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奴便不知了，天尊只说是让您找昆山土地问话。”
缘熙点了点头道：“说起来幽都鬼王那里我还是有些交情，你回去跟老头子说，这活计我接下了。”
成碧应了，依旧站着不动。
缘熙道：“还有事？”
成碧垂了头，有些尴尬道：“老奴，老奴想问问青羽仙者现任职何处，玉华宫的几位上仙有东西托老奴捎过来……”
话语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哼，缘熙展颜笑了。
“我找人带你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天君座前的鹤使拿着手谕通知了阳殊一干人等，九华殿主事今日身体不适，明日直接上朝，无需众仙相迎了。
缘熙将紫虚天尊交代的事情同阳殊说了，两人没有耽搁，立即下界。
缘熙和阳殊平日里没少在下界厮混，对凡间诸事了如指掌。缘熙同阳殊换上的凡人的衣裳，一白一蓝，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此时正值初夏，泛着清波的湖水映着黛青色的远山，一座石桥横跨湖水，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天上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阳殊变了些人间的银两出来，估摸着在这里住几日应该是够了。
刚将东西收拾好，窗外便传来了雨声。
缘熙望着窗外各色花样的伞，回头看着阳殊道：“这回的事你怎么看？”
阳殊褪去了全身的仙气，坐在椅子上，头发束起，手上一柄折扇，看上去倒像是凡间的纨绔子弟。
“这城不大对劲。”阳殊将窗户打开了些，蹙眉道，“我瞧着倒不像是闹鬼，像是有什么东西混杂进来了。”
缘熙额头的朱印无论如何都消不掉，他揉着额心，片刻后轻轻地瞥了门外一眼。
“土地神，既然来了便不必遮遮掩掩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缝处飘来一阵白烟，倏尔凝结成了人形。一个身穿玄衣的小仙满脸堆笑站在屋内。
“方才听少宫主说话，本不欲打扰。”那土地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他转脸看向阳殊，笑着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昆仑一脉都知缘熙是紫虚天尊养大的，又住在昆仑玉华宫，便都称一声少宫主。阳殊隐去了仙气，九龙真气自然不复存在，以这土地神的修为定是看不出来的。
“我叫阳殊。”
那小仙的脸色变了变，轻声问道：“可是二皇子……阳殊？”
阳殊淡淡道：“没错。”
土地神低呼一声，连忙双膝重重一磕道：“不知二皇子屈驾下凡，小的该死。”
阳殊和缘熙对视一眼，拂拂袖子道：“你起来吧，叫什么名字？”
“小仙名陆赫。”
缘熙道：“你原是凡人？”
陆赫起身笑道：“正是。”
阳殊点了点头道：“将这里的情况说来听听。”
陆赫捋了捋思绪，便开始说。
“这荣城从两年前便出了一件怪事，每隔四五天便要死去一个人，都是年富力壮的青年。小仙也曾去查探，这些人皆是被吸去了精元，死后脸色铁青，身体腐化很是可怖。这荣城本就是小镇，如此怪事很快便传开了，有的甚至是无声无息地死在妻子身旁。县衙的捕快也破不出案子，鬼神之说便日渐猖狂，搞得人心惶惶。”
阳殊抬眼道：“可是妖物修炼，采阳补阴之术？”
陆赫摇了摇头道：“昆仑山一脉的妖物皆受到仙气教化，并不会攻击凡人。”
缘熙道：“你曾说是厉鬼作祟？”
陆赫点头道：“小仙修为不济，一晚曾见过那妖物面目，只是一个影子一晃而过，未能擒住。那受害的男子府前灯笼高照却未见那妖物在地上投下影子，小仙便想八成是厉鬼。”
缘熙又问道：“那厉鬼出现可有规律可循？”
陆赫道：“每逢初一，初七和十五均会出现。”
缘熙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若有事我再唤你。”
陆赫看了阳殊一眼之后才躬身告辞。
阳殊靠着椅子，神色不宁：“若是真同幽都有什么曲折，还是该派人知会鬼君一声。”
缘熙点了点头，趴在窗前，雨势减小，怕是要停了。
凡间没有金丝被，也没有云枕。硬床板睡着很不舒服，难为了阳殊娇柔的身子骨，他翻来覆去，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微微亮，阳殊便起身推开了门。缘熙亦是，脸色发暗，目光涣散。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吃罢了早饭，阳殊和缘熙打算去街上走走，也好仔细地瞧瞧这荣城。
两人打扮干净而简洁，但是容貌本就出众，在这人间便更算得上是极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背后便跟了一大串的人，多半是掩面含羞的少女。
阳殊觉得烦躁，回过头冲女子们笑了笑，拉起缘熙的手便向前跑。
跑的直直过了一条街，两人在街边的酒楼坐下来。
阳殊隐去仙气，本身便算是一介凡人，跑了这许久，累的气喘吁吁。
“这凡间的女子怎生比仙界还要难缠？”他低头看向楼外，又有几名女子追随而来。
