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答应过先皇,无论如何,不会篡夺皇弟的王位!父王虽不爱我,可我不能做不孝不忠之人!否则百年之后,让我有何面目在地下与父王相见,有何面目以一个逆乱之臣的身份去面对单家的列祖列宗?可是如今,圣上却无子嗣,司马皇后要过继你做儿子。这样,你便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虽然他们野心勃勃想扳倒我,可是你若做了皇帝,你一定会站在为父这边,父亲会帮你把朝廷肃清,还大单一个清河海晏,朗朗青天!
——所以,父亲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敢爱你!我怕,怕他们知道了我爱你,不放心让你即位!也怕你知道了我爱你,你会舍不得离开我。
——君臣身份一定,父子之情不再。你舍得么?
——我还想把这最好的一切给你。你若成为君王,便可俯瞰天下,便可横眼苍茫!这万人之上的地位,这风景如画的江山,由你去感受。我对你的那份器重,全部融在里面了。
门外单柏一声声的呼唤哀求,就像颗铁钉,一下下残忍的钉入单相权的耳朵。
单相权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不能任凭他跪在门外,于是咬牙勉强的撑起身子,下榻寻药。
好不容易合上的伤口随着身子的动作一点点撕裂开,鲜血红了衣衫。
单相权按着鲜血横流的伤口,吃力的迈着步子,终于拿到了药,还没倒入口中,人就没了力气,身子一晃,重重的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被这失重一砸,裂开更甚,上半身衣衫渐渐被血浸透。
单相权抖着手,囫囵将一瓶药全部倒入口中。
躺在地上,不停喘息。
聂安站在门边,正不知怎么劝慰单柏,又顾忌着单相权的嘱咐,不敢对单柏动手,一时两难。
这刻突然听见房间中有动静,心下一惊,就要进去。
可是马上就打消了念头,如果自己进去,单柏必会跟着进去。
聂安痛苦的咽下一口气,双手成拳,拼命隐忍。
单柏笔直地跪着,似乎也同时听见了动静,猛的抬头,失神唤了声“父亲!”,就要强行进入房间。却被聂安一把按下。
“大公子要硬闯王爷房间么?”
单柏此刻竟然直面聂安冷峻的质问,“父亲在了,在了为何不让我见?就算他不认我,他不要我,也该是他对我说,而不是你!”
“大公子,那属下就陪你过过招!”聂安没想到单柏会这么强硬,硬着头皮摆开攻势,就要去抓人。
单柏左闪右闪,似是不想和聂安动手。
“师父于我有授业之恩,我救人难道有错么?”单柏便闪边说,“父亲为何容不下我去救人?为何不肯见我……还是你们有事瞒着我?”
聂安听着单柏不依不饶的声音直心虚,却是板着脸,怒道:“大公子如今也学会没大没小了,王爷说什么是什么,没有质疑余地!大公子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别逼王爷亲自出来赶人!”
“父亲若肯相见,说什么我都听!我就跪在这,他不出来,我就一直跪着。”单柏说着,双膝重重的砸在地上!
单柏双膝砸地的声音,听得聂安直心疼。
单相权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又是心急又是欣慰!原来,单柏这么关心自己。
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让他看出端倪了?
而单相权当然想不到,人在生死关头,爱是永远藏不住的!
单相权无力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等着药效发挥!
——羽珊,你看,咱的柏儿这么关心我!
单相权苍白的面容浮起幸福的笑意,片刻后,药效发挥,面色气力恢复如常,单相权忍痛强打精神,脱去血衣,换了新衣!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鬓发,摆出一副威仪面孔,提了口气,出了房间。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凛然冷峻的声音,赫然传入单柏耳中。
单柏猝然抬首,正对上单相权威严愠怒的目光。
“父亲!”单柏见单相权一如往日,心下稍安,却也隐隐失落!
单柏本能的起身,冲着单相权走去,想好好看看单相权。
单相权瞪了愣住的聂安一眼,聂安立刻明白,迈步拦住单柏。
“逆子!滚!滚出王府,别让本王再看见你!”单相权将满是冷汗的手藏在袖中,口气无情冷酷!
“儿子不走!”单柏固执的说着!
“不走?好,聂安,拉他去闯死城!死在里面就别出来了!”单相权心知药效时辰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口不择言的说道。
“王爷!”聂安一懵,“这!”
“那就打!打到他想走为止!”
单相权边说边往房间里走,每走一步,伤口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汗水顺着颤抖的手指一滴滴滑落。
父亲,难道你真的不爱我么,难道那个人真的不是您?
那他为何有一双与您一模一样的眼睛,难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么?
也许这已经不再是奢望,是做梦,我一直在梦里还没醒来。我一直活在过去的回忆里没醒来。
单柏突然抬拳照自己胸口打去,“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来!”单柏一下下的打着自己,单相权颤抖的身子被聂安稳稳扶住!
