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脏!不——去!”单柏紧咬牙关,生生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单相权闻声大怒。
学会和我倔了?犯了错骨头居然还硬起来了?
单相权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带着木刺的桌子腿,一掌将单柏从地上撩起,一棍子抽在单柏肩上。单柏一声闷哼,人再次跌回到地上。
“把上衣脱下!脱!”又一棍子抽在单柏抽搐的肩膀上。
单柏透过血色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单相权,血色使他看不清那人的脸色此刻是多么难看,就像个重病人一样。
“您不说嫌……我脏么?不说打我……怕脏了您……高贵的手么?”单柏断断续续的说着,口气竟也含着一丝嘲讽!
单相权听闻这一声带着嘲讽的反唇相讥后,失神间猛退了一步,心脏似乎被看不见的细线紧紧捆缚撕扯!气息顿时一窒!
“好!学会顶嘴了!学会抢白了!学会以牙还牙了!”单相权的双臂不自控的拼命颤抖,一声沉喝,手掌上凝聚的气息登时撕裂了单柏的上衣。
只见单柏的后背已是鲜血模糊的一片,到处都是可见的坑洼,插着碎碗片的,刺着木屑渣的,疙疙瘩瘩,血液积存在相连的小洼里,一股股的往下流,随处可见翻起的粉嫩色的肉。令人不忍卒视这残忍至极的景象。
单相权没想到儿子后背已经伤得那么重了!但是一想起儿子犯了错却大胆无畏的反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就气得浑身哆嗦!强压下心头疼痛和不安,挥起木棍就打。
皮开肉绽、血沫横飞,单柏原本的如玉的肌肤此刻就像久旱而龟裂的土地,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沟沟坎坎,被污血和烂肉填满。木棍早就裹上了一层粘稠的血肉。
碎碗片借着抽打的劲道,无限量的往肉体深入狡黠的钻着,割断了一根根血管。
碎碗片在叉开皮肉,逐步进入单柏背部的同时,碎瓷片也在一点点的往单相权手心深入。
单相权兀自将碎瓷片往自己手心扣入,借此来缓解抽打儿子时心口的痛楚!
单柏无声而固执的抵抗着汹涌澎湃的抽打,汗水与血水争先恐后的溢出,交融在一起,赛跑一般的往下流。单柏单薄清瘦的身子如被红色的水洗过一般。
这么多年,儿子唯您马首是瞻!
若您有危险,儿子甘心为您舍弃生命!
可是,如今,您竟然这么不相信儿子!如此质疑儿子的品格!
儿子不会因为您是王爷就多爱您一点,儿子也不会因为您是盗贼就不认您!
儿子唯一的一点索取,就是希望爱得竭尽全力后可以博得您一丝丝的温情!却从来都没有任何世俗上的条件!从来没有!
儿子渴望的是您真心实意的疼爱,儿子而不是商人,不要做利益交换!
有本事您就打死我啊!我没错,我不脏!我没做那种下流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相互折磨
单柏忍住跳跃灼烧、皮肉开裂的疼痛,一言不发,既不认错也不求饶。惨白的薄唇此刻已被自己沾满鲜血的皓齿咬得血肉糜烂。却强行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神智。
单相权越打越不安,第一次单柏会这么固执,这既使他无由的愤怒,又无比惊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可奈何。
只手擎天、翻云覆雨,不过是他想与不想;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不过是他做与不做。从来无关他能与不能。他有这份自信,更有这份能为。
只是此刻,看着倒在血泊里倔强抽搐的单柏,他显得如此惶然无助。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冲动,要拿这样粗的棍子去打。可是父亲的权威不容他先低头。
柏儿,只要你开口认错,我就原谅你。
单相权觉得自己不是在抽打单柏,而是在抽打自己。是自己把鲜血淋漓的心从胸膛掏出,扔在地上,再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破碎不堪。
木棍抽在单柏肩膀,轰然一声闷响,生生折断。
断端处参差凌厉的木刺,被飞溅而起的鲜血染红,竟然还沾着碎肉屑。
单相权的手剧烈的一抖,险些没有握住剩下的半截木棍。
此刻,他只想扔下木棍,帮单柏止血治伤;只想马上脱下衣服,裹住打摆子一样颤抖的单柏,然后把半死不活的单柏紧紧抱进怀里。
单相权慢慢弯下有些僵直的膝盖,颓然蹲了下去。
只见,单柏整个人都浸在血中,原本柔顺飘逸的青丝长发,此刻黏成一绺绺,狰狞的贴在脸侧缠着脖颈。发梢处,还蜿蜒着血河。
单柏躺在地上,微弱的颤抖喘息着,背部翻卷的粉肉似乎被什么拉扯住,有节奏的一下下跳动着。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回来,惨烈得已是半人半鬼。
柏儿,喊我一声父亲,只要一声,我就会紧紧的抱住你!这次,我认输。
求你别这么折磨我和你自己了。
单相权的手紧紧抓住木棍,借此来掩饰他此刻足以令他窒息的疼痛与惊慌失措。
“王爷——木棍……折了……那边……还有……”
单柏见单相权紧紧握着木棍,心底一阵哀叹,耗尽一身气力,边喘边说。
单相权只听见‘王爷’二字,剩下的什么都没听见。
一掌拍在地面上,碎烂的木屑、锋利的瓷片,毫不留情的刺入手掌。
鲜红粘稠的血液从单相权的手掌下缓缓流出,在不远处与单柏的血慢慢相溶,越积越多。
“王爷,手……”单柏看着鲜血从单相权苍白的手下渗出,呻吟着说了一句。
你在关心父亲?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的心有多疼?
