你脸上了。”
“你说喜欢就喜欢，说来一下子就来一下子，我他妈该你的欠你的啊！”林鲒越说越激动，瞪人的眼睛都变得有些湿润。
庄连城渐渐觉出不对劲，他放开了门把手，稳稳扶住揪在自己衣领上的手，不怒反笑，“这邪火就算撒我身上啦？”
林鲒眼神一聚焦，才注意到眼前人是庄连城，不是别的……谁？应该是谁呢？他忽然迷茫了，这辈子，在这种时候，应该想到谁呢？
“遇上啥难事儿了吧，”庄连城大着胆子把人抱了抱，“没事儿，天塌下来有哥呢，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尽酢貊来，嗯……其实那天，你可以把奶茶喷我脸上的，没什么。”
林鲒窝在庄连城的胸口，不知道该不该挣扎，他想到了那天那股子恶心的奶茶。没有喷出口，是因为曾经熟悉的信任感不在了，不可能像喷强子那样想都不想就喷过去，可是这个人现在对他说“可以的，没关系”。
等两个人终于能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时，地方已经从狭窄的车厢换到了一家咖啡店。
“你说你觉得池凯这孩子不对劲？”
林鲒夹着烟的手抵着头，一边有气无力地点头，一边艰难地将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早就发现了，过分的无微不至，过分的任劳任怨，过分的诡异性格。他随意丢在一起的换洗衣服若是被及时洗了便罢，若是没有便会多了一些揉搓过的奇怪痕迹；他和女性朋友随意的合影被丢在了垃圾桶，虽然他也无意保留，可还是将其他照片收到隐密一点的地方，果然便不再丢失；他在奶茶店应付源源不绝的学生妹时，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另一道让人极其不适又无法忽视的视线……还有，在池凯房间找到的明明说了找不到的隔壁的钥匙。
林鲒这个人是不按章法出牌，可这不代表他傻，很多事能不说破就不说破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庄连城的事出了以后他本就敏感，十几年来也偶尔会遇到大胆的同志会向自己若有似无的表示，他都能很好地回绝避让，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自己亲外甥，还是个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性格古怪哪儿哪儿都透着邪气的亲外甥，他想着这个世界究竟进化到什么自己不可知的地步了？外甥都敢念着亲舅舅了？
“你想怎么做？”庄连城显得很镇静，毕竟他也是一直对池凯有着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先拖着。”
“这可不像你。”
“像不像的也没法子了，这可是我亲外甥，回头让我二姐知道了不定得闹多大，何况他才多大，我得想法给他拧过来。”林鲒一根烟抽完又点上了一根。
庄连城觉着这果然还是林鲒的作风，嘴硬心软，说他傻吧有的事儿心里明镜似的，说他精吧又的确迷糊得可以。既然他有了主意，那自己也不需要过多干涉，况且自己也的确掺和不到人家的家务事里，林鲒这么全盘托出无非是憋坏了想发泄也想找人肯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住一块儿还成吗？”
林鲒想了想，“成，应该就是个青春期性幻想弄错了对象，我能应付。”
“噗。”
“严肃点。”
“对不住，我这就严肃。”
看着庄连城没有反驳自己又是一副排忧解难的样子，林鲒蓦地想到了年少时光，随即在心里笃定了一件事。
“行，你没事儿那我就回去了，耽误久了不知道那帮施工队的有没有偷懒。你呢？”
“我再坐会。”
“得，那就回见。”庄连城洒脱的一扬手。
“等会儿，”林鲒拿过自己的杯子，看了眼咖啡，想了想，换成了另一杯免费提供的柠檬水，猛地喝下一大口，鼓着嘴对庄连城招手，“唔唔唔。”
“干嘛呀？”庄连城疑惑着靠近，谁知眼前一个迷糊，结结实实被喷了一脸柠檬水。这动静有点大，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定住了，连吧台里擦杯子的服务生都停住了动作。
林鲒乐呵呵地擦擦嘴，“去吧。”
庄连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简直笑成了一朵花，“哎！这就走，回见！”他挂着一脸混着唾沫的柠檬水，领口都湿了一大截，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店里的人都没闹明白，这是什么新式玩法？怎么被喷了还这么高兴。
林鲒摇摇头又给自己点了根烟，他其实还是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拿对兄弟的感情回应人家这不是不道德吗？他觉得这从某种程度上不亚于当年庄连城扒自己裤子的卑鄙度。可是现下不用管其他，至少能多一个一个人的时候想起来会觉得信任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这之后，林鲒在单位住了几天，他知道没有自己池凯一样可以把家里打点得很好。等他回到家中时，等着他的居然是一张家长会通知函。
“家长会？谁啊？我啊？”
池凯点点头。
林鲒抓抓头，总觉得这事儿才是天大的难题，于是就在这巨大的难题面前，两个人都淡忘了上次的不痛快。
“你小子没惹祸吧？”
“没。”
“考试不及格了？”
“这次、都及格。”
“有什么丢脸事就放胆子说，别到时让老子替你丢人。”
池凯认真想了半晌，摇摇头，没有说话。
