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易成把脸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茶里王皱着眉，白净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真看不出你这白痴哪里好。”
茶里王是好恶分明的人，而易成已经强烈感受到自己不被喜欢。
“我没有跟——”
茶里王挥手打断易成：“不是你的错，不用向我解释。”接着他拨正下滑的帽子，试图舒展秀气的眉线：“我没那个资格。”
“你喜欢师兄？”看着茶里王锐利的侧脸线条，易成忍不住问。
“你想多了。”茶里王用厌烦的语气回答。
“你觉得你哥对不起他所以想要补偿？”
“……不是。”
“我看你才是白痴。”
茶里王咬着下唇，视线抓紧着易成，易成无惧地睁大着双眼，漆黑的瞳孔映着茶里王那张小白脸。
开车的师傅拍打着方向盘，然后剧烈地打了个弯，在茶里王张嘴要说什么的那刻用力踩下煞车，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凝视，“到了。”司机粗哑的嗓音冷淡地趋赶后座的小青年。
茶里王不爽地掏出零钱，整里好自己的衣领，重新恢复了冷淡的风格对着跟在他屁股后的易成道：“下车。”
录音室开在一间大楼里，跟易成脑补的豪华电视台相距甚远。楼里的各层介绍里贴上小电台的招牌、地下室则是PUB跟小酒馆，长假大清早的只有还躺在路边的醉汉跟几只野猫，看起来残破不堪。
“就这？”易成显得满脸不安。
“十点才开始，还有点时间，吃早饭了没？”
“没，我看路口有麦烧饼的，我随便买套吃就好。”易成完全不想跟茶里王面对面用餐，这会让他失去食欲。
“烧饼干，伤喉咙，喝点豆浆吧。”
“噢……”
“先把剧本读熟。”
易成只好再次把手机拿出来，手指在萤幕上滑了两下时，又听见茶里王说：“你会喜欢小魂的。”
易成抬起眼皮，茶里王正呆望着电梯的灯号，嘴唇轻轻地上下开合：“没有人不喜欢他。”
易成忍不住发笑，茶里王那样子实在太过可笑：“我是喜欢我师兄啊，不过你舍得吗？”
“如果小魂愿意的话，我只能支持他的选择。”
茶里王没什么表情，却十分认真，让易成忍不住想起那些一天到晚私信或AT自己要好好照顾灵魂重生的脑残粉。
易成强压下大吼关你屁事的冲动，决定换个话题：“你怎么开始混网配圈的？”
“我在我哥的电脑里听到小魂配的剧，那是他的初道作，只是一个配角，不过十句台词，声音也比现在稚嫩，却比主角更亮眼。我问我哥这是什么，我哥说是他学姐弄好玩的。”
茶里王开始涛涛不绝地说起灵魂重生的各种剧，瞧他眼里的狂热，易成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策划的本性。
茶里王也不顾易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又讲起自己对灵魂重生的声音有多一听钟情，还特地求自己的哥带他去找那个作剧的学姐，学姐见茶里王对广播剧这么有兴趣，就让他加入声漫。当时声漫是很小的社团，刚起步，广播剧也不流行，都是几个认识的人凑合在一起图个乐而已。进了声漫后茶里王才知道灵魂重生是自己哥哥学校的学生，当时大二，茶里王千方百计地勾搭上灵魂重生，替他做了几个剧，还把人领回家里……提到这，茶里王突然沉默了几秒。
“……我哥是个混帐。”
本来听得有点昏昏欲睡的易成，顿时被吓得清醒：“啊？”
“他对不起小魂。”
“噢……”易成拍拍茶里王的肩：“男人嘛，遇错一个再换一个就是了。”
茶里王点点头，又道：“其实你人还可以，你每天都会传短信给小魂，但我那个混帐哥每次一收到小魂的短信就马上删掉。”
“反正你哥都已经弃暗投明……不是、改邪归正……也不是、哎、截弯取直了，以后就不会再招惹师兄了。”
茶里王露出笑容，虽然仍有点逞强：“谢谢你的慰问，我不会再说你不适合小魂了。”
易成一边抹汗，一边道：“不用了。”
“还是你比较喜欢长河？”
“我……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是吧。”
茶里王似乎对这答案不太满意：“看剧本吧，我去买豆浆。”
“那谢谢了。”
茶里王又伸出手，掌心上翻。
易成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掏出钱包放了一张票子上去：“够吗？”
“笨蛋，握手。”茶里王道，易成注意到他从冒子下沿露出来的耳垂也有些红。
21
等茶里王早餐买回来时，大楼门口已经多出了两名生人。
一个比易成高，宽背粗腰十分壮实，一见到茶里王就大喊：“茶同学！”
茶里王心道：是花开不记年那个傻逼。
另一个戴了副眼镜，挺斯文的，见花开不记年在鬼叫，就用力地踩了他一脚，踩得花开不记年直讨饶。
这么凶猛，肯定是花开不记年的媳妇了。
“你好，我是甲乙丙。”花开不记年的媳妇自我介绍。
