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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 中——by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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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适地避开慕容笛投注过来的目光,汪云崇视线扫向缠斗的阵圈,一看之下更是吃惊,与列潇云和邓吉交斗的为首之人,分明竟是那日在江上巧遇到的殷秀戊。

在荆州时上剑门小师弟因落水被散布在画舫周围的毒水侵腐而亡,殷秀戊当时就跟列潇云打了一架,未想冤家路窄,两帮人竟在这荼西渡口再度遇上。

南叠枫望向慕容笛,眉心紧拢。

百川山庄数月前在大典上被阳灵教盗走悬赏奇珍,慕容笛身为慕容凡敷之子,却在这时竟还敢来荼西镇?

“帮哪边?”汪云崇挑挑眉,问道。

南叠枫头痛起来,这个选择数月前在荆州江面上就曾经做过一回,当时两人被困慕容笛的画舫之上,帮殷秀戊是为了脱困;而这一次,虽然上剑门历来是百川山庄的贵宾,但不论远烈帮是否属江湖正道,列潇云率远烈帮众驱船而来亦算是客,这要怎么个帮法?

况且,数月前上剑门那个小师弟的死因,其中还大有蹊跷。

吐出一口气,南叠枫一拉缰绳拍马而上,道:“先把两边分开再说!”

汪云崇一撇嘴角,随即也拍马跟上。

胯下坐骑撒蹄怒驰,南叠枫足尖在马镫上一点,正要飞身而起跃入战团,忽听得正北方向一阵马蹄声疾速由远而近,骏骑在大道上掀起的滚滚尘土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自那尘嚣之间绝尘而出,向此处战圈飞驰而来。

瞥见那身影的瞬间,南叠枫已然倾出的身子猛然拉回,倏地一声扯住缰绳,坐骑扬起前蹄一声长嘶,立在原地。

汪云崇眉尾一挑,也拉马停住。

白色身影自马背上腾空跃起,闪瞬之间翻进战圈,但见银光一晃,霎时间那战圈之中的十余人竟似一起被什么推中一般,各自倒退四五步方才顿住,阵中风雨骤歇。

劲风掠过耳畔,南叠枫微微紧了紧眼角。

一直站在阵圈外的慕容笛也被劲风扫到,往后趔趄了两步这才站住,随即一改一贯的松散站姿,直起了身。

“师父?”殷秀戊抚平被那股劲气扰乱的内息,抬眼看向面前背对自己的白衣人。

任无禾侧过身来,淡淡扫了殷秀戊一眼,道:“百川山庄地界上,你竟然跟人动起手来,这像什么话?”

“师父,”殷秀戊上前两步,道:“他们……”

话到一半便见任无禾睬也不睬他,转过头去向列潇云道:“秀戊初出江湖不懂规矩,还请列少帮主勿怪。”

明明是一句客气话,自他嘴里说出却是冷冷冰冰,半点客气的意思也无。而这任无禾对门派之中最喜爱的弟子都是这般不搭不理的态度,为人之冷漠可想而知。

列潇云揉揉被任无禾劲气冲撞到的胸口,吊起眉毛道:“任掌门好高的武功,教出来的弟子远烈帮也是惹不起的。”

听到如此对师尊不敬之语,殷秀戊更是大恼,提剑就要冲上去,却被任无禾拦了下来。

任无禾脸色更冷,凉入心底的目光直直扫向列潇云,又越过列潇云看向他身后的慕容笛。

此时一阵窸窣零碎的马蹄声响,方才跟在任无禾身后的几匹骏骑这才赶到,当先的一人五官深刻利落,目光幽邃铄利,看着亲蔼近人,却又让人不敢逼视,正是百川山庄庄主叶剪繁。

叶剪繁对任无禾了解之深远胜任何人,远远看着任无禾神情已知情势不妙,于是一夹马肚准备上前劝解,却余光一斜,瞥到了方才被转角屋舍挡住视线未曾发现的南叠枫,不禁大喜道:“南公子!”

南叠枫远远抱拳,道:“叶庄主。”

叶剪繁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南叠枫身后一人并马上来也向自己抱拳行礼,竟是数月前被皇帝贬为庶民的汪云崇,一时愕然。

“叶庄主真是好风采,”汪云崇笑笑,道:“不知汪某此行可有唐突?”