缘熙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瞧你这翩翩少年郎，哪个少女不怀春？”
阳殊忍不住伸手戳缘熙的额头道：“你每日不讽刺挖苦我是不是浑身难受？”
缘熙想了想道：“也不至于浑身难受。”
阳殊哈哈大笑。
店小二拿着单子过来，一瞧原是两位少年君子郎，器宇不凡，便知道是肥羊。
“二位客官要些什么菜？”
阳殊看着单子悠悠道：“这凡间的吃食同天庭的也没什么区别啊。”
店小二：“……”
缘熙笑道：“我这位兄弟脑子不清明，随便来些小菜，再来一壶女儿红。”
店小二神色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忙不迭去了。
楼下忽然开始嘈杂起来，阳殊探着头往下看，只见一顶黛青色的小轿停在了酒楼门口，一伙身穿黑衣的轿夫将酒楼门口驻足的人都赶走。
一个身穿轿夫缓缓地掀开了帘子，从轿子里下来一位身材修长的公子。
阳殊扯住来上菜的店小二道：“那是谁？”
店小二正巧看到这一幕道：“两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是我们荣城李家的小公子，李恒。”
缘熙问道：“李家……势力很大？”
店小二放低了声音道：“李家跟皇家沾亲带故，因这小公子体弱多病，所以才将他送来了这荣城养病的。”
“不过……这都五六年了，也没见李家人将他接回去。”
阳殊蹙起了眉，有些不快。
那店小二见李恒上了楼，眨了眨眼，连忙去侍候了。
李恒的个子很高，只是过于瘦弱了，他的嘴唇很薄，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双眼睛倒很是明亮。
李恒坐在靠窗的位子，低低斥责着几个轿夫。他的身子果真不行，没说几句话便开始咳嗽。
他点了菜，一个人坐着用了些，便颤颤巍巍地走了。
16.闹鬼（2）
阳殊又把店小二叫了过来，伸手摸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手里。
“再跟我们说说这李公子的事。”
店小二见客人少，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阳殊的桌子旁。
“我要是没猜错，二位应该是来捉妖的捉妖师吧。”
缘熙：“……”
阳殊：“捉妖师是什么？”
店小二道：“二位难道不是听说了荣城闹妖精的事才来的？”
缘熙点头道：“没错，我们二人正是昆仑山紫虚天尊座下的弟子，受人所托，才来查探消息的。”
店小二顿时满脸红光：“原来是两位道长。”
阳殊皱起眉头对缘熙道：“你跟个凡人说这么清楚做什么？”
缘熙不理他，继续说道：“这李公子是什么时候到荣城的？”
店小二道：“大约是五年前，这李公子今年二十三岁，初来荣城时不过十八岁。这荣城起初被一户张姓员外管辖着，虽说李公子是皇亲国戚，但也听闻他的娘亲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在本家并不受宠，所以李公子在这里落户还是费了些周折。后来他那不可一世的爹爹过来，才将这事情摆平，张家大户从此便被逐出了荣城。”
缘熙道：“那这李公子在荣城恐怕不受欢迎。”
店小二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道长有所不知，这李公子生性随和的很，对城中的百姓也很好。尤其三年前荣城大旱，还是他去求了他爹，拨银送粮，我们这才活下来的。”
阳殊有些动容道：“这林恒还是个好人。”
店小二双眼有些红：“只不过人好命不好。李公子三年前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穿过一片山林，路上遇到了山贼，侍从都被杀了，只有李公子一个人逃了回来。可是她回来后神智便有些不清。不仅昏迷不醒，而且还说着胡话，似是被魔魇了。”
阳殊抬眼问道：“说什么胡话？”
“说是在山里见到了鬼啊什么的。”
缘熙愣了愣，示意店小二继续说下去。
“当时药石罔顾，城里的大夫都说治不了了。”店小二神情一转道：“可您猜怎么着，过了两日，这李公子居然转醒了，身子还好了许多。”
阳殊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店小二神色狐疑道：“二位不会觉得我们荣城的事跟林公子有关系吧？”
“怎么会，随便问问而已。”阳殊低笑一声，“我瞧着林公子一个人吃饭，可是还未娶妻？”
店小二道：“林公子并未娶妻，倒也不是没人上门游说。只是林公子说他自己病弱之躯，说不准哪日便去了，不忍耽误姑娘家。”
阳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出二两银子来。
店小二摇摇头不收：“这故事随便逮个人都能跟你讲，这钱我不收。还有，小的敢保证，这事跟林公子决计没有关系，二位道长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阳殊将钱收了回来，缘熙宽慰地笑了笑道：“这点你放心便好。”
两人一路回到客栈，阳殊将门合住。
缘熙直言不讳道：“你也觉得那个林恒不对劲？”
阳殊点头道：“我虽将仙气隐没了，可还是觉得不对，那个人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在。”
