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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 上——by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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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叠枫抬眼问道:“那令妹……”

慕容笛自列潇云怀中直起身子,难得地脸上现出一丝正经来,道:“这正是今日我邀二位来的原因之一。舍妹名叫慕容筝,原本当日是跟我一起由几位长老护着逃出来的,但逃出之后的第三年,南方发了百年不遇的水灾,我们当时忙于躲避黎岱渊的爪牙,所居住所极是简陋,因此也受了波及。迁出之时灾民成群,横冲直撞之下只有五岁的小筝突然就不见了,几位长老回身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时洪水漫漫,退后不得,几位长老拉着我出了那受灾最重的城镇,却与小筝就此离散。”顿了顿,轻轻眨眨漂亮的眼睛,掩去眸中隐约泪水,续道:“本以为大水无情,小筝多半也活不下来了。但就在大约半年之前,我在沧州之时,却发现小筝竟然尚在人世。”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玄了,”汪云崇道,“且不说五岁便在受灾镇中走失的女孩如何能活下来,事隔十余年,你又如何认得?”

“呵,”慕容笛轻笑一声,道:“那日在沧州,我曾路过一家医馆,正巧有五六人抬了一个昏迷的男子进来,看衣着样貌,应是哪家的少爷。那人自我身边给抬过去的时候,莫名有股淡淡异香,我觉得这香气熟悉,再者四周看热闹的人也多,就一起跟了进去。听那男子家人说,他两日前曾经带了一个极美的女子回来,没半个时辰那女子就一个人出了屋来,说少爷已经睡下,叫人不要惊扰。当时下人也没多心,就放那女子走了,谁知那家少爷却足足昏睡了两天未醒,这下吓坏了家里人,才赶紧抬来医馆救治。”慕容笛端着茶轻抿一口,续道:“大夫号了脉象,却说并无大碍,也觉得奇怪。我听了这症状,再仔细辨识了一下空气之中的残香,当真一下子惊住。记得小筝四岁时,霍屏长老第一次教小筝用毒,本来教的是涤魂香,但怕她年纪太小,会不小心毒到自己,便将其中的毒性部分筛去,只余下迷香让她来防身。小筝年纪小,学了很久才熟稔起来,但她五岁走失,因此就会这么一种不算毒的毒香。去毒之后的涤魂香有种类似兰花的香气,很不易察觉,中香之后并无大碍,不过昏睡个三天而已。涤魂香本就只有阳灵教中人才会用,而那人身上的残香又分明有淡淡兰花香气,之前那家人说的女子,必定是小筝无疑。”

汪云崇不知慕容笛自阳灵教内乱又说到自己失踪十余年的妹妹到底是个什么用意,皱眉道:“就算那女子确是令妹,人海茫茫,怕也不易再找。”

慕容笛回头看列潇云一眼,笑了起来,道:“汪大人说得极是,正因为人海茫茫无处寻觅,我这才邀大人来这画舫上一坐,大人乃闻名天下的十二卫总领,想必神通广大,找这么一个全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来,应该是容易的。”

汪云崇俊眉上挑,瞪眼道:“什么?你想让本大人倾十二卫之力给你满天下找妹妹?真真笑话!”

慕容笛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何必满天下呢。我当时另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在沧州久留,后来遣人去打听询问多次,线索七拼八凑起来,小筝应该是仍在沧州附近,离京城不远才是。”

莫说汪云崇,连南叠枫都觉得慕容笛这个要求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且不论十二卫乃京城机要督署,根本不可能去管这么一件十多年前人口失踪的小案子,这慕容笛明明是有求于人的人,却三番四次地戏弄他二人,真不知哪里来的想法和脸皮。

“慕容公子,”汪云崇已经没了大半耐性,道:“你的境遇本大人的确同情,令妹之事也确实令人扼腕,但你觉得本大人当真有此闲工夫么?”