原来呼延父子虽然先行到达百川山庄,但却未告知叶剪繁汪云崇正在南叠枫的青竹小居里住着,一来并不愿多嘴汪云崇的下落,二来这汪云崇为何会住到南叠枫那里也是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的。

这传言中因拒婚公主被长荣帝一怒之下贬为庶人的汪云崇,虽然数月间不闻其踪,但江湖朝中无人不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而此时他竟突然出现在荼西镇上,还是与在论武大典上一战成名的南叠枫一齐现身,可想而知江湖上将为此掀出怎样一场涟漪来。

任无禾闻声也侧过身来望向汪云崇与南叠枫,他虽是冷眼冷颜,但到底是经惯风雨的一派宗师,气度非凡,经叶剪繁这么一引,便也就势不再与列潇云这江湖后生计较,转身向汪、南二人拱了拱手。

两人连忙抱拳回礼。

叶剪繁不着痕迹地看了汪云崇和南叠枫各自一眼,嘴角常带的笑意加深几分,道:“这是哪里话,汪公子肯赏脸光临百川山庄,那是请都请不来的,叶某心中着实是惊喜,何来唐突之说?”

一番话平和轻缓,语气更是诚挚恳切,让人听着如沐三月春风。汪云崇勾勾唇角,道:“叶庄主客气了。”

叶剪繁回以和煦微笑,随即翻身下马,三两步走近任无禾身侧,一边向列潇云拱手道:“列少帮主别来无恙啊。”

列潇云本是顺着众人的目光正兴致盎然地在看南叠枫,听得叶剪繁此话,这才转回头来,抱拳道:“无恙是无恙,只是刚下荼西渡口就给人找上了麻烦,未免有些不痛快。”

殷秀戊顿时瞪眼起来,道:“你害死我师弟,待到算账时,却倒不痛快了?!”

“害死?”列潇云眯眼笑起来,“殷少侠真是太看得起远烈帮了,我远烈帮好好地行船做生意,去害死那什么师弟得罪你上剑门作甚?”

“你……!”

“秀戊。”任无禾冷冷道,“这些事回头再解决,莫要给叶庄主多事。”

“还是任掌门通达情理。”列潇云笑得邪魅,勾手示意身后的随从捧上来一个幽朴的黑木纹雕小盒,端在手中,道:“远烈帮如今由在下掌管,我们来此无非是想向叶庄主道贺罢了,那无事生非之事,并非远烈帮所愿哪。”言罢又看了殷秀戊一眼。

殷秀戊直给他气得脸色发白,双拳捏得死紧,但师父既已开口,却决没有违反师命的道理。

列潇云视线转回来,勾起嘴角漫漫一笑,一边将那只古朴端雅的黑雕木盒缓缓掀开。

似有若无的幽光晃过,人群中散出一阵吸气声。

盒内铺着与那黑色木质反差截然的亮黄色绸布,松软的绸布之中埋着一对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颗萤绿一颗橙红,珠身上的纹理极似游龙盘卧,且两颗明珠虽然色泽不一,但其上的纹理却是惊人相似。

这等天下无二的世间奇物皇宫大内都未必寻得到,此时竟被列潇云如此吊儿郎当地托在掌中,众人一时瞠目。

“一点薄礼,还望叶庄主不嫌。”列潇云盖上木盒,往叶剪繁面前一递。

“啧啧,”汪云崇挨向南叠枫,低声道:“原来远烈帮如此有钱,这么稀罕的宝贝说送就送。”

“嗯,质地不同纹路却如此相似,真是难得的珍品。”南叠枫点点头,拍拍包袱中一套精巧的根雕茶器,笑道:“我们的礼物跟列潇云的比起来,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哪里,”汪云崇挑起一边浓眉,道:“你都要把自己送进百川山庄了,这还寒酸?”