缘熙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晚上我们去李府看看。”
阳殊纳闷道：“为何晚上去？”
缘熙嗤笑道：“做凡人便要有做凡人的自觉，下午休息晚上去。”
阳殊点了点头，忽然听到有叩门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惊。缘熙使仙气一探，脸色趋于平缓，放下心打开门。
门外一袭绿衫顿时倾泻进来，青羽微笑着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娃娃。
那娃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白皙的脸庞上挂着惊喜的笑。
“皇叔。”软糯的声音带着笑意，言筱抿着红唇笑起来。
阳殊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脸绿了。
多了俩人，屋子里一下子拥挤了起来，阳殊被挤到了床上抱着侄子玩。青羽坐在缘熙身边，拿着点心吃。
“毓灵公主这回可是真生气了，大皇子估计要在青丘待上一阵子，小皇孙留在崇明阁也不是个道理，天后便说把皇孙抱给二皇子先养着。”青羽悠悠地笑了笑，“你们居然都下界来了。”
缘熙望着青羽的笑容，心里直打鼓，忙抓了他的手道：“事情催的急，我当成碧定会跟你说的。”
青羽淡淡一笑道：“他是与我说了，要不然我怎会追到这里来。”
言筱在阳殊怀里一刻也不安生，短粗的小胳膊不断的舞弄，想要挣脱出来。
缘熙道：“小皇孙在人间顾忌太多，明日你将他送回天庭吧。”
青羽歪着头有些调侃的意味：“守着你们两位，还不安全？”
缘熙摇头道：“这人间怕是承受不住阳殊的九龙真气，他身上配戴了定仙珠，如今仙气尽失，不过一介凡人。况且这荣城鬼气森森，我怕有什么差池。”
青羽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正要反驳的时候，只听见噗通一声，言筱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阳殊将他提起来，佯怒地打了几下屁股。言筱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费力地拨开阳殊的手，挪过来拉住了缘熙的衣摆。
“师父！”
言筱牙没长齐，说话漏风，但是嗓音很大，中气十足。
缘熙愣了愣，低头看着叫自己师父的小孩子。言筱穿着朱红小褂，一双金丝小鞋，头发很软，像个盖子。
“师父！”言筱又叫了一声，伸出浑圆的胳膊。
缘熙俯□子将他抱起来，只觉得怀里软软的一团，言筱则乖巧地将头靠在缘熙胸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了拽缘熙的袖子。缘熙的头忽然嗡的一声，整个人轻飘飘的，颇为满足。
缘熙摸了摸言筱软软的头发，放轻了声音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言筱抬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问：“难道筱儿叫错了？”
缘熙搂着的胳膊一紧，忙道：“没错没错，筱儿乖。”
阳殊：“……”
青羽：“……”
阳殊将枕头一个翻转扔了过去，大吼一声：“言筱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缘熙云袖一闪，将枕头劈手接过。
言筱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委屈道：“皇叔好凶。”
缘熙将枕头复丢回去，护住自家徒弟道：“阳殊你吼什么吼！”
阳殊觉得头疼，很是头疼。整个下午，言筱的身子就一直贴在缘熙的身上，说话也抱着，吃饭也贴着，下棋也要蹭着。
阳殊觉得自己这个皇叔当得很失败。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色暗了下来，阳殊望着自己一身黑黢黢的衣服，有些纳闷道：“这是什么衣服？”
缘熙给他整理领子道：“夜行衣，凡间去翻别人家墙头的时候都穿这个。”
阳殊活动了活动筋骨道：“凡间还有这么多讲究。”
缘熙将黑色面纱扔给他道：“把这个围上。”
阳殊盯着手里的黑纱，默默地遮住了脸。
缘熙也换上了衣服，刚推开窗子，就看见外面的屋顶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言筱冲两人招手道：“师父，我们也去。”
缘熙看着两人身上的装束，倏然冲了出去。
“青羽，怎么回事？”
青羽拉下面纱笑道：“给你搭把手。”
缘熙望着只到自己腰间的言筱，抽了抽嘴角。
“你这不是帮忙，这是添乱。”
青羽向身后抬了抬下巴道：“那也比二皇子强上许多了。”
阳殊此时正从窗户爬出来，四肢紧贴着墙壁，活像只壁虎。
言筱走过去拉着缘熙的手，轻轻晃了晃道：“师父放心，筱儿很乖，不会添乱的。”
缘熙咬着牙点头道：“好、好吧。要是出了事，明日便让青羽送你回去。”
言筱欢呼一声，扑过来搂住缘熙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