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道长不必忧心，有需要李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缘熙拿起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连忙扒了两口饭。青羽望了三人一眼，默不作声。
饭毕。
阳殊拿着帕子擦了擦嘴，问道：“李公子可有山鬼的一些消息？”
李恒道：“我只知道他家在绵山，我也曾试图去找过，只是每次到了山口便觉得被一种无形的屏障挡住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前进一步。所以我想请三位道长入山一探。”
阳殊道：“这个简单，我们师兄弟三人今晚便上山去，明日给公子消息。”
李恒神色担忧，他站起来去屋内拿了几张鬼画符来。
“这是一个道人给我的符咒，说是能够僻邪驱魔，几位道长不嫌弃便拿着吧。”
阳殊望着上面花花绿绿的图案，不由得哈哈一笑。
“李公子放心，不必担心我们几人。”
缘熙微笑地点了点头：“李公子放心便是，明日我三人再来拜会。”
李恒将三人送到门口，神色依然憔悴，却比之前要有起色的多。
“那山鬼，虽然是鬼，但是从不曾害过人。那日我本该死的，他却救了我的性命。请道长务必手下留情。”
缘熙回过头，那李恒站在门口，瘦的只剩下的骨头，凹陷的双眼带着祈求。
缘熙不忍，只得点头道：“我们……不会伤害他的。”
李恒松了一口气，脸上复带上笑容，挥手送他们离去。
青羽走在最后，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你说要是我们收了那山鬼，李恒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阳殊有些不耐烦地回头道：“青羽大人可否少说两句？”
青羽不屑地瞪了阳殊一眼，继续沉默。
一路上，缘熙一言不发，直到三人进了客栈。言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袭红衫随着双脚一荡一荡，他手中捧着一个油纸袋子，吃的满嘴都是饼渣。
见到三人进门，言筱忙丢了袋子，哭丧着小脸跑过去。三人都觉得背脊一阵寒风刮过，怎么忘了这个祖宗了。
“师父——”
缘熙有些歉疚地抹了抹言筱的嘴角，将他抱了起来。
“抱歉，筱儿。师父和你小叔叔有事情，饼子谁给的？”
言筱小脸一拧，指着小二道：“那个哥哥给的。”
店小二讨好般的笑了笑，缘熙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阳殊敲了敲言筱的脑袋：“一会儿你去睡一觉，晚上咱们出去杀怪。”
言筱来了精神道：“妖怪？”
阳殊觉得言筱应该分不清妖和鬼的区别，点了点头。
“呀呼！”言筱欢呼一声，从缘熙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楼上去了。
缘熙低声对阳殊道：“我已经答应李恒不伤害他。”
阳殊伸手戳他额头的朱印道：“你糊涂了，那山鬼害了多少人。”
缘熙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阳殊摇头道：“不可能，你别异想天开，幽都不会放过他的。”
缘熙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荣城的夜来的很快，傍晚的时候黑云便一团团的向绵山聚集，日光被云彩挡了去，密不透风。街上的人一下子散光了，黑云压得极低，一股阴寒之气袭来，吹得门扉吱呀直响。
四人从客栈出来，缘熙额头的朱印闪了闪，双目一凛。阳殊望着不远的山头，低沉地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冲着这里来了。”
言筱蹙着眉，漂亮的小脸有些狰狞：“方圆百里的妖物正朝荣城聚集，师父——”
缘熙点头，拉着言筱的手道：“我们快走。”
用走的太慢，阳殊还不能用仙法。缘熙一手抱着言筱，一手拉着阳殊，后面跟着青羽，四人捏了个诀直接飞到了绵山山下。
绵山此时已被瘴气环绕，缘熙伸手在虚空一晃，一个巨大的仙障将整座山包围起来，瘴气渐渐散去。
四人进入仙障内，绵山山路曲折，周围漆黑一片，只见头顶的云层越来越低。言筱搂着缘熙的脖子，伸出手默念咒文。一团火焰漂浮在半空中，顿时照亮了前方的路。
缘熙不由得惊叹道：“谁教你的御火诀，比你皇叔的仙法强多了。”
言筱有些得意道：“娘亲教的，皇叔好笨。”
缘熙拉住正要发火的阳殊，对言筱道：“师父的仙法跟你母后比起来都要差很多。”
言筱摇头道：“师父谦虚了。爹爹说过，师父剑术和仙法在三界内已是无人可比，而且师父才情卓绝，论仙品是无人能及的。”
缘熙虽然觉得言筱有些言过其实，可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缘熙的心情好了很多。
阳殊见缘熙笑了，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四人继续往上走，忽然一阵风来，带着一股股慑人的气息，阳殊觉得浑身一股冰凉的寒意，一瞬间天旋地转。身子像是被吸走了一般，胸口一阵阵钝痛，待睁开眼睛，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耳畔不时传来低沉的喘息声，像是风声。
“缘熙！”
