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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 中——by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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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难怪?”南叠枫的视线随着呼延铎回到红木椅上,不知呼延铎此时口中喋喋的这一个“难怪”到底是何意。

呼延铎看向南叠枫,倾身向前,伸出手在他右手手肘上一托,道:“起来罢。”

南叠枫早已认定今日非要问到答案,沉下身子抗着呼延铎手上递过来的劲力,道:“世伯!”

呼延铎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点头道:“你起来。”

南叠枫虽是忍着身上额上的热痛跪了半晌,但见呼延铎竟是点了点头,却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如此轻易就愿意说出当年之事,一时竟然怔住,由着呼延铎将自己托了起来,扶着坐到床沿。

呼延铎抬起头,向一边站着的呼延啸道:“啸儿,你也坐下。”

呼延啸应了一声“是”,转身将房门关上,拉过另一张红木椅圆凳,坐了下来。

“本来……”呼延铎就着将南叠枫扶起的动作,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本来,世伯就有准备,要告诉你的。”

南叠枫抬起眼来,眸中有些惊愕。

“不过,是想等叶剪繁正式宣出你是山庄的继任庄主之后。你师父已经不在人世,这世上知道当年之事的,唯只有世伯这把老骨头。自知道你决定接任庄主后,世伯想了许久,这件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秘密早已守到连当年固执于它的人都忘了其中的意义,与其让它跟着世伯归于尘土,不如告诉你,让你对这其中利害有个了解。”呼延铎顿了一顿,轻声一叹,续道:“现在看来,这也无关利害之说,而是……你应该知道。”

南叠枫眸中萤光烨烨,面对已然近在咫尺、江湖中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答案,胸口中隐约的不安随着屋中加深的静默渐渐壮大起来。

“我……”沉久的寂静过后,呼延铎发出了第一个字,却因将出口的这一句话就要揭开沉寂了二十余年的秘密而语气微颤,道:“我应该跟你说过,我见过你父亲一次出手。”

南叠枫点了一下头。

“那次……就是在二十五年前,”呼延铎缓缓道,“我们追杀阳灵教暗主的时候。”

南叠枫胸口一震,道:“难道父亲是……!”

呼延铎笃定地摇了摇头,道:“是禄王爷,云幽。”

什么……?!

南叠枫一瞬之间全然惊住。

那个传言之中只好音律、于朝政毫无盼念的禄王爷,居然是当年阳灵教的暗主。

那个让传说中如神若仙的宁添南和阳灵教明主风溏为他争风的禄王爷,居然是阳灵教的暗主。

那个在庚泰十六年全家被戮的禄王爷,居然是阳灵教的暗主!

明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明自己的胞兄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明明是一生荣华不缺的帝家贵胄,为什么偏偏要去做阳灵教的暗主?

“所以……”南叠枫的声音也有些不稳,“那个时候,父亲……也在场?”

呼延铎再次摇头,道:“他在最后的时候,救走了禄王。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六个人已然都是重伤,但他一人一招制住我们六人,且未伤到半分经脉,武功之高出手之准……绝属当世第一。”

虽知道阳灵教的历任暗主都不是寻常人物,这暗主不论说谁都可是情理之中,但……怎么会是禄王爷?

南叠枫勉强稳住拼命撞击胸口的心跳,道:“世伯不是说,师父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当日……”

呼延铎抬头看着他,沉痛道:“你师父当时自废武功,内力散失过重,及至你父亲到时,早已是不省人事了。”

“自废武功?!”南叠枫倏地站了起来,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江湖上被诩为天下第一的陵鹤子,十余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父,居然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功力尽失。

“你师父虽然武功已废,但她到底内功精深,修身护气的底子还是在的,加上你们又是她自小教养起的,瞒住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身上的那股逆气,她若是功力尚在,想必还是有办法帮你试着化去的,可惜……”呼延铎语意宛然,将二十五年前之事徐徐揭开,已不似先前那般激动,道:“至于她为什么不告诉你这逆气缘由,世伯就猜不出了。”

“师父她……为什么要自废武功?”无法止住强烈颤抖的声音,好容易稳住的心绪被再次打得纷乱,再也无从收拾。

“因为禄王。”呼延铎道出简短却力逾千斤的四个字,长长叹了一口气,眼角泪光隐现,道:“你可知道,禄王直至身死,府中始终未册王妃?可他曾答应过你师父,要请庚泰帝下旨册她王妃之位,要与她相携长老,白首不离。”

南叠枫微垂下眼,长睫挡住眼中朦胧的水光。

连续的惊愕接踵而至,心仿佛已经震痛到麻木,由他再多的惊天谜底倾覆而来,把自己压垮。

也只是半月之前,在玉华山脚下,听舅舅说起的,禄王和父亲的旧事。

他也曾许过他一世荣华,甚至为他置宅设院,远离京城,过起非你即我的清淡日子,不理尘嚣。

可他也曾为陵鹤子发愿请旨,甚至想将她娶入府中,立为王妃,从此一心一意,再无他想。

又怎知,这样相同或相似的话,他有没有对风溏说过,有没有对再多的人说过?

