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睿被抓的第三天。
长夜已过，晨曦未至，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大部分的人们还在熟睡中，值夜的警卫却已开始困乏，正是防守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苏睿又是彻夜未眠，等了一晚上终于在黎明之前等来了希望的曙光。
房间里整天24小时都没熄过的灯管瞬间熄，低吼声在苏睿的喉咙口生生刹住车。
黑暗中，他不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静静地等待着。
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掌心传来一阵暖热而粗糙的触感，那人鼓气似的握了握苏睿的手，继而借着红外夜视眼镜的便利在黑幕中快速为苏睿解开了脚镣。
从无菌室到“梦境”东区哨塔的这一段距离他们走得特别顺利，眼看着马上就要出东区大门了，他娘的！一个从驴屁股里生出来的坑爹货梦游撒尿时误打误撞和后面的楚烨他们碰上了。
刹那间，警铃大作，惊醒了无数就近的米国大兵。
于是一场恶战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拉开了序幕。
苏睿被赫尔森打了药，暂时还变不回兽形，手里又没枪，冲出去的是时候被打得直跳脚，躲在蒙冲背后完全不敢抬头。
邢风和苏扬在东区的控制室偷资料，听到警铃响，心道坏事了，资料没取完，时间不够。
所以最后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赫尔森这六年来的心血炸了个一干二净。
苏扬幸灾乐祸道：“这些资料在国际上本来就是属于见不得光的玩意，这下全给他炸了赫尔森和米国政府非得殴死不可。”
邢风狠声道：“x宫那帮杂碎还想称霸世界，别等我把手里这些资料给他散布出去，否则绝对够他丫的喝好几壶。”
苏睿调侃道：“第三世界人民会很感谢你的。”
邢风：“……”
夜若泼墨，冷风刮骨。
一公斤的c4塑胶炸药将东区最重要的一栋建筑炸了个稀巴烂。
倏然间，火光冲天，浓密的烟尘随着肆虐的冷风刮得人们呼吸困难。
这下是真把大兵们惹毛了。
雨一样密集的子弹不要钱似的在空中疾速穿梭，或炸出一蓬血雾，或擦出一声闷哼，或钻出无数惨叫，或消失于黑暗，冥冥中，各有去处。
苏睿和蒙冲在硝烟弹雨中艰难地前行着，终于成功撤出地下传感器保护地带时，一颗9mm穿甲弹毫无预兆地从混乱中疾射而来，直指蒙冲的太阳穴。
苏睿作为异兽，对危险的感知比蒙冲还灵敏，“小心！”
蒙冲被苏睿这声大喝刺得几乎耳鸣，倒地的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哪想未等他们起身，密密麻麻的子弹又朝着他们呼啸而来了。
幸而前来接应他们的人也同时赶到。
苏睿三天未眠，又颗粒未进，整天还被一管一管的药物折磨，这会儿被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和枪响声震得头晕目眩，然而他就恍惚了那么一咪咪，大腿上就吃了颗子弹。
更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来接应他们的那辆车在即将要靠近他们时突然被炸翻了。
爆炸的冲击波将苏睿和蒙冲掀到空中，再将他们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苏睿喷出一口鲜血，脑子里跟过火车似的，轰隆隆响个不停，视野一片模糊。
“蒙冲。”他咬牙喊了一声，没喊应蒙冲，却喊来了好几个难缠的敌人。
领头的那人就是阴魂不散的赫尔森，又叫斯科特·康维。
“苏睿！！！”邢风一追上来就看见赫尔森拿着枪盯着苏睿的太阳穴。
苏睿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大腿和胸腔尤其疼，疼得他双眼发黑，意识朦胧。
邢风胸中倏然腾起一股滔天的怒火，爆喝道：“赫尔森你他妈找死！”
赫尔森的唇角扯出一个诡异地弧度，“你放心，我死之前绝对会拉着苏睿垫背的！”
六年来的心血被毁得一干二净，这事儿过后还得面临军事法庭的制裁。
悲痛万分的赫尔森此刻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他似乎就想多拉几个人给他陪葬！
邢风已近一个星期不眠不休，身体和精神几乎快要达到极限，他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模式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悄悄启动了，但他强大的意识却一直在固执地压制着心里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此时看着苏睿身处险境，那种极度紧张又极度愤怒的情绪就犹如两味强效催发剂一般，将他心底深处那些好战因子，以及他本性中的残暴和蛮横因子，都慢慢激发出来了。
原来某一种情绪达到极致时，竟然会让人有种血液逆流的感觉。
此时他身体里仿佛有一头欲破笼而出的野兽，在嘶吼咆哮，却怎么也没法冲破那层禁锢。
赫尔森一行人拖着苏睿逐渐往格鲁姆湖边上一辆防弹悍马移去。
浑浑噩噩中苏睿好像听到了赫尔森嚣张的挑衅声，“邢风你不是自认为自己很神通广大吗？现在怎么跟缩头乌龟似的，硬不起来啦？老子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有本事你一枪崩了我呀！”
“你的资料并没完全被毁，我复制了一份，把苏睿放了，我不杀你，资料也还给你。”
赫尔森压根就不打算信他的话，“你马上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想杀我？撒泡尿照照吧。”
“最后警告你一次，放开苏睿。”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邢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满眼阴鸷，像要生吞了赫尔森似的。