阳殊的仙气被封住，他有些焦急地喊了两声。身后的草丛传来阵阵异动，阳殊转过头，一只白虎喘着粗气从树后走了出来，这白虎比寻常的要大出一倍，周身萦绕着一股黑气，獠牙外露，目露凶光。
阳殊轻哼一声，从袖口抽出折扇。这虎妖若是平日里不过是弹弹手指的功夫，可如今没有仙气，估计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阳殊挽起了袖子，身形一纵，飞跃而上。
缘熙伸手缚住了四五只狼妖，转身向深处走去。昆仑一脉的妖被仙气净化，平日温顺从不随意伤人。此番定是受到了那山鬼的蛊惑，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幽魂，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一路上都没有其余三人的身影，想必被那山鬼迷惑了去向。言筱和青羽他并不担心，只是阳殊没了仙力，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言筱面无表情地望着冲自己围攻过来的几只妖物，他周身泛着金光，嫣红的唇忽然勾了起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浓黑的血四溅开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令人作呕。言筱掩着口鼻，有些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朱红色的衣袂被风扬起，尖锐的风从树林中呼啸而过，刺得脸颊生疼。言筱摊开手，那火焰还未熄灭，他循着仙气向山顶靠近。
青羽坐在一旁的巨石上，他有些百无聊赖。想要回去，却有些担忧缘熙的情况。巨石下围着一群妖物，狼妖和虎妖头垂在地上，瑟瑟发抖，呜呜地叫着。
“是谁召你们来的？”
一只狼妖匍匐着向前，呜呜地叫了几声。
青羽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下巴：“带我去你们主子那里。”
那狼妖的头垂得更低了，周围的妖物都开始哀鸣。
青羽勾起嘴角笑了笑，从巨石上一跃而下，伸手摸了摸一只狼的头。
“走吧，带我过去。”
阳殊浑身是血，一股腥臭味让他有些后悔晚上吃的太多。那白虎躺在不远处，断了前左脚，在地上不断地抽搐。
阳殊喘着粗气，将折扇收回袖口。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模糊了一道血痕。
“出来吧。”
半空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漂浮在空中，乌发齐肩，乍看上去倒像是个女孩子。那少年的身影缓缓垂落，最后落在地上。
少年蹙眉道：“都已经自身难保，为何还要留这白虎一条性命？”
阳殊笑道：“畜生也是命，修炼千年不易，怎能说杀就杀。”
少年点了点头道：“神仙一向自视甚高，你倒是同他们不一样。”
阳殊向前一步道：“你就是山鬼？”
少年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
阳殊道：“你搞错了，是林恒托我们来找你，他想见你一面。”
山鬼表情有些愕然，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不会再看见我了，林恒已死，除非我能现形，否则不可能在同他见面。”
阳殊道：“你吸食这么多人的精魄就是为了能够显形？”
山鬼低声道：“不错。”
阳殊觉得有些悲哀：“林恒只当你救他一命，若是他知道他的命是用其他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他会怎么想？”
山鬼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他不会知道的，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忽然黑云压境，绵山顶峰发出一声声的爆裂，狂风呼啸如同万马奔腾，树木被连根拔起，仙障骤然破裂，一阵阵黑雾在山林中飞速的穿梭，所到之处树木尽衰，鸟雀走兽精气衰竭。
阳殊被劲风吹得向后退了两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疾呼。
“师父——！”
是言筱的声音。
阳殊心头一凉，不知道是言筱出了事还是缘熙出事。
他身子站得笔直，忽然合上了双眼。山鬼浮在半空，周围笼罩着无数冤魂，哀嚎声响彻了天空。
阳殊身上泛出一抹金光，光晕四散开来，如同一道闪电直冲云霄。绵山顶峰瞬间金光大亮，云层被穿透，露出深蓝的夜空。山鬼只觉得迎面一道仙气逼来，他在空中一个趔趄，向后飞快逃去。
阳殊身形一闪，已至他身前，他伸手一划，一道仙障骤然而起，将山鬼困于其中。
山鬼体内的精魄尽散，他的力气被抽干，瘫软在仙障里，双眼涣散。
山鬼剧烈的咳嗽道：“你……你是……”
脚下的土地开始松动，绵山受不住阳殊的仙气，已经濒临崩塌。阳殊将山鬼收入袖口中，只见青羽从树林中飞奔出来，臂弯里抱着缘熙的身子，他身后跟着言筱。
“快走，这里要塌了！”
言筱点头，瞬间捏了个诀，一阵风起，四人骤然消失了。
阳殊又隐去了仙气，几人回到荣城，荣城早已一片混乱，绵山的山头已经开始崩塌，妖兽已经被阳殊的仙气净化，不会再度害人。只是天边还是一片浑浊，这骚乱估摸着要过一阵还能平复下来。