一颗清泪冷不防滚落,滴在暗灰色的地砖上,洒溅成一片浓重的深灰。

重伤之中与风溏搏命的父亲,生下自己却含憾而终的母亲,武功全废在三年之前安静离世的师父,知不知道,自己是为这样一个美丽的谎言而死呢。

禄王爷,禄王爷呵……

他到底是清心寡欲只知音韵琴律的禄王爷云幽,还是野心肆虐四处留情的阳灵教暗主?

他到底好在哪里,让一个个江湖风尖上的人物为他倾心辗转、命也不要?

红日西斜,慕莲院中暖色一片,花团累累,青草曳曳。

主屋的房门大敞着,汪云崇面对着一张木桌孤影而坐,偏西的阳光流泻进来,将地上的影子拉得沉长而落寞。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也不知今日的百川山庄是否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只觉到腿和背脊隐隐的发麻。

面前空空如也,可是心却已经堵塞得到要爆裂。

枫还没有回来,不知是在呼延铎的寒花院里还是在叶剪繁的归一阁中。

要不要去找他?如果去找他,该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动作,怎样的神情?

从来……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

头好痛。

原来在十五岁后就从未体会过的酒醉,是这样痛苦的感觉。

清醒之后的陆之冉,埋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掉泪。

陆之冉就是这样,即使是哭,也是一如既往地静默,连抽咽声都不闻。

泪水润湿前襟,已渐单薄的夏衣承受不住这样的侵透,一路凉进心里。

埋在怀中的脸颊微烫,固在腰间的双手已经哭得没了执拗的力道,而自己却使不出一丝劲将这双手推开。

如此极尽亲密地同枕共眠过一夜之后,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把他推开?

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对陆之冉说出的是怎样糟糕的劝慰,只依稀记得,那孩子一样的清秀脸颊上满是止不住的水痕,最后……还是出手再次制了他的睡穴,把他带回了赏桐院,交给薛骏。

也不记得薛骏当时的神色,是惊默、紧张或者是失望,不记得自己对他、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就这么毫无记忆地又回到了慕莲院,浑噩得不像是自己。

汪云崇抬眼去看将要西坠的斜阳,刺目的红光迫得他半眯起眼睛。

对于每一段感情,连开始都不会的自己,却硬生生地要学着去结束。

汪云崇深深吸入一口气,沉沉地阖上眼,强迫让自己陷入黑暗。

在不知在要如何的时候,就顺从感觉的判断,像从前在十二卫时那样。

在全然的浓黑之中,感受愈加缓重的呼吸声盖过周遭的吵杂,用仅剩的最朦胧的意识,去寻找茫黑之中的微亮。

这是,在八年前丢下自己一去无归的师父,教给自己的方法。

那是……他的父亲。

枫的父亲。

夕阳的金光投进屋中,汪云崇猛然睁开眼,倏地站了起来,奔出了主屋。

几乎是同一瞬,门外一阵匆忙到凌乱的脚步声扑面而来,不及汪云崇做出判断,一个人影已经当先夺了进来,毫不减力地直直撞在汪云崇身上,发出一声闷哼。

“薛骏?!”汪云崇被猛窜而来的力道撞得倒退半步,本能地抓住来人的肩膀,却在抬头时愕住。

年轻志满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也根本无法掩饰的惊恐,薛骏一把回抓住汪云崇的手臂,紧固得像是抓住绝望之中的最后一片飘萍,惊颤的呼吸破碎而匆乱,道:“崇哥,皇上、皇上不见了!”

呼吸和心跳凝止在同一瞬,汪云崇双手扶着薛骏的肩,盯住那已经从容尽失的眼睛,英气迫人的眸子里渐渐地,也染上了同样的恐惧。

怎么可能?!就算自己不在身侧,但身边无时无刻不有十二卫心腹围护的皇上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用力拍了拍薛骏的肩背示意他不要慌张,汪云崇扶住额角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紧蹙起眉。

“什么时候的事?”汪云崇低头思索,一边问道。

“我……我……”薛骏哽了住,犹豫了一下。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的事!”见薛骏支吾不答,汪云崇抬头起来,喝了一声。

薛骏被这已经久旷了的怒斥激得一凛,再也不敢犹豫,道:“是……是四月初四。”

“四月初四?”汪云崇倏地站了起来,眼中已然带上了怒意,道:“今日已是四月初七,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离京城千里之遥,希要通知你最多也是在路上耽搁一天就够,你怎么会今天才……”

出口的责问生生顿在最后一句上,汪云崇仿佛忽然怔了住,颓然地又坐了下来。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把这样的失误,一下子都怪在薛骏头上。

陆之冉来到百川山庄后,与郡府和十二卫州驻通联之事,自然是交接给了陆之冉。

而昨天晚上的陆之冉,是和自己……在一起的。

到底是谁,把事情一步步推到了这样糟糕的地步?