慕容笛微抿起唇来,一副受伤失望的神情,道:“我以为大人有呢……”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人原先兴许没有,听罢下面这件事之后,也该是有了吧?”抬眼看向南叠枫,道:“这一件事,刚巧与南公子有关。”

南叠枫星眸里微光熠熠,蹙着眉警觉起来。

“阳灵教在论武大典上盗走了龙箫,让汪大人苦追许久的禄王案子线索忽然断了,大人心中想必是恼极了的。”慕容笛两只手抱着列潇云的右手,仿佛抱着个暖热汤壶取暖一般,微眯着眼睛,看着汪云崇和南叠枫猛然变色的神情。

追查禄王一案汪云崇奉的是密诏,就连十二卫中的高位人物都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此时却被慕容笛一语点破,汪云崇怎能不惊。

“你怎么知道的。”汪云崇自知对着慕容笛矫饰无益,沉声问道。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慕容笛笑得暖意融融:“那日在九华宫中,不是有个飞贼尚未与十二卫交手,便脱逃了出来么?”

汪云崇震惊,皱眉道:“盗九华宫的第三个……”

慕容笛点点头,道:“对啊,正是方才引两位前来的邓吉。也难怪,大人想来当时正与南公子缠得火热,太过忘情了罢。”

这一下轮到南叠枫震惊不已,那日盗九华宫时自己蒙着黑巾不说,汪云崇燃了茶菱香让自己内力尽失,就算邓吉是那夜潜进来的第三个人,不论从形貌从武功,都断然是认不出自己的。

“南公子不必讶成这般,”慕容笛解释道:“当时两位忙于缠斗,都只注意到邓吉自窗前一掠而过,却忘了去猜他本来可以瞒天过海地潜逃出宫,却为何要在那窗前一掠现身?”伸手一指列潇云,道:“邓吉在那窗口掠过时,已经洒了望风香,这香只要一着上人身便沁入肌肤,可一月不退。望风香的气味虽不明显,但对惯用香毒之人而言却是极易辨认,南公子带着这香味去了论武大典,加上列少帮主的身边跟了几个我的人,自然就认出了南公子。”

列潇云抓住慕容笛晃在面前的手,向南叠枫道:“那日在江上南公子却了在下的好意跟了呼延啸上船,若非如此,南公子早已知道真相,也不会这样惊讶了。”

南叠枫回想起当日在呼延啸的船上看到的那十枚万方刀嵌痕来。远烈帮占据长江水域多年,轻易结怨不得,那夜若不是呼延啸的大船恰好也经过,自己也许权宜之下真会随列潇云上船。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的发展也许会全然变样。

汪云崇和南叠枫对视一眼,以为自己是一步步地揭开了疑团,而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慕容笛却早已理清了因果站在局外笑眼旁观。一种陷入设计的感觉拢上心头,两人各自不安起来。

“如此说来,慕容兄已然将局面掌握在手,又何必跟我们绕这么多圈子呢。”南叠枫问道。

“南公子此言差矣,”慕容笛摇头笑道:“能够知道这些不过是恰巧而已,我亦是局中之人,也是看不清的,有些疑惑还等着二位来解呢。”

“邓吉为什么会潜入九华宫?”汪云崇也发问道。

“汪大人问得好,这件事正是我要告诉大人的。”慕容笛点点头,端过茶盏来又饮了一口,似乎在酝酿什么,然后抬起眼,目光直直向汪云崇投来,一字一句道:“庚泰十四年年,戮杀禄王爷全家百十余口的,正是阳灵教。”

此话一出,汪云崇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立时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慕容笛丝毫不惧汪云崇突然迸出的凌厉之色,继续道:“就教中长老回忆和探听,此事该是黎岱渊指使其心腹所为,饶是当时教中正是大乱,却仍做得干净利落,只是不知为何,却未留下那两句诗来。”

当时阳灵教暗主被杀,明主又失踪,阳灵教教中根本就是乱成一团,而此时的黎岱渊居然还会冒险去杀一个毫无瓜葛的王爷,而且是全家老小尽数残杀,一个不留?