南叠枫低头轻笑,侧过脸不去看他。

“这个……”叶剪繁看着递到面前的黑木小盒,微微耸了耸眉——适逢百川山庄庆典,各门各派不论会否到场都多少会送些礼品以示庆贺。江湖中人皆知自叶剪繁出任庄主始,百川山庄与上剑门便是不分你我,每逢大典礼庆,任无禾更是宾中之主,早早便领着弟子前往山庄住下。因此,江湖中人送礼致意,多半只是心意随到即可,绝不会高过上剑门去,而像远烈帮这么一下子就如此嚣张地送出这么名贵的一对盘龙夜明珠来的,那是绝对头一次。

殷秀戊及一帮上剑门弟子的脸色已是如土似灰,唯有任无禾神情依旧清冷如月,一脸漠然。

“列少帮主大可不必如此厚礼,倒让叶某承受不起了。”叶剪繁笑意依旧,却未伸手去接那木盒。

列潇云轻轻掂掂那木盒,蹙眉道:“我们远烈帮头一回跟百川山庄打交道,只想选个衬得上叶庄主的礼物聊表心意,却不知原是坏了规矩。我们都是江面上混生意的粗人,多有唐突之处,还望叶庄主多多包涵。只是——这夜明珠我们既已呈给了叶庄主,这再收回去……日后走江湖时怕是要让道上朋友笑话了。再者,除了这对夜明珠,我们这船上也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宝贝了,叶庄主就莫要为难我们了。”

一番话虽仍是那般满不在乎的语气,却是字字切中要害。且不论列潇云将这夜明珠呈出来叶剪繁却不愿收这有何不妥,列潇云那一句“衬得上叶庄主的礼物”出口,叶剪繁若是再拒,反倒是自降身价了。

“列少帮主说得好。”叶剪繁眼中精光一亮,轻笑着点了点头,道:“叶某要是再推搪,倒显得小气了。好,”挥手示意身边的庄卫上前接过木盒,拱手一揖,道:“那就多谢列少帮主为百川山庄藏品之中添了一件绝世奇珍,叶某却之不恭了。”

看着庄卫毕恭毕敬地将那木盒接走,列潇云满意一笑,冲一边脸色铁青的殷秀戊咧了咧嘴。

“这位是……?”叶剪繁及时出声打断了两帮人之间的可能爆发的恶言相斗,明朗的双眸望向列潇云身后的慕容笛,问道。

其实慕容笛虽是一直站在列潇云身后,但那颠倒众生的漂亮眸子和华贵伶巧的紫黑长袍,加上从头至尾淡静恬然毫无所谓的神色,实在让人不注意也难。

叶剪繁这一问倒是问出了众人好奇,一时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向慕容笛投注去。

慕容笛漂亮的眸子轻瞬两下,顿时满满地溢出魅色来。

列潇云微微一笑,转身伸手给慕容笛,道:“小笛,来。”

慕容笛赧然一笑,双颊微微绯红,抿了抿薄唇,徐徐然走到列潇云身边,居然就堂而皇之地就着列潇云伸过来的手,往他怀里靠了过去。

在场众人不禁瞪眼起来,几个上剑门弟子更是看直了眼,咽了口唾沫。

“晚辈慕容笛,久仰叶庄主威名。”慕容笛垂首一揖,怯生生地行了个礼,与方才站在战圈之外顾盼生辉的从容意态全然判若两人。

这一下不消再问,这二人的关系已然不言自明,叶剪繁纵是行走江湖近三十年,加之自己与任无禾亦是情人关系,也还是挑着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兄弟真是好身手,可否请教姓名?”说着看向邓吉。

邓吉似乎没料到叶剪繁会突然提到自己,微微一愕,嘿嘿笑了两声,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叶庄主过奖了,小人邓吉,是跟在少帮主身边做事的。”

汪云崇和南叠枫这才发现,邓吉一身黑底紫绣的劲装,与远烈帮其余帮众的衣饰几无二致,就连慕容笛的那一身紫黑长袍,也是远烈帮中高位分人才有的打扮。

“看来慕容笛并不想让百川山庄知道他是阳灵教后人。”南叠枫紧紧眉心,向汪云崇道。

“要揭穿他么?”汪云崇侧头向南叠枫轻笑,“你也是百川山庄的人。”

