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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 中——by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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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陆之冉已经抹干净的眼泪差点再次决堤,梗着脖子咽了半晌才把这泪水吞了回去。

汪云崇也不说话,嘴角勾着淡笑等着他平复好了情绪,才道:“身上的伤好了么?”

陆之冉点了点头。

汪云崇拉着他往一边的红木椅上坐下,道:“希这个没良心的,待我见到他就给你讨回来。”

“跟希没关系的。”陆之冉摇摇头:“他也是没办法。”

“哦,”汪云崇转了转手腕:“那就是叶廷恭乱来,到时找他算账去。”

陆之冉连忙摆手,道:“叶将军罚得对,是之冉的错。”

汪云崇眉稍挑得更高,翘起腿来,道:“是你的错?”

汪云崇对陆之冉了解之深与陆之冉对他的了解不相上下,甚至要更多。此时轻轻松松地两三句话,就将问话准确无误地引到了叶廷恭为何会让陆之冉去领那二十军棍的事上。

陆之冉蓦地一愕,随即垂下头去。

汪云崇将自己的椅子向他拉近一点,道:“我信你绝不会做出对叶廷恭无礼之事,但我也信叶廷恭绝不是恃宠而骄胡乱杖责下级官员之辈……那么这个,总该有个说法罢。”

汪云崇略略低沉却又透着明亮的声音传入耳中,陆之冉将头垂得更低,脑中不知从何处突然跳出了叶廷恭那日在欢月楼对自己说的话。

——“事到临头只会懊悔屈就,只知道忍受和强撑,难怪汪云崇会不要你!”

这句话仿佛凝聚成了实力重重敲击在胸口,陆之冉身子一震,猛得抬起头来,正对上汪云崇锐利之中掺入了几分温柔的目光。

陆之冉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汪云崇,抿了抿淡色的薄唇,垂眼道:“我……私自进宫见了长公主。”

汪云崇一对俊目圆瞪起来,后背一挺,道:“你怎么能去见清北?!”

陆之冉微抬起眼,略略上挑的秀气眸子里黯然一片。

汪云崇发觉自己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拧了拧眉心,伸手托起陆之冉的下巴,缓声道:“你见了她几次?”

“三次……”

“都是摸进宫去的?”

“是……”

“你见她的事除了叶廷恭以外还有别人知晓么?”

“没……我不知道……”

汪云崇重重叹了口气,道:“之冉啊之冉,你一向是十二卫中最懂事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做这么糊涂的事?”

“崇哥……”陆之冉反握住汪云崇的手,眸中烨光轻晃,“我是因为……”

“因为我?”汪云崇接住陆之冉无法继续下去的话,任他握着自己的右手,再次叹出一口气:“之冉,这个理由没有比其他的更好,反而更糟糕,你知道么。”

陆之冉眼中隐有水光,怔怔地看着汪云崇。

“不管清北公主对我是不是真心,”汪云崇伸出另一只手抚去他眼角泪花,道:“她利用了你,这比什么都让我痛心。”

“崇哥……对不起……”陆之冉再次垂首,握住汪云崇的手渐渐松下,刚要移开,却被汪云崇牢牢地反握住。

“事情发生了,我也没办法让它再转回去,”汪云崇展开眉心,道:“把那三回清北与你说的话,都仔仔细细地跟我讲一遍。”

窗棱之间洒入一丝橘红,黄昏已近。

投进室内的日光拉长着虚掩的房门的影子,浓重而昏然。

汪云崇看了一眼半支起的窗格外沾染了霞红的天色,指节抵住下巴沉思。

依陆之冉所言,云裘的确没有向他询问自己动向以外的事情,但是——且不论云裘与陆之冉的这几次来往是不是仅限于他二人之间的秘密,自己离京之后去了武夷一事陆之冉是从云裘处得知的,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主绝不可能有这等搜集消息的手段,而且这消息从何而走,他和南叠枫竟都未曾察觉。

除非有多年来一直积蓄的云肃相助。

而如果是云肃的话……那么他这么多年都隐攒着的势力,到底在哪里?

脑中仿佛有一星火花,刚想抓住,却又一闪而过。

“崇哥?”

被这一声轻唤,汪云崇回神过来,见陆之冉不知何时已倒上了两杯温茶,正轻轻地把其中一杯往自己手边推来。

“之冉,”汪云崇接过茶杯圈在手中,道:“以后决不可再如此,私入皇宫是什么罪暂且不论,你自己也清楚,京中此刻时局非常,莫要让十二卫授人以柄……就算是因为我也不行。”

陆之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嗯”了一声,小声道:“崇哥,我也许不适合……”

“胡说什么,”话未说完就被汪云崇打断道:“十二卫现在正是要紧时候,走一个我,再走一个你,还成什么样子?”