“这是真的?”汪云崇沉声问道。

“我有求于两位,自然句句不假。”慕容笛道,“黎岱渊当时嘱告执行此事的心腹多次,务必要在禄王府中找出一支古箫来,最后听说竟是所寻无果。我也是近日才知道,九华宫中有一支据说是当年自禄王府中找出的遗物古箫,所以才让邓吉潜进宫设法盗出来看看究竟有什么玄机,却未料正巧碰见了二位。”

“若真如你所说,”汪云崇道:“阳灵教黎岱渊弑杀当朝王爷,这是大逆之罪,所犯一经坐实,那十二卫将会立即下剿杀令,以祭王爷先灵。”

慕容笛笑着拍了拍手,道:“大人这话说得极是,如此我们就能谈到一块儿了。”

汪云崇拧眉:“什么意思?”

“黎岱渊害我父亲惨死,六大长老逃的逃亡的亡,我与他手中如今的阳灵教不共戴天。现在汪大人已然知道庚泰十四年禄王一案便是黎岱渊遣人所犯,那么在诛杀黎岱渊这一点上,大人与我可算是目的相同。”

“要我助你夺权?”汪云崇哼了一声,道:“若黎岱渊确实谋划了此事,剿杀此人自自然是我分内之事。但至于慕容公子所想,恕汪某对这江湖权斗无能为力了。”

慕容笛笑意不改,似乎也不急于与汪云崇商量这事,转头向着南叠枫道:“说到这里,倒要请教一下南公子,那置龙箫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南叠枫答道:“龙箫之中的玄机,在下也想知道,慕容兄是问错人了。”

“哦?既然如此,那请问南公子为何也要争那古箫呢?”慕容笛锲而不舍。

“师命难违,在下也是不得已。”

“噢,原来如此,那敢问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南叠枫蹙眉,这个慕容笛看着漂亮可亲,可是心肠却是百转千回捉摸不透,当然不能跟他说自己师出陵鹤子,再者,师父的事已然告诉了呼延啸和汪云崇,已经逆了师父的意。

见南叠枫没有要答的意思,慕容笛叹气一声,道:“唉,二位还是不信我。我这嘴若是不紧,二位大可将我的踪迹传露出去,我隔天必定没命,也用不着二位亲自动手了。”

慕容笛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事隔十余年,但黎岱渊若是真的得了慕容笛的踪迹,以慕容笛这身手,怕真是没命活了。

汪云崇看了南叠枫一眼,转头向慕容笛道:“慕容公子,我二人是何等身份,你当是清楚的,既是如此,又怎会如小人一般乱嚼舌根?何况是公子先用计用毒引得我们来此,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些话,并非是受我二人逼迫。现在慕容公子却又要以话换话,未免过分了。”

慕容笛回头看看列潇云,两人皆是一笑,双双站起身来。汪云崇南叠枫知这两人不好对付,也站了起来。

江风轻拂进来,慕容笛内力不佳受这寒风不住,拢起袖子,一边示意邓吉取过外袍披上,一边道:“我自小跟着几位长老颠沛,学问浅得很,仁德道义这些东西知道得也少。我只知道,但凡有所想要,必定要付出代价。”弯起明媚的眸子轻轻笑了几声,又道:“既然我们一时谈不拢,两位不妨先在我这舫上住上几日,等两位想通了,我们再聊不迟。”言罢微微一笑,拉起列潇云转身而去,向一边的邓吉吩咐道:“你安排一下。”

是夜,月色昏暗,天光阴沉。

画舫泊在江心,舫上只挂着零星的几个灯笼,这个月份河冻水冷,白日里渔船都见少,现在看去更是半只也无,四周空荡荡的浓黑一片。

南叠枫站在雕栏边,瞥了几眼距画舫数丈之遥的三艘船,船身上画着黑底紫墨的蛇形印记,虽不算显眼,但仍是可以一眼就辨认出那是远烈帮的船。几只船离画舫并不近,想是列潇云交代过的,但也并不远,救急是绰绰有余的。