赫尔森满脸不屑：“你做梦去吧！”说着他便一把将苏睿塞进了车里。
邢风以为赫尔森拖着苏睿当挡箭牌，是因为他想逃跑，谁料，那混蛋一上车踩着油门猛然一打方向盘，接着车子就在铺天盖地的弹雨中一头扎进了结了冰的格鲁姆湖里。
“苏睿！！！”数人异口同声。
邢风瞳孔剧烈收缩，震怒难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砰然断裂了。
赫尔森的行为终于促使他的情绪达到了极致，强悍的潜能在瞬间突破了他自身的某些弱点。
玉石俱焚也好，破釜沉舟也罢，总之在那车子冲进湖里的同一瞬间，邢风竟然变身了。
第三十七章 此题无解
苏睿做了个噩梦，梦里漫天血雨，尸体横陈，满目狼藉。
——他梦见邢风怒火攻心，发了狂，变成了一头嗜血无情的怪物，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他很担心，迫切地想要阻止邢风，“邢风，冷静点……”
梦里的邢风却恍若未闻，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人类都撕碎成渣。
“苏睿？”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喊他，可他深陷噩梦，难以自拔，“邢风，你听我说……”
“苏睿醒醒！”
楚烨焦急的声音将苏睿从梦里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怔了两秒，“楚烨？”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楚烨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
苏睿脑中还有些模糊，一言不发地盯着楚烨看了半晌，突然吸了口凉气，哑声道：“邢风是不是出事了？其他人呢？”
那天他身受重伤，车子栽进湖里后，冰冷刺骨的湖水几乎是瞬间就夺走了他的意识，但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一声震撼九天的咆哮，他敢肯定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怒吼声。
当时他和阿陌都没法变身，唯一的可能只有邢风，但邢风的兽灵早就被他自己封印了！
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道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兽灵就像毒，当初邢风“戒毒”的时候都知道戒太快了身体会负荷不了，要循序渐进，反之，欲速则不达。所以就算那晚极度愤怒的情绪激发了邢风的潜能，令他突破了自身的生理极限——强行变身了。那样的他也不过是一枚炸开的手雷，爆炸过后，等待他的便是灰飞烟灭。
苏睿越想越心慌，邢风该不会已经……
“邢风还在。”楚烨见他表情不对，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其他人都没事，赫尔森已经死了，米国军方秘密研制聚能剂的目的本就见不得光，现在被我们彻底破坏了，他们也没法名正言顺地谴责或是公开通缉谁，多纳和苏扬回南非了，我们现在在中国，别担心。”
苏睿听说其他人都没事，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再仔细一咀嚼楚烨开头那四个字，不由又绷紧了神经，“邢风还在是什么意思？是他仍旧安然无恙？还是他没死，但已与死人无异？”
楚烨英眉微蹙，用沉默给了苏睿答案。
苏睿强自镇定般咽了口口水，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我要见他。”
楚烨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苏睿，冷静点，你听我说，邢风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不怎么乐观，但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急，我们正在……”
苏睿暴躁地打断他，“你让我怎么冷静？！他的兽灵被封印了那么多年，那晚却强制变身，想也知道他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了。他现在在哪里？让我看看他，我……”
“苏睿！”
苏睿被楚烨的呵斥声震住，跟被点了穴似的呆愣片刻，突又眸光一亮：“我的血不是能让人起死回生么？上次张烈变成那模样都给救活了，你们抽我的血给他呀。”
“苏睿，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邢风死的，你先冷静点，听我说完好吗？”楚烨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眼神真挚，语气温柔，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苏睿稍稍平复了情绪，“好，你说。”
“邢风他目前的状态就跟以前烈儿的身体状况差不多（肌肉坏死，内脏衰竭，还有爆血管的危险）。你的血作用在普通人身上确实是有很强的再生功能，但是你忘了么，邢风他不一样，他和你是同类，但为了变成普通人，他曾改造过自己的身体。这么跟你说吧，他身体里的血异于人类，也不同于你和阿陌，是被洗髓液改造过的，所以即使是你的血，对他也起不了作用。”
苏睿简直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
怎么会变成这样？那要怎么办？
楚烨柔声安慰道：“别怕，专家组正在想办法，万博士说那洗髓液目前对邢风来说即是毒药也是解药，只要把邢风血液里起作用的那一部分洗髓液的成分完全稀释掉，令邢风重回本真，他便能自我治愈。蒙冲手里有洗髓液的配方，专家组正在做分析实验，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解决方法的。你别急，邢风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把身体养好，别让阿陌和我们担心，好吗？”