这个甲乙丙可大有来头，他入圈比花开不记年晚一些，但也有两三年了，能从十五岁正太配到五十岁大叔，能从风骚娘攻配到楚楚可怜小弱受，还能配皇帝配将军配国丈跟师爷，除了扮女人他无所不能，却从来没配过半个主角，是网配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龙套帝。
甲乙丙是个变声系，剧里几乎没露过真音，这也是茶里王第一次听见他的本音，音色挺清亮的，实在没办法把他更雄壮威武的各式中年龙套搭在一起。
“抱歉，你刚出差回来就找你过来。”茶里王道。他这请甲乙丙来，是为了要拜托他接下剧里的所有配角。
“没事，这还挺有挑战性的，我还没在同一个剧里演这么多角色。”甲乙丙笑得很气质：“就是怕我出差这几个月来没接剧了，戏感找不回来。”
“放心，我教你！”花开不记年拍着胸道。
听到这，甲乙丙立马给了花开不记年一个拐子：“你教个屁？几百年没接剧的还有脸教人？”
花开不记年很无辜，委屈道：“还不是你不准我接……”
“你还有理由了？要是我的话你会听，你现在会站在这里？”甲乙丙又立刻推了推眼镜，换上另一张气质笑脸道：“茶茶啊我不是说你不对，我是在骂那大笨熊，剧接了就接了还偷偷摸摸不敢告诉我，我见他天天抱着电脑啃WORD档，还以为他转性肯读书了呢。”
茶里王笑得脸有点僵，心道，原来花开不记年的媳妇是个话唠。
甲乙丙跟花开不记年一样，似乎特别喜欢茶里王，先是向他抱怨自己到外地受三个月有多悲催，又开始扯到国家政策与经济发展，没事还会扁花开不记年几下。
易成喝着豆浆看手机躲到角落假装没看见，茶里王只能在心里默念本命怎么还不来，然后生硬地应付着甲乙丙的各种话题。
一直到电梯上方的时针指向十的时候，茶里王的祈祷才得以成真。
“小魂、长河！这里！”茶里王一直盯着门口看，早早就发现灵魂重生的身影，兴奋地忘记要装作冰山脸地猛挥手。
易成连忙跟着伸长脖子望向入口，果真见到两个男人从对街走来。
站在前面的那个笑得很灿烂，眼睛眯眯的，声音也甜，一见到茶里王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道：“茶茶，想死你了。”
接着又道：“小师弟在哪呀？”
易成还待在墙角，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眨也不眨地瞅着灵魂重生，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要飞去重生去了。
灵魂重生个子高挑，穿了件白衬衫，乍看下单薄，但露出的手臂却有些肌肉。他的头发也很软，浏海在头顶轻飘飘的，皮肤很白，白里透红的，光看就觉得滑嫩，嘴唇上薄下厚，粉嫩得让人想尝一口。最迷人的是他那双眼睛，睫毛卷翘，跟涂了睫毛膏似的，再搭上两粒银丸珠子，不仔细看的话还会以为他戴着美瞳。
茶里王说的对，易成心想，没有人会不喜欢灵魂重生，没有人。
“小师弟。”灵魂重生找到易成，冲着他笑了笑。
易成不相信一见钟情这档事，但他现在知道自己快被笑晕了。
“师兄……”他吞咽着口水，手抓住胸口，想掩饰剧大的怦怦声。
“小师弟比照片看起来圆了点呢。”灵魂重生扭头问他身后的男人：“对吧？”
“小师弟这样比较可爱。”灵魂重生背后的男人说。
易成用眼角余光瞄了眼灵魂重生背后的男人，又飞快地转回目光。
长河没有自己帅，易成告诉自己，却不知怎么地没法提起勇气再多看长河一眼。
几个人互看了看，初见面还搭不上话，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主办人茶里王提议，早早进录音室早早录完音，晚点还能录个FT。
录音师是帮雨暮云朝韶光了做后期的神后期，这个录音室也是他靠关系借到的。
茶里王边跟神后期沟通，边告诉他剧本的大纲。
这个原创故事写的是架空背景的军旅生活。主角等人受命要到丛林里调查一起失联事故，最后却发现丛林中住有怪物，历经一翻撕杀，才成功找回失联单位的资料。
很简单很粗爆很好莱坞的剧本，带点悬疑与惊悚色彩，感情戏不多，但搏斗与枪炮作战却不太好发挥。
神后期言明这个题材挑战很大，做得好大家上天堂、做得不好也是理所当然。
他把人都就定位后，果然不负众望地遇到第一个难关：怯场了。
以往网路配音，大家都是各自对着电脑念台词，也只能凭着对方的语气来想像场景。而现在，那个曾经你说过爱他的对象就站在自己旁边，能看得见他一突一突的眼角，突然间从前能轻易开口说出来的台词，都像被老鼠啃了一轮，吐出来后只剩下坑坑巴巴的破布。
身为导演的茶里王很头痛，几乎想让每个人都戴上眼罩。
“敬业点！”茶里王拿着剧本，敲着玻璃窗：“学学长河，只有他不笑场。”
“就很好笑嘛——”花开不记年被他媳妇狠狠地踹了一脚，然后要求要换位置：“我看到我媳妇的脸就没办法对小魂告白了，不然茶同学你来站我旁边？”
易成连忙道：“我不要跟长河站一块。”
长河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自主性地换到甲乙丙旁边。
换个位置后，几个人终于慢慢找了回状态。但这其中不包括易成。