“逆子!”柏儿,你这是在折磨我么。
单相权一声怒吼,“聂安!”快拦住他。
“不用聂师父动手打我!反正,反正,您也不待见我!”难道我不是您亲生的么?单柏隐忍着最想质问的那句话。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
“我一刻不在,就出乱子!柏儿!走!他不配,不配做你父亲,和师叔走!”云万生突然出现,抓住单柏捶打自己的手后,厉声质问单相权,“你就不会放过他么?你不配做他父亲!我带他走,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他!这辈子都别想!”
单相权闻言,身子抖得像一片风中翻飞的树叶。
“走?”单柏喃喃自语,被云万生一把拽起,一个飞身,二人顿时消失。
“王爷!大公子他!”聂安惊呼了一声,追着单相权的步子,跟着进了房间。刚合上房门,转身的瞬间,就见单相权的身子倾倒了下去,聂安一下子架住浑身虚脱的单相权。
单相权刚想说话,一口鲜血溅射在地面,人顿时没了生气,威仪的俊容此刻已和死人一般无异。
“王爷!”惊慌失措的聂安架着单相权就往床榻的方向走。
“聂……安……不能,让他……离开……我!”单相权吃力的想要说清每个字,却是越发艰辛,话音刚落,人就彻底瘫倒在了聂安身上。
等聂安请来医生时,单相权已经气若游丝了!
单相权晕迷中不停呓语,痴痴喊着单柏的名字。
聂安与兰大夫却是束手无策,频频抹汗!
第二十二章:父子情深
兆炎跪在单相权的榻前,一边为昏迷的单相权擦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单相权口中喂药。
可是无奈,药刚刚喂进去就被吐出来,急得三个人不知所措。
兆炎慌乱的帮单相权擦着嘴边的药和不时吐出的血,听着单相权不停唤着单柏名字的喃喃声,眼前渐渐浮起驰骋的高大骏马和边疆的莽莽大漠。
碧血黄沙,大漠酒歌,战鼓敌寇,那慷慨激扬的记忆,在兆炎脑中翻滚。
苍茫萧然间,是一位英雄驾着战马奔腾而来,将十岁的自己从刀光剑影的无助中解救出来。
那一幕残酷的战景,那一日被救的死里逃生,那一份属于大帅的凛然威风,化为了隽永的记忆,停留在兆炎的脑海深处。
他一直希望有一日,自己也可以化身为那样的英雄战将,身骑白马,开疆万里!自己也可以在战场中救助无助的孤儿与百姓,却不求任何感激回报,只是一心为国!
可是那样一身正气的伟岸英雄,此刻却躺在榻上毫无生气。那样傲骨铮铮的人,此刻却在生死边缘无声挣扎,一声声唤着儿子的名字,听得人肝肠欲碎。
兆炎不顾被罚后双腿的酸痛,一个起身,奔到一脸焦色的聂安身前,恭敬地跪了下去,“义父!请义父去找大公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聂安也是见不得单相权气息奄奄的样子,才喊来兆炎照顾昏迷的单相权,自己则远远的躲到一边。
聂安不是没想过去找单柏,只是他知道若是找到单柏,对其说明真相,虽可以帮助单相权度过危难,可是事后又该如何?难道让他这么些年隐忍的心血付诸东流么?
可是不这样,又要任凭单相权生死由命么?虽然他一定可以扛过去,但是圣上龙体久也欠安,纷繁的政务还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很多事情迫不及待等着单相权起来去解决。怎么能就这么等下去。
聂安猛的起身,抓住兆炎的肩,“好好照顾王爷!我去寻人!”
聂安嘱咐完便带着大批侍卫,取了密探的报告,呼啸出了府,一路向着二人追去。
单柏恍惚间被云万生从府中带走,此刻浑浑噩噩的跟着云万生一路向城外驶去。单柏虽觉事情仍有蹊跷,可是又亲眼看见了人确实平安无事,越想越乱,索性断了之前的念头。想起父亲嫌恶的口气,单柏任由奔腾的骏马带着自己迎风狂奔,与云万生前去六大门派,周旋救人。
却远远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声,好像是谁在喊着自己。
难道是父亲后悔了?
单柏不顾云万生的催促,放缓了马速,不刻就见聂安大汗淋漓的奔腾赶来。
“大公子,随属下回去!王爷受了重伤了!您赶紧随我回去!”
“什么?”单柏闻声如遭闷棍!怔愣不语。
“快,大公子!快点!”聂安拉着缰绳,急迫万分。
“父亲受了重伤?”单柏这才回过神来,却拉紧马缰,一夹腿,“父亲武功那么出色,谁能伤他?”说完,继续向前。
聂安没料到单柏此刻如此薄情,一咬牙,悲切道:“是王爷易容后一路暗随保护着你!那日你离开王府,王爷就易容追去了!大公子,你要回去,你不能不管他啊,他喊着你他想见你。”
单柏闻声,霎时僵在马背!
微风吹起鬓发,遮住眼前的凄迷,单柏一个闪身,从颠簸的马背跃下,如若洛神凌波一般,飞奔至聂安眼前,“你说的是真的?真的?”
“是,大公子,别耽误时间了!快随我回去吧!”