缘熙依旧昏迷不醒，阳殊守在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言筱怯怯地走过来道：“我发现师父的时候他就已经昏倒了。”
阳殊望着缘熙的脸，那额头的朱印似乎又浅了一些。
青羽坐下来，放出仙气去探：“没什么事，可能是近日太累了。”
阳殊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忽然他响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珠子朝地上一扔，一股黑雾散去，山鬼跪坐在地上，一脸的疲惫。
“我给你去了仙缚，不要再耍花样，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山鬼点了点头，周身金光一闪，仙障消失了。
山鬼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阳殊转脸道：“这是鬼界的事情，我不插手。我们只是受李公子托付而已，一会儿带你去见他。”
言筱震惊地转过头道：“小叔叔——”
阳殊冷冷道：“你闭嘴。”
青羽神色冷漠地看了山鬼一眼，悠然道：“他吸食了这么多人的精魄，若是不加惩处，这些凡人永生不得轮回。”
阳殊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青羽点了点头道：“刚刚月老传来密令，让我即刻回天庭去，皇孙要不要跟我一同回去？”
言筱摇了摇头道：“我要陪着师父，麻烦青羽跟我爹娘说一声，我大约还要在凡间多待些日子。”
青羽轻笑道：“大皇子估摸着还在青丘呢。”
言筱道：“那样最好。”
青羽走了。
21.续命
阳殊用仙障将缘熙的身子罩起来，回头对山鬼说道：“走，去李府，言筱也去。”
言筱道：“我想留在这里陪师父。”
阳殊道：“放心吧，方圆百里已被我净化过，不会有事的。”
言筱点头，三人飞去李府。
李恒依旧在屋内，睡得很熟，并没有醒来。
山鬼望了李恒一眼，对阳殊说道：“如果你将他体内的魂魄放出，他会死的。”
阳殊点头道：“筱儿，你去外面设仙障，拿起仙气撑着，别让李府也塌了。”
言筱诡异地抬起头道：“皇叔要做什么？”
“续他四十年寿命。”
言筱惊恐地后退一步，又猛地拉住了阳殊的袖子道：“你疯了！”
阳殊垂下头，似笑非笑掐了掐他的小脸道：“没大没小的，叫叔。”
言筱镇定了些，但是胸口还是起伏不断：“皇叔，你疯了。”
阳殊拍了拍言筱的脑袋：“嘘，乖了。出去给皇叔护法。”
言筱拼命地摇头：“不，我要回天庭告诉你爹。”
阳殊叹了口气道：“你这话都是跟谁学的，那是你爷爷。”
言筱双眼红了，他死死地抓着阳殊的手道：“叔，你再好好想想，师父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也会杀了你的。”
“缘熙爱我爱的紧，舍不得杀我。你是他徒儿，他也不敢动手。”阳殊想了想，睫毛颤了颤，“咱不叫他知道。”
言筱已经哭了，阳殊叹了口气，强迫他松开手道：“我若不做，你师父也会做。你想着他若是自损几千年的修为，又没有九龙真气护着，那多少年还能养的回来？”
言筱敛了泪，呆呆地望着阳殊。
阳殊笑了笑道：“筱儿，出去吧。”
言筱深深地望了阳殊一眼，又恶狠狠地瞪了山鬼一眼，悻悻地转身出门。
一股仙光从院落里升腾起来，屋内被照亮了。
山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你真的决定了？”
阳殊道：“你希望我反悔？”
山鬼不再言语，自动地退后。
阳殊深吸了一口气，将自身的仙气释放出来。屋内顿时仙光大盛，李恒的眉头蹙了蹙，他不住地痉挛起来，忽然从胸口窜出了一道黑影，接着又是一道——无数的魂魄从李恒的体内飞出，接着穿过窗棂，带出呼呼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魂魄已经消尽，李恒的脸恢复了平静，面色依旧苍白，只是不再病态。阳殊将掌心虚放在他胸口上。
山鬼静静地望着那人，心中也忍不住震惊。起初在绵山将他们四人分开，只因觉查出他的仙气最弱，才在其面前现出了真身，可没想到他居然是最强的一个。
汹涌的仙力蔓延在屋内，房梁开始震颤，桌子上的茶具哗哗作响。
山鬼没有见过神仙，总觉得他们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万物众生在他们面前不过蝼蚁。
当他现出真身时，九条金龙腾空而起，光芒万丈。
山鬼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魂飞魄散，什么都不剩下。
那个人衣袂翻飞，像是汹涌的浪涛，他容貌俊美，气势凛然，却并不下杀手。
山鬼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自己难逃一死，这些神仙必定还有更阴毒的招数对付自己。可是他错了。
眼前的那个神仙双目如炬，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身上还残存着血污，脸色愈发的苍白。
整个屋子已经开始晃动，房梁上不时飘下灰尘。阳殊手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他扶着床栏，身子晃了晃。
山鬼忙过去扶他的后背，可手却穿了过去，摸到一片虚空。山鬼讪讪的收回手，感激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