“我还不是。”避过汪云崇投过来的目光,南叠枫垂下眼轻轻拍了拍座下骏骑的脖子,又再望向不远处的叶剪繁等人。

汪云崇笑意微苦,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

原来,你也不愿意去面对么。

“身边能有这等人才,”叶剪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邓吉几眼,“真是恭喜列少帮主了。”冲列潇云微微一笑,随即朗声向列潇云身后众人及一旁的汪云崇和南叠枫道:“各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叶某让庄内简单备了些接风酒菜,望各位莫嫌蔽陋啊。”

春末北方微寒的静夜里,清冷的月明镜一般悬在半空,透亮得不带一丝杂色,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陆之冉倚坐在一棵老树边,伸出手向着那似近而远的皎月无意识地触了触,很快又收回手来,左右望了望,确信已然熟睡的手下们没有看到他们这位司领如此孩子气的举动。

距边关只剩下不到一日的路程,空气中已然有些边外独有干燥,呼吸之间也有了些尘埃的味道。

等到将叶廷恭平安送至边城,他也将快马加鞭地赶往百川山庄与薛骏会合。

想到可能会在百川山庄遇到的汪云崇,陆之冉喉中一酸,收拢双臂抱紧自己。

“很冷么?”

陆之冉微微吃了一惊,抬头望见叶廷恭不知何时站到了一边,轻轻摇摇头,道:“叶将军还没休息么。”

“嗯。”叶廷恭应了一声,近前两步,道:“边外夜凉,你匆忙赶出来想必没带厚实衣物,我去给你找一件来。”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

“不用了,叶将军。”陆之冉仰头道,“习武之人自有真气护体,这一点薄寒还是受得住的,没那么娇贵。”

“呵,也是,”叶廷恭回过身点点头,看了看自己同样单薄的衣袍,笑道:“是我多事。”

陆之冉微微牵牵嘴角,道:“叶将军客气了。”

叶廷恭卸下腰间佩剑放到一边,也靠着那棵老树坐了下来。

陆之冉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静如止水的眸子里映着皎洁的明月,看不出任何情绪。

三日来一路护送叶廷恭,才知这位荣骑将军原来是如此易相处之人,对身上带伤的田逸处处关照,就连对待跟从的那二十五个十二卫卫军也是礼遇有加,丝毫没有半分大将的拿架,不到两日就已然跟众人打成了一片。就连始终淡漠神情的陆之冉,叶廷恭也三番五次玩笑地命令他不许再对自己如此恭敬。

边塞的天空中悬着的月亮近的一点也不真实,像曾经近在咫尺却从未属于过自己的汪云崇。

陆之冉脸上的神情依然毫无波澜,手心却微微捏紧。

叶廷恭侧头看向陆之冉,在那全无情绪的眸子里抓到了一瞬的迷离,却很快又变得不可捉摸。叶廷恭深吸一口气,也望向那清冷的皎月,道:“陆大人去过边外么?”

“呃?”正自出神的陆之冉被他问得一愕,松开攥紧的手心,道:“什么?”

“呵,”叶廷恭轻轻一笑,道:“我说,陆大人可曾去过边外?”

“没有。”陆之冉微微垂头,道:“大漠黄沙,碧血连天,很惨烈罢。”

“是啊。”叶廷恭勾勾唇角,道:“所有的生命都没有分别,悬于一线,可以说消逝就消逝。今天还在与你把酒言欢的士兵同僚,明天也许就是枯骨一具。”

陆之冉眼中微澜,转过头来看向叶廷恭。

“在那里,生命是全然没有价值的东西,可是越没有价值,你反而会越珍惜。”叶廷恭续道,“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想要尽可能愉悦而认真地活下去。在战场中经历久了,你会发现很多错过了的东西其实并不值得惦念,珍视你已经拥有的人和物,才算活得值当。”

陆之冉转回头,垂下秀气的眼睛,浓浓的长睫挡住眸中的微光,不知是何情绪。

叶廷恭亦不再说话,只看着那轮明月静思。

月过中天,时近四鼓,叶廷恭侧过头,见一边的陆之冉不知何时已然睡得熟了。如水的夜光洒在秀气的脸上,阖上的双眸掩去了平素那恼人的淡漠神情,安静恬然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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