“我,我不信。”单柏喃喃道,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何他要赶我走,若是真的,为何我看不出他受了伤?
“大公子,王爷是怕你担心!喝了药,喝了暂时让人看上去健康的药。王爷每每藏住对你的疼爱,是想你更加优秀更加坚强!他连命都能为你舍,你——”
“那,那,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说,要瞒着我?”单柏木然呆滞了片刻,耳面渐渐紫红,怒目逼问。
“大公子,大公子啊,王爷,王爷他,是为了你好。他藏着对你的爱,你才能像现在这么出众啊!他打你骂你,打伤了骂狠了,哪次不是自己偷偷伤心,你,你不能怪他,你——”
单柏再不听后面的话,身子一阵颤栗,顿时甩开轻功,开始往回飞奔。
“柏儿!”云万生见单柏没跟上,又折返了回来,正好见单柏往回狂奔,便飞身拦阻,“你还舍不得他么,还要回去受苦?”
“师叔,那个男子就是我爹,是我爹。我猜的没错!师叔,我爹等着我呢,等着我回去。师父我会去救,但是我爹现在更需要我,您先去。”单柏说着,就绕开云万生,十万火急的往回奔。
追风掣电间一刻未停,终于回到了王府。
推开房门,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兆炎为单相权一口口的喂药。
“父,父亲?”单柏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杵在原地!
“大公子?”兆炎放下药碗,走了过去,“王爷还在昏迷,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快过去看看吧。”兆炎一直在卫队中,所以单柏并不怎么认识兆炎。
此刻单柏也顾不上寻问不熟悉的少年是谁,身子晃了晃,一个箭步奔到床前!
甫一见单相权惨无人色的脸,单柏双膝猝然一弯,跪在地上!
单柏曲线完美的薄唇开阖间抖个不停,却清清楚楚一丝不差的听见单相权口中痴痴的呼唤声。
一声声的‘柏儿’如天庭闷雷,瞬间劈裂了单柏单薄颤抖的胸膛!
单柏的手指紧紧扣住床沿,指节惨白,“父亲,爹!我,我……”单柏红了眼眶,双肩痛苦的耸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单相权闻声眼皮轻轻颤了颤,却仍是紧闭双目。
“父亲!”单柏见状,抓起单相权冰凉的手,贴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间良久无言。
“柏儿,别走……”虚弱的声音从昏迷着的单相权干涸苍白的双唇溢出。
单柏闻声身子猛震,像得了热病一般,连单相权的手都快握不住了,“您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您不知道我误会了您么?我以为,以为,您不爱我,你不想要我。”单柏的情绪激烈的起伏着,声音低沉却喑哑悲切,“我居然想远远的离开你再也不回来。”
单柏将额头抵在榻边,哀伤彻骨,“您是爱我的对么?回答我,回答我,父亲。”
“别走……”
“我不走,我就守在这,寸步不离。您一醒来就可以看见我。”单柏错乱的说着,将单相权的手往自己脸上紧紧压着,“柏儿不走,永远不走,我再也不离开您了!”
单柏跪着的双腿一阵阵痉挛,看着单相权惙然的气息,心似乎被人掏空了一般,“您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自己承担一切,为什么要舍命救我?这样的爱,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说到最后,单柏竟然开始小声饮泣。
“您很过分。为什么要说不爱我,为什么要说只爱卓儿和二弟。明明我也是您的儿子,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藏着对我的爱?”单柏委屈不甘的呜咽着,却又无比自责,声音混在檀香的蒸腾烟雾中朦胧飘远。
“若是,我知道那人是您,我怎么会任您救我?”单柏狠狠的自责着,“我明明有感觉的,是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父亲,我错了,我错怪了您。您睁开眼看看我啊。”恳切低沉的哀求,吞声忍泪!
一番椎心泣血的轻诉后,单柏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接了聂安送进来的药碗,开始一勺勺用心的喂着仍在昏迷的单相权。
“爹,您喝啊,别吓我。”单柏小声可怜兮兮的哀求着,见药水根本灌不进去,急得差点把药碗砸在地上。
“喝了药才能好,求求您了,咽下去吧,咽下去啊。”单柏想抱起单相权喂他喝药,却又怕碰了单相权还未愈合的伤口,一时心急火燎,大汗淋漓。
单柏慌乱间放下药碗,就往外疾奔。
正好在门外撞见未走远的聂安,仓皇间抓着聂安的手臂,就问:“大夫呢?大夫在哪?为何父亲喝不进去药?大夫怎么说?伤在哪?”
聂安经不住被单柏一阵猛摇,待单柏稍稍冷静才道,“大公子,你冷静下!王爷他受内伤已有些时日了!这次,又是外伤又是内伤!亟需静养!你冷静下!”
“内伤?”单柏一头雾水,“为何会早就受了内伤?外伤伤在哪?严重不严重?说话啊!”
“大公子!”聂安强压口气,“你镇定下!之前公子在府外打伤关东五虎,他五人的师父来寻仇,王爷独自替你挡下了!因此那时,王爷就受了严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