长河是几人中表现最稳定的，各种复杂或羞耻的台词，他差不多都能三遍内过。花开不记年也很强悍，情感爆发力十足，完全听不出他边念本时媳妇会边在旁边吐槽他的各种发音。灵魂重生容易笑场，可他一笑起来就风情万种，笑得易成常常会忘记自己下一句是什么。最威武的还是甲乙丙，著名龙套帝，一人分饰N角现场精分全无压力。再加上对谁都铁面无私的茶里王，再细节的缺失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只有易成，经验少还没看熟剧本，就算入戏快，也没办法准确掌握角色情绪，气得茶理王长驻在他面前，硬生生把地把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特种兵配成怕天怕地怕教官的年轻小士兵。
茶里王这人PIA戏可不像李姑姑这么温和、也不像另一些导演走暴君路线。茶里王骂人很含蓄，他只会用他最冰冷的声音，喊着易成的名字，无情地告诉他：念稿机都比你有感情。
“小成，你是攻。”这已经是他第五遍对易成说，话语流露的失望，彷佛就像是面对一名连九九乘法都会背错的蠢蛋。
易成不说话。
“你还是个兵。靠声线是不够的，把你的气场拿出来。”
远处的长河柔声圆场道：“我演的这个角色平常就很照顾小师弟，小师弟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茶里王瞪了在人群尽头的长河一眼：“不要包庇，这段重配。”
长河隔壁的甲乙丙贴在花开不记年耳边道：“你不是说长河跟小魂在交往吗？我怎么看不像嘛。”
花开不记年用更加洪量地声音回覆：“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分手了。”
甲乙丙捏了一把花开不记年的腰：“分手了你也不早点说，害我还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小魂。”
“什么东东？我怎么没有礼物，你果然不爱我了。”
“再贫。”甲乙丙又施展一记拐子：“香港带回来的润滑剂，你昨晚早就用过了。”
“喔。”花开不记年科科笑着，看起来对润滑剂的效能十分满意。
但站在这两个旁若无人八卦的夫妻旁边的灵魂重生则尴尬得要命，灵魂重生特地向长河做个鬼脸，口型是：不如我们交往吧。
长河一样无声回应道：礼物你找别人用去。
灵魂重生反问：小师弟？
长河摇头：不行。
灵魂重生又道：你管得着呢。
长河还想说什么，小师弟就先爆了粗口：“他妈的别动我的人！”
接着是茶里王欣慰点头：“继续保持。”
22
折腾了一整天，把易成都喊哑时，终于在吃晚饭前收齐了音。
茶里王面色凝重地确认了最后一句台词，道：“收工。”
神后期拍着他的肩笑道：“要不要考虑进我们这行？”
“之后就交给你了。”茶里王没正面回答。
神后期眨了眨眼：“我这是做白工啊。”
“请你吃饭。”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
虽然神后期这么说，但还是带着一群愣头青找了附近一家餐馆。
饭吃得很尽兴，大家号了一整天的嗓子，不管身心灵都疲惫及了，没几个人还想开口，只能听着甲乙丙一个人不停地说说说，并猜测着他的口水到底有多深。
餐后，易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问题。
茶里王在餐馆门口像个导游道：“明天十点到山口集合。”
甲乙丙抱怨：“几年没去那座山了，梅花还在吗？我去年去日本看的樱花可美了，梅花跟樱花也长得差不多，还能活比较久，就像我们中国人啊，能吃苦耐劳又楚楚动人，不过要爬山呢，这么冷膝盖动不住。”
花开不记年连忙道：“别怕我背你。”
茶里王不理会那对白痴夫夫，再交待了几句后就各自散场。
只留下易成一人，以及他今晚的房东……
是的，易成现在才想起来，这四天里他都必须直住进那个人的家里，而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那个人。
“住我这不好吗？”长河彷佛看透了易成的烦恼，幽幽地从易成身后道。
易成有点抖，道：“……太麻烦你了。”
“呵呵，小师弟也会这么客气？”
这几天来，易成一直在怀疑自己是意识过剩，才会认为长河对自己有意思。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一但你觉得对方在在意自己，自己也会忍不住在意对方。这一在意起来呢，易成就发现长河的种种好处，比如说他温柔稳重贴心、比如说他很懂得给人留面子。可是易成的尊严又不容许自己这么轻意地被长河吸引，更何况长河还没灵魂重生好看呢。易成只能给自己做思想建设，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还叫长河跟自己一起在冷风中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