未等单相权回味完这份温存,就听单柏的声音断断续续间继续传来。
“属下的……血,别脏了……王爷的……手……”
单相权听罢这嘲讽无情的口气,人登时僵住,重病人一样的面色,难看之极。
暮然间,对视上单柏被血洗过的眼瞳。
让单相权无比震惊的是,在单柏双眼中看不到以往的敬爱,澄然碧水般的眼中此刻写满了愤懑。
单相权如被闷雷狠狠的一击,他在努力寻找,在确认,确认那血染的一汪清泓里是不是有他最害怕看见的东西——恨!他是那么害怕单柏会恨自己。
两个人如同裹着尸布的死人,房间内只能听见鲜血不断汇合相溶的轻触声。
猝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王爷!汤来了……”
兆炎端着药碗推开房门,看着满地鲜血和躺在血泊里的大公子,登时傻了!
王爷,您刚刚不还吩咐我去命小二给大公子炖清补的汤么?
您明明这么关心大公子啊,怎么舍得把他打成这样?
单相权被这一声惊醒。
汤?我让人为柏儿准备的汤?
“扔出去!”别,拿过来,让我喂他慢慢喝。
单相权不明白为何在关键时刻,自己总是不能心口如一。
兆炎看这架势,知道情况不对。
“大公子!这是王爷为你准备的补汤!”兆炎一步奔到单柏身前。
大公子,王爷疼你爱你,你别怪王爷,你不该去那种地方的!
单柏听见声音,微微一惊。
给我的汤?补汤?
难道父亲还会关心我?关心我还要这么打我?关心我会不相信我的话?关心我他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呵呵。
单柏把头一偏,不去理任何人。
看见单柏如此不驯的样子,单相权之前的伤心、心疼、失望、惊慌,一瞬间变为了熔岩喷射般的愤怒。
只见单相权猛的站起,一挥衣袖,掀翻了兆炎端着的汤。
“给脸不要脸!不喝,不喝你就什么都别喝,什么也别吃!兆炎,给这个孽障拖出去,拖到他们‘父子’房间里去!别让本王再看见他!”
兆炎愣了片刻,知道此刻应该赶紧将大公子带出去,这么僵下去早晚得坏事。
匆匆忙,架起单柏就往外走。
他们‘父子’房间?父亲真的不要我了……?
单柏突然又难过了!刚刚的坚持,刚刚的失望,在听见了这句话后全然变成了心酸和不舍!原来当事情真的要发生时,自己竟会这么难过!
单柏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去看身后的单相权了,几乎是被兆炎拖抱着回了房间。
“大公子,你还好么?”兆炎不知如何安置浑身是血的单柏,帮着他趴在榻上就要为他上药。
“别……我不……上药!”单柏虚弱无力,却坚持拒绝。
“您,您伤的这么重,不上药,不止血,会出事的!”兆炎手忙脚乱的拿出一大堆伤药,琳琅满目,也不知用哪瓶最好。
“前天,您被王爷责罚后,属下半夜奉命把全城的药铺都敲了个遍,王爷让属下把最快最好的伤药给您买来,刚刚也是,您没看见王爷的脸色么,那碗汤……”兆炎有些无奈的说着,试图规劝倔强的大公子。
单柏闻言,心底顿时五味陈杂,感动和酸楚混在一起,搅着他的心海,越搅越来越快。
可是,是他先冤枉我的!是他承认他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难道他还是关心我的?
“他的手受了伤。你,去帮他……”单柏想起单相权手掌的伤,心口猛的一缩。
“柏儿……”
这时,云万生大步迈了进来,酒意全无。
“柏儿,我听说有人在妓院闹事,才发现你不见了……这就匆匆赶了回来!你果然回……”话未说完,云万生就猛然顿住了话锋,他这才看清单柏几乎是被血洗过了一般,大惊失色下一步奔了过来。
看着被打得惨绝人寰的单柏,云万生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是他,是他打的你?是你爹?”