汪云崇伸出左手,示意薛骏把韩承希的密笺递给自己。

熟悉的劲秀字体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尽是仓促的连笔和当断不断的力道,甚至还有几处墨渍的黑点滴漏在白纸之上,可见执笔人之心焦。

四月初四,长荣帝云端与一众权门子弟狩猎御囿,其间密林之中忽现数几黑衣人,长荣帝被袭,不知去向。

国不可一日无君,云端失踪当日,朝野上下一片混乱,祺王理所当然暂时摄政,大权总揽。

何况,接连三天不闻消息,已经是生死不卜。

强抑住心中疯长的不安,汪云崇凝眉苦思。

不论怎么想,都会在第一瞬想到祺王。

作为被当成皇位继承人栽培了数年的祺王,对御囿的了解远比一般权贵要深熟得多,而且,云端至今未得皇子,一旦云端有个不测,祺王爷就是这皇权接掌的不二人选。

如此看来,主使御囿伏袭云端,多半该是祺王爷云肃。

可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推测中有太多情理不合的地方。

做为云端的心腹要属,祺王爷的势力多年来十二卫最是清楚不过,最鼎持祺王的,就是佟耀顶佐明兰这两位将军,这两个老将手中兵多权广,的确是硬实得很,但毕竟是皇家两朝重臣,在边关征战了数十年,这等谋反之事是断然做不出来的,而没有佟、佐二将的协佐,祺王爷又怎能如此一击即中?

再者,天下皆知长荣帝与祺王不合,云端这一个失踪,天底下怀疑是祺王所为的不知有多少,祺王会笨至如此,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汪云崇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眉心又再拧紧几分。

而且……本该是在秋季的围猎,为什么会被提早到这么个玄妙的时候,难道皇上自己一点警觉也没有么?

可是现在并不是细琢这些的时候,如果不加阻拦地让祺王顺利当政,且不论寻找皇上会越来越难,已经骑虎难下的祺王,极有可能就此横刀改朝。

如果,要立时回京的话,只能靠那个东西了……

“除了这封密笺,希还有什么话没有?”汪云崇抬头问向薛骏。

“没有了,倒是……”薛骏顿了一下,从怀中取出另一纸封来,道:“列潇云往州驻那里送了一封信,说是给崇哥你的。”

汪云崇呼吸一滞,盯着那暗黄色的纸封半晌,这才伸手接过,展开信来。

没头没尾的简信,只正中一段苍劲却凌乱的字迹,竟也是匆忙之中急急写就。

“荼西渡口外五里泊有我远烈帮大船,金册亦在船中,与汪兄议定之后我与小笛将亲送汪兄火速入京,酉时三刻,见谅过时不候。”

汪云崇一把将那信连带纸封狠狠摔到地上,喘出一口浊气。

长荣帝失踪,身为长荣帝心腹的十二卫一定会在一夕之间被盯得死紧,这个时候若想立时回京,只有秘发而行,避开祺王视线。

曾是十二卫建制以来最年轻总领的自己,居然被这两个人一步一步设计至此。

更糟糕的是,除了依这陷阱而走,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是什么时辰?”汪云崇握住薛骏手臂,问道。

“酉时一刻。”薛骏极少见到汪云崇如此暴怒,加之听闻皇上失踪早已是慌了神,一时主意全无。

“该死!”汪云崇捏住右拳,浓眉蹙得死紧,凝神细思了片刻,忽的猛得推了一把薛骏,道:“快去叫上之冉,我们现在就走!快!”

薛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随即夺门疾掠而去。

汪云崇自石凳上站起,转身走进主屋,却在门槛前停了住,疾步回身捡起列潇云的信,走进屋中,取过案上搁置的青瓷茶杯,压在了正中的圆桌之上。

富丽堂皇的大船在白波慢涌的江中随浪浮动,船头一面黑底紫印大旗,紫墨描出一个隐约的蛇形,被江风猎猎一吹,恍如凌空游弋一般。

与这闲闲漂浮的大船不同,船上四处站了十几个远烈帮帮众,个个神情紧张,面带忧色。

侧舱中钻出一个魁梧大汉,沉着一张肤色棕黑的脸,走到船头向远处眺望。

浓红之中隐隐带上暗紫的天边阴沉一片,江面上被染上金红的白涛静静涌动。

“庄堂主。”一个帮众凑了过来,向那魁梧大汉道:“已经二刻一分了。”

“知道了。”庄虎青烦躁地吐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桅杆下,将那紫黑大旗收了下来,仔细地叠了个整齐,交给一边的随从。

担忧地又向天边的水面上望了一眼,庄虎青快走两步踱到主舱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许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已是近暮时分,主舱内尚未掌灯,夕阳渐沉之后室内又暗了几分,有些不甚明朗。

舱内的一张方凳上端坐着列潇云,慕容笛就势面朝列潇云跨坐在他的腿上,两人正不知在说什么。

由明至暗一时目力还无法适应,庄虎青一进舱内便见得如此景象,加之少帮主从不避讳在他们面前与慕容笛做出亲密举动,一时竟呆了住,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笛转脸过来,一对晶亮的眼睛在昏黑之中闪闪发亮,道:“劳烦庄堂主点个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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