本要说的话被重重地甩出来又被重重地驳回,陆之冉抬起头来看着汪云崇,平素里全然淡漠的秀气眸子里一片无措。

汪云崇长叹一口气,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道:“不要胡思乱想,希他们都还需要你。”

陆之冉抿了抿唇,“嗯”地应了一声。

汪云崇舒展眉心,站起身摸了摸陆之冉柔软的头发,道:“我先回去了,再来看你和薛骏。”

陆之冉仰起头,虚掩的房门外射入一丝落日的光芒,有些刺眼。迎着阳光的方向微微眯起秀气的眼睛,看着汪云崇移开抚摩自己头发的手,挪开椅子,大步向屋外而去。

身体之中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本能地狠狠促动了一下,陆之冉从红木椅上猛然弹起,在汪云崇拉开房门的一刹自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太过用力的动作,猝不及防的瞬间,汪云崇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往前迈了一小步这才站稳,那箍在腰间的手却是丝毫未松。

斜阳又沉了几分,余晖碎落在赏桐院内院的地上,映出浅淡的金红色。

汪云崇恍然忆起,自己第一次与陆之冉越过作为兄弟的那条线,也是陆之冉这样大胆地抱住自己。

又想起,在除夕夜的卫督府中,也是那个人先开始的,强烈而浓冽的吻。

原来每段感情的开始,自己都是接纳的那一方,在看似游戏人间的表象下,竟是这样的被动和不敢付出。

被自己莽撞的举动吓到,陆之冉的双手微微一松,随即抿紧了下唇,再次死死抱住汪云崇。

汪云崇闭上眼,不知是陆之冉的双手勒得太紧还是胸中的苦涩压得太重,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陆之冉的脸颊贴上他的后背,低不可闻的声音透过纤薄的衣布,随着皮肤上温软的热度传导进来:“崇哥,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之冉……”汪云崇覆上他的双手,叹气道,“是我对不起你。”

陆之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喃喃地续道:“南公子很好看,崇哥你很喜欢他对不对……那……”低喃的声音轻轻一顿,又道:“那……崇哥再抱我一次好不好……?”

汪云崇眉心微微拧起,竟有些莫名的眩晕起来。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汪云崇蓦地转过身,不等来不及反应的陆之冉惊喜起来,已然将他一把抱进怀里用力按住,力道之大竟让陆之冉一瞬窒息。

胸口紧贴着胸口,彼此的心跳声错落不合,却直直地拍打着对方的胸膛。

汪云崇静静地听着这已分不清你我的心跳声许久,侧过头,凑近陆之冉的耳边,道:“我喜欢他,不单因为他好看。”随即猛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步夺门而去。

陆之冉就着被汪云崇拉开的距离怔在原地,看着愈见惨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终于干净利落地消失在沉重地大门背后。

明明……是知道自己所说的“抱”并非是原本单纯的意思,却依然离开地没有半分逗留,这是不是证明,崇哥对自己已经彻底没有兴趣了呢……

春末带着暖湿气息的微风中,陆之冉忽得觉得周身沁骨一般的冷,冷得想要伸手抱紧自己,却不知为何生不出一丝力气。

整个百川山庄的各处院落都已点起了烛光笼火,慕莲院也不例外。

汪云崇推开主屋房门,见南叠枫侧对着自己,正盯着一桌的饭菜愁眉莫展。

听到推门的动静,南叠枫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去背后的木架上取出另一双竹箸摆到对面。

汪云崇两三步踱到他身后,拦腰将人带进怀里,默不作声。

南叠枫扬了扬眉,微微侧头,向身后的汪云崇道:“叶庄主白送的一桌菜,快去吃。”

汪云崇在他肩头颈间来来回回地蹭了一顿豆腐,这才松开手,一边朝方桌的对面走,一边道:“哪里是白送的,你若不是答应了接任,他何苦这样用心。”

南叠枫好笑起来,提起竹筷道:“百川山庄的庄主普天下多少人争着做,给你说的好像遭多大的罪似的;再说,我也只是答应而已,叶剪繁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要真等到接任,其中变数也不少。”

汪云崇勾勾嘴角,没有接话。

南叠枫倒也不介意,低头向碗中夹了些菜,便讲起今日在呼延父子那里听说的阳灵教近年来暗中的势力动向。

消息并不算至关重要,吃到一半,南叠枫已然讲完,看了一眼不知是思索还是走神的汪云崇,抿了口茶。

汪云崇发觉南叠枫顿住了话头,却也没有顺着这话题再深究的意思,端起饭碗来扒了几口,也看向南叠枫。

“你……”汪云崇犹豫了一下,道,“不问我去薛骏和之冉那里……”

南叠枫“哦”了一声,点头应道:“陆之冉的伤好了么。”

“……好了。”汪云崇放下竹箸,蹙眉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南叠枫轻笑起来,也把竹筷搁在一旁,双手撑住桌沿,上身略略向对面的汪云崇倾斜一些,道:“汪云崇,你对陆之冉说过‘喜欢’么。”

汪云崇摇了一下头。

“但是你跟我说过。”星眸之中的璃光映着跳动的烛火,有种说不出的幽邃,“你又没那么笨,自己记住了就好,不需要我一直提点罢。”

酉时,京城中华灯点点,原本还带着些未褪尽蓝色的天,被这些玲珑的火光一映,照出了如墨蓝色丝绒一般的色泽。

街边的路摊正是红火,各处饭庄酒馆的生意也正兴隆,悠莲馆中暖音阵阵,不知是哪个乐伶正在浅唱,低扬盘转的歌声缠缠绕绕地绵延了出去,惹得一众听曲人意荡神摇。

二楼水扬心的房内,云端刚批完了折子,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搭在面前的桌上和着外面那乐伶的唱词打着拍子。

水扬心点上熏香,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出神的云端,道:“要让芩娘准备饭菜么?”