见单柏不说话,云万生猝然一跺脚,房屋顿时一震,“那个混蛋!畜生!”说着,就要转身去找单相权算账。
“师叔!”单柏见云万生要去找人,遽然大喊了一声,然后一急,人一下子从榻上翻了下来,再度摔在地上。
“柏儿……”云万生慌忙折身,推开也要扶人的兆炎,径自抱起瘫软无力虚弱不堪的单柏,颤声唤了一声。
单柏看了一眼一旁呆呆的兆炎,“回去……吧……”
“柏儿,师叔帮你上药!”云万生知道自己若是贸然去找单相权算账,单柏必然会百般阻挠,稍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抱着单柏,就要帮他上药。
单柏咬着破烂的嘴唇,狠命的摇头。
云万生拿起棉布,拭去单柏脸上的血水,“柏儿,别固执!”
单柏似乎不愿意被云万生抱着,挣扎着就要推开云万生。
“柏儿!”云万生很是焦急,“好好,师叔不给你上药,让师叔抱着你……柏儿,你先喝口水!喝口水!”
云万生说着帮单柏点了止血的要穴,托住单柏,就要侧身为其取水。
单柏紧紧抓着云万生的胳膊,摇摇头。
直到彻底昏迷前,单柏愣是一口水都没喝。
等到兆炎打发了听闻动静赶来的小二回到房中后,正见单相权面色极度苍白的坐在唯一一个完好的木椅上,双目紧闭。
见单相权的双手已是鲜红,兆炎吓了一跳,赶忙取药包扎。
谁料,单相权一甩手,“别管本王……”
兆炎的眉毛紧紧一拧,这父子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倔?
见单相权威仪的俊脸极不健康的惨白着,嘴唇也是干涸灰白,兆炎赶忙去问小二要了壶茶。
“王爷,您赶紧喝口水吧!”因为一直找不到单柏,想起单相权心急得连晚饭都没吃,兆炎也是隐隐心疼。
“不喝!”
无奈兆炎怎么劝,单相权既不包扎伤口也不肯喝一点水,更不要说吃饭了。
兆炎知道单相权决定的事,除了他本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便默默收拾房间。
单相权一直闭目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语,任凭碎瓷插在手心,任由鲜血如线流淌,直到伤处的血自动干涸凝固。脸色越发苍白枯槁,渐渐难看得让人不忍再去注视。
就这样,单相权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雕塑一般坐在木椅上,直至次日天明。
第三十章:追人
兆炎心急火燎的推开房门时,见到的依然是如同木雕一般定住的单相权。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矜持的射入房间,懒洋洋的伏在单相权宽阔的肩膀上,为其披上一层华丽金衣。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兆炎可以看见空气中轻轻流转的尘埃,却看不见单相权面容上的血色。
兆炎恭敬的跪在地上,也不管单相权理会不理会自己,自顾自的开口道:“王爷,恕属下无礼,属下半夜回到了那家妓馆,找到了那个……伺候……”说到这,语峰突然一顿,思索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大公子的娈童,那个人说,他根本没碰到大公子,没碰到!王爷万万不可因为这件事,误会大公子啊!”
单相权闻声,蜡像般的峻脸似乎有了表情,很复杂的表情。
未等单相权有更多的反应,就听兆炎急切的继续道:“属下,刚刚去大公子房中,发现,发现……大公子和云先生不见了!房中……只有……”
听了这番话,静坐了一夜的单相权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因为太久没有活动过,浑身发麻,竟然连喉咙都麻木了,只见其抖抖嘴唇,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王爷,您怎么了?”兆炎见单相权说不出话,吓的脸色都变了。
单相权费力的抬起麻了的手臂,摆了摆,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喑哑低沉的声音,“什么?只有什么?”
“……黑血!……一滩一滩的……到处……都是……”兆炎头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晚重伤的王爷躺在榻上喃喃唤着大公子的画面。说完话竟然不敢去看单相权难看的脸,慌张低下了头。
突然,兆炎感到头顶扑下一阵风,本能的仰头去看,只见单相权的身子照着自己直直的倒了下来。
兆炎大呼了一声‘王爷’,伸开手臂,接住迎面倒下的单相权。
单相权趴在兆炎身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任由兆炎半抱着,躺到榻上。
兆炎拼命的为单相权麻木的手臂腿脚按摩,为其恢复力气。
“……人呢?”单相权借着兆炎的按摩,暗自运功,打通堵住的经脉和凝结的气血。
“不知道!”兆炎顾不上去抹额头上的汗水,一个劲的为单相权按摩,“会不会已经……先走了?”
恢复了力气的单相权猛然坐起,嘴唇开阖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个字:“追!”
云万生坐在租来的马车里,抱着昏迷中毒的单柏,为其不断输入真气。
“柏儿……看看师叔,和师叔说说话啊!柏儿!”云万生一脸晶莹汗珠,单掌抵在单柏后心,为其逼毒。
不料,内腑受创的单柏吐出的全部是鲜血,根本不能把毒逼出。
云万生想起单柏已经黢黑溃烂的手臂,急得眼泪都要出来的。
常年行走江湖的云万生自然知道这种毒是一种西域的毒药,中原无解。只能靠着深厚的内力将毒一点点逼出,想要清除全部毒性,不知要逼到猴年马月,恐怕毒还未逼出,人就剧毒攻心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