林鲒叹了口气，将通知函放到一边，打量了池凯一番。这小子还真是一斤肉都没掉，当然好像也一斤肉都没长。
“老舅那天拿表姐气你，这跟你道歉了，不是有心的，多少年了，习惯了。”
池凯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这半年多咱俩住的挺好，你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懂事儿，把老舅这个家弄得像个家样了，我谢你。”
池凯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盯着林鲒，见他竟是一脸认真。
“我这个人是不着调，但是眼不瞎耳不聋，脑子也没坏，什么事儿我都看在眼里什么事儿我都明白，老舅活了四十年了，好多事情比你清楚。”林鲒叹了口气，决定点到此为止，他摇摇头，随意地问道，“今天喝什么汤啊？”
池凯笑了，“酸辣汤。”
这回他是真的在笑，可是这样难得的笑容并没有给林鲒留下多少印象。
林鲒要去开家长会这件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害得他回回聚会被当成个笑话，索性决定老老实实待家里直到开家长会那天。这期间也没去上过班，每天就窝着打游戏，他试探着问伍柳能不能让林鲤帮他去开这个家长会，没想到伍柳一口答应下来后转头就严肃警告自己爸妈谁也不准去帮林鲒的忙。林鲒苦哈哈地等好消息等到了最后也没有结果，后来他知道是伍柳从中作梗，气得在游戏里一棍子扫残了她养了一个月的汗血宝马，这是后话。
家长会当天，林鲒仔细核对了时间地点，他知道自己没个准头，所以格外小心。到了地方，他随着家长们的洪流一路冲刷到教室门外。家长们个个伸着脑袋看着玻璃窗内自己的孩子，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自己生的一样。林鲒靠着栏杆，抽着烟，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下课铃声响，难得不拖堂的下午，学生们出门的样子明显少了严肃多了活泼。林鲒没有跟着家长们挤上去，还是在原地等着，一直到池凯背着书包挤了出来。
“舅，你真来啦。”池凯脸上有不明显的惊喜，出口的话也说得很小心。
林鲒一手插在口袋里懒得掏出来，于是把右手的烟叼回嘴里，这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池凯的脑袋，“我就这么不着调啊。”
池凯被他揉得头晕眼花，“不，着调。”
“去去去，好话都不会说……哎？”林鲒刚放下的手又摸上了池凯的头，他疑惑的比了比，“你长高了吧？”
“不知道。”
“好像是高了，”林鲒站直了身子，把池凯拉到自己面前又比了比，“嗯，是高了，呵，我还挺会养啊。”
池凯不言不语，他如此近地贴着林鲒，可以闻到林鲒身上干净又成熟的气息。
“这位家长，已经可以入场了。”班主任老师友善的提醒着，林鲒哦了一声，推了推池凯，“好了我进去了，你快点回去吧。”
“我等你。”
“这要弄多久啊，你不用写作业啦？”
“自习室。”池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林鲒点点头，转身进了教室。
一场家长会开得林鲒没了半条命，开场不到十分钟他就犯困了，可顾着自己以及池凯的面子，他还是撑到了散场，只觉得大脑空空什么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可以走了，却在经过讲台时，准确无误地被班主任拦下。
“池凯同学的家长吗？不好意思，我想再耽误您几分钟。”
“我？”林鲒简直就是恍惚状态，看着眼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老师得体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修罗魔鬼。
“是的，关于你们家池凯的问题我想单独和您聊聊，您是池凯的…………？”老师明显觉得这人不像个父亲。
“我是他舅舅。”
“哦，原来如此，那……”
“呃，我姓林。”
“原来是林先生，林先生请这边坐。”老师伸手一个“请”，于是偌大的教室就只剩下了老师和林鲒两个人，这下林鲒的压力比刚刚还要大了。
“那个……是池凯闯祸了吗？”
“哦，这倒不是，池凯同学是去年才转学来这里的，我们做老师的自然要对他特别关心一下，池凯同学不是和父母同住吗？”
“不，我姐姐姐夫都挺忙的，常年不在本地，他现在和我住。”
“哦是这样……”老师推了推眼镜，表情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她又接着说，“是这样的，池凯同学的基础很不好，上一学期的成绩处在一个很偏下的层次，但是这学期渐渐开始有了进步，这一点倒是让我松了口气，我想一定是林先生的叮嘱吧？”
“呃……是是。”林鲒有点心虚，他哪里知道池凯学习上的事情。
“不过，”班主任倒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太多，“池凯同学的性格却显得有些特殊了。”
“特殊？”
“怎么说呢，有些过分内向了，平时也不怎么和同学来往，来这里快一年了也没交到什么朋友的样子，我私下里也和班干部沟通过，大家都表示池凯同学的性格古怪，摸不透，让人不敢靠近，可能……可能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不知道他是否有跟家里人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