“嗯?”云端不知是沉浸在那曲调中还是正在凝神思索,只听到水扬心说的最后三个字,回神反应了半晌,才应道:“哦,不必了,太后让我回宫陪她用晚膳。”

“嗯。”水扬心垂了垂眼,浓浓的长睫挡住杏目之中的几分黯然,再抬眼起来,见云端还在跟着那唱词击拍入神,缓缓走过去,道:“这曲子好听么?”

“好听。”云端点了点头,倾身拉住水扬心手腕,将他牵到自己身边坐下,“曲子好,这声音也不错。”

水扬心由着他握住自己的左手,轻笑道:“这曲子我也会唱,要听么?”

云端眉尾一挑,道:“当然要听。”

需知云端与水扬心相处数月来,这悠莲馆招牌的奏曲是听过数回,却从未听过水扬心开口唱曲。依芩娘所说,水扬心在云端包曲之前,亦是给客人奏曲为多,千金也难买她唱的曲,而今日水扬心却主动提起要唱,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水扬心抽出被云端拢在掌心的左手,两手交叠在腿上,微微直了直身子,细细听了会儿屋外婉转的筝琴曲音,朱唇微启。

“孤烟起新丰,候雁出云中。”

袅袅的歌声徐徐而起,清亮的嗓音里夹杂半分纤柔、半分直朗、半分浅淡、半分浓冽,也不见她如何运气放声,那柔缓之间隐隐带着豪越的歌声竟实实地将屋外楼下那正在浅唱的乐伶声音盖了去。

云端睁大了眼睛,被这近在咫尺的完美音色震住,一对俊目瞬也不瞬。

“草低金城雾,木下玉门风。”

“别君河初满,思君月屡空。”

楼下的一众听客全都直了眼睛,一齐看向发出这歌声的二楼,一时间整个悠莲馆的杂响全都止了住,连那方才在唱歌的乐伶也顿住了声音,怕再给这歌声没了去。

“折桂衡山北,摘兰沅水东。”

渐渐地,连那奏筝琴的乐伶也因过于专注水扬心的歌声再也弹不下去,干脆收了手,任那曲子突兀地停在那意犹未尽的颤音上。

悠莲馆内再无别他声响,直闻那轻缓沉慢的女声娓娓道来,没有了琴音的修饰,和着那苍凉的唱词,竟更显得凄楚悲凉、缠绵悱恻。

“兰摘心焉寄,桂折意谁通。”

“别君河初满,思君月屡空。”

“折桂衡山北,摘兰沅水东。”

“兰摘心焉……”

水扬心猛得一住,后背一挺,侧头看向窗外。

云端被水扬心这么一停,瞬时回神过来,但听窗外微不可闻的一声衣袍翻动之响,很快又隐没在街市的喧闹之中。

楼下众人不知出何故这水扬心忽然不唱了,于是纷纷地开始胡乱臆测,有些明晓内情的显贵,知道二楼房中之人就是那“段公子”,更是眼带暧昧地交头接耳,猜测这“段公子”是不是听着这曲子一时起兴,直接将人按上床了。

水扬心眼中忧色重重,起身将窗边的竹帘拉上,道:“皇上还是早些回去罢,不知此人是谁,再晚了怕是不好。”

云端蹙了一下眉,道:“能躲过十二卫的布防,好高的武功。”说着也站起来,走向水扬心,道:“你方才那一下顿住,恐是要让这人起疑了。”

水扬心被他这一提醒,方才醒悟过来,抿住唇懊悔不已。

太过本能的反应,倒是让对方瞧出了蹊跷。既然这人能在十二卫的布防之下潜到窗台之外,武功定然很高,而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如此高手潜到窗外的人,武功定然也不会在这人之下。

而方才悠莲馆里一丝别响也无,只有自己在唱曲,那么蓦然的一停,实在太过明显。

掩藏了这么久,居然失手在一支曲子上,让人于心何甘。

云端将竹帘撩开一个小缝,精锐的目光向窗外随意瞥过一眼,只见街市上喧嚷依然,几个十二卫的卫军照常地以漫不经心地模样走在常人难以破解的天罗阵内,街市的尽头还可以瞄见刚处理完公事前来接驾的董之弦,里里外外一派平静。

云端转回身来,靠着窗台,一边握住水扬心的纤细手腕,一边道:“终是等不住要动手了……”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住水扬心正在不知思索何事的杏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留在这里会不会危险?要不要……跟我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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