顺眼向下望去,被夜色浸黑的江水映着并不清朗的月色泛着奇异的油光,南叠枫摸出一块铜板丢下去,那铜板发出“滋”的一声响,随即溶化不见。南叠枫蹙眉抿唇——这是蚀骨化肤的毒药。

船上有一个列潇云,一个邓吉,加上一个用毒如此厉害的慕容笛,外面列潇云带来的人早已将附近船只尽数驱赶干净,如影若魅地跟着这画舫,就是如此仍不放心,还在附近的水里下了毒,以免两人跳船而逃。

真是机关算尽……

“别想了,他能摆我们一道,必定早就有了后面的打算,今晚看来是走不了了。”汪云崇自后面走上来,迎着江风站在南叠枫旁边。

南叠枫知道汪云崇所言非虚,望了一眼被重云几乎遮住的月亮,道:“呵,难道真个要帮着他找妹妹,夺阳灵教么。”

“也不是不可啊……”汪云崇也眯着眼睛看那月亮,似乎看得挺陶醉。

南叠枫转过脸来,精致的眉心依旧蹙着,道:“今日从呼延家出来之时,看大人神情,似是有要事要赶着回京的,此时何故又不着急了?”

汪云崇扯嘴笑了一声,道:“着急没用的事情,又何必着急。”

“大人此语,真不像是忠君爱国的为官之人该说的话。”

汪云崇转过身来,挑起了英气的俊眉,后背倚上雕栏,两个手肘撑住身体,笑了起来:“我是忠君爱国啊。”蓦地笑容一散,吐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但做这个官,也不是出于本意的。”

夜至三更,江上舫上更加寂寥无声。江水轻摇缓拍,细浪拍打船身,发出静夜之中唯一的声响。

南叠枫本就不是睡觉踏实的人,原先在武夷青竹小居时夜里都会莫名地醒转多次,前些日子在呼延家的大船上亦是睡不安稳,此时被人这么半招待半关禁的,更是全然没了睡意,望了望船外不甚明亮的月色,干脆起身坐了起来。

这画舫不比呼延家的大船,内室很小,尤其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又隔出了三四间,自然更显得拥挤。只是这内室之间不知是用什么隔着,旁边屋子里的动静竟丝毫都听闻不到。

南叠枫靠在床头,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旁边左侧的内室是汪云崇的,右侧住的是慕容笛和列潇云,无论是哪边的动静,自己都实在不想听到。

和他相反,方才汪云崇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的冷风就面露倦意,打着呵欠说要回屋睡去了。说来也奇怪,明明该是烦心事最多的人,却看起来比谁都不在乎。

说做官不是出于本意,难道还是被强迫的不成?而且,一做就做到十二卫总领,这还不叫心甘情愿?

但是话说回来,汪云崇个性散漫狂狷,身上的江湖气息远比官宦气息重的多,顶着那么大的官衔却仍旧一副浪荡模样,不知是因为他进入官场也不过六年的缘故还是因为十二卫跟江湖武林打交道更多。

南叠枫突然愕住,伸手摸了摸嘴角——想那个家伙的事情……自己居然在笑?

皱了皱眉,用指腹揉揉太阳穴,想理出一点清明来,却发现脑中愈发的混沌,深吸一口气,打算出去到江面上吹吹风。

站起身来来,却听门外窸窸窣窣地一阵轻响,刚要喝问是谁,但见门缝之间亮光一闪,一只利器直奔门面而来,南叠枫反应奇快偏身一闪,但见一支尖刀顶上带着一团紫色火焰自眼前飞速掠过,直直钉在身后的壁板上,火焰遂灭。

刀身长约两寸,前端略扁后端修长,虽被去了柄,但仍可看出是万方刀无疑。

如此轻快的手法,且那刀身自门缝之中射入,火焰竟还未灭,这样的暗器当然只有列潇云才使的出。

等等,那火焰……

南叠枫聚气集力,却觉得真气若一盘散沙,散在四肢百骸之中,就是提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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