苏睿一颗心揪得死紧，却也无可奈何，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没事，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看看邢风。”
楚烨并没急着答应他，“苏睿，还有一件事，他们答应救邢风其实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自然就得有付出，他懂，何况不用猜也知道特事处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苏睿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要我配合他们做实验？”
楚烨点点头，又把话锋一转，“他们说了，这个研究项目只服务于医学事业，不会作用于军队的，有协议为证。蒙冲说，这也是吴将军当初亲自跟邢风承诺过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成，我答应他们，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还有就是，为了保证人们的生命安全，你和阿陌以及邢风，包括烈儿以后都得在中国政府的监视下生活，不准你们滥用异能伤人，而且得定期配合他们做检测。”
苏睿眉毛一皱，“怎么个监视法？把我们关起来？还是在我们生活的地方装上摄像头？”
“没那么严重，就暗中监视，他们承诺不会打扰我们的日常生活。”
楚烨斟酌了一下，又道：“苏睿，我觉得这个条件对我们来其实并没坏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米国的特工现在正到处找我们，和中国政府合作，虽然少了些自由，但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在保护我们，至少以后我们不用再东躲西藏的过日子了，你觉得呢？”
“我明白，随他们怎么样吧，我只有一个要求，治好邢风。”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得牺牲掉一部分自由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只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是异类，不过今时今日，苏睿对这些东西已经没以前那么执着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他们现在有求于别人，无所谓了，现在的他更在乎他的朋友，亲人和爱人。与他们在一起时他觉得很幸福很充实，所以其他的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沉默片刻，苏睿再次重复道：“让我去看看邢风吧，我不会乱跑的。”
楚烨面露难色，声音却非常温和，“苏睿，现在恐怕不行，等一阵子好吗？”
苏睿不解，“为什么？！”
楚烨不答却问：“你知道邢风这次为什么会突然变身吗？”
苏睿一愣，“难道不是因为我？”
“是因为你，但还有一个很重要辅助物，他身体里有只蛊王你知道吗？”
苏睿一惊，“你是说紫歌？！不会吧，邢风竟然没把它取出来！”
他一直以为邢风养蛊只是为了控制他，原来还有别的目的。
楚烨解释道：“这种蛊叫阴阳蛊，前五年能为饲主养精固元，五年后如果不把它取出来，它就会开始反噬，一旦开始反噬后它便会分泌出一种类似于中枢神经迷幻药物的液体控制饲主。那晚蛊王在邢风变身之前被他唤醒，危险促使它启动了攻击模式，邢风当时受了它的影响，后来被赫尔森一刺激就完全爆发了。”
苏睿恍然大悟，忽又疑惑道：“可是这跟我去看邢风有什么关系？”
“邢风身体受了重创，现在蛊王情绪很不稳定，又一直不肯离开邢风的身体，万一它再发怒，邢风的身体负荷不了。所以目前最好不要去打扰它，有它护着，邢风的生命暂时还没那么危险，等万博士他们那边准备好了之后我再把它弄走。监控室有录像，你先忍一阵子好么？”
苏睿喉结滚了滚，一时无话。
楚烨带着人去了趟监控室，结果他们只呆了五分钟就出来了。
蒙冲带着体检完的阿陌回来，见苏睿已经醒了，不由松了口气。
阿陌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想往苏睿身上蹭，抱住后才发现不对劲。
“主人，你很冷么，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苏睿抬头，只见他面色煞白，双目通红。
“怎么了？”蒙冲见他这副心如刀绞的伤心模样立马就猜到缘由了。
楚烨解释道：“刚去了趟监控室。”
蒙冲默了，果然。
这回阿陌也听懂了楚烨的话外之音，邢风形如枯槁的面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心里一痛，抱着苏睿蹭了蹭，“主人，蒙叔说将军很快就能醒了，不怕不怕。”
楚烨刚才安慰了半天不见效，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朝蒙冲递了个眼神。
蒙冲会意，难得温声软语了一回，“苏睿，别担心，专家组的合成实验很顺利，刚听万博士说最迟半个月左右他们就能让将军的兽灵重回本源，他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不知是阿陌细软又温暖的小身板给了苏睿力量，还是蒙冲这温润醇厚的嗓音给了苏睿勇气，他脸色终于稍微好转了些许，“我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变故突然生，这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他只是潜意识里还有些无法接受，从他们认识那天起，邢风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强大到让人无计可失的存在——他心思缜密又博闻强识，尤其精于算计，以前无论什么时候事态的发展似乎都在他的预计之中，但这一次他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