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单柏扯下长衫,想披回南逸身上,却被南逸一手制止。
烛光鬼火般舞动,却丝毫不妨碍南逸朗逸的气态和眼中深切的怜爱之情。
“好孩子,听话!”温柔慈爱,一直未变。
单柏一阵感动,不再推脱。
“师父,我们要想办法脱身!”单柏低声道。
南逸一笑,帮单柏整了整衣襟,“我的武功尽数被废去,真气日日流失,此刻已经剩了不足一半,现在我就把所有的武功都传给你!抓紧时间,借着我的真气,然后用心记住我告诉你的口诀!”
单柏听闻师父武功尽数被废,心神大震,悲伤怔忡!
未待自己做任何拒绝,一股真气便充盈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口诀轻柔萦绕在耳际。
单柏知道木已成舟,不再多想,用心记忆口诀。
南逸的内力所剩不多,仅仅半盏茶的时间,全部的真气就都输给了单柏。
单柏只觉内力暴增,神台清明,气力源源不断。
却见南逸身子一晃,就要倒下。
单柏大惊失色,一下子扶住南逸。
见南逸面如霜雪,霜华鬓发被冷汗凝在一起,单柏心疼的唤了一声“师父”!
“柏儿啊,你的师兄师弟,没下山的,皆已遇难,日后若有机会,师父望你重振南山,扬我派之光!”想起偌大的南山派一夜间倾亡不复,想起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们惨死眼前,南逸眼含清泪,目光哀切。
南逸虽宽厚温和,但气质飘逸,平日里为师授业,也是一派庄严肃穆!从不曾这般动情哀切,泪水涟涟。
单柏见状,心酸不已,想抬袖去擦南逸流下的泪水,又怕举动轻浮,碍了师道尊严!呆呆愣住。
南逸毕竟是久经风霜之人,虽然哀伤至极,却也很快平静,附在单柏耳边小声说道:“柏儿,师父本该自尽,却苟且偷生,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不能将秘密带进棺材!那个东西,若被歹人利用,定会乾坤再翻、兵燹再起!所以,你一定要毁掉它!东西藏匿的地点就在我传你的那套内功心法里!若是师父出不去,只有你……”
“师父!”单柏惶然打断,“您别多想,您定会出去!”
二人这番说话,已将声音压低至极,任人就在牢外,也无法听清。
镇外官道上,单相权身跨骏马,面色铁青,带着人一路往回走。
聂安骑马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王爷,照这个速度,恐怕半个月也没法抵京!”聂安小声劝道,“您别和大公子置气!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
“闭嘴!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他!”单相权一声沉喝,怒火万丈!
沉喝如雷,差点将聂安从马背劈下,聂安抓了抓缰绳,再度坐稳。
“王爷,兄弟们已经一日未尽米食了!是不是——停下来休息下?”
“为什么一日未进米食?”单相权闻声,停了前行,责问道。
“这……”聂安面露难色,“您不停,我们不敢停!您不吃,我们不敢吃!”
都已经一日了么?
单相权心念微转,柏儿前去阴阳教已经一日了么?
待到人马休息时,单相权独自站在一旁,目望远山。
“王爷!这是桂花糕和雪莲汤!”聂安端着东西走到单相权身后,恭敬而待。
桂花糕?
单相权闻声一震!
“这荒山野岭,怎么还有这些东西?”单相权闻声侧目,冷冷问道。
“这……那日大公子见镇子食物粗糙,怕您吃不惯,特意嘱咐下人去准备的,是下人们寻了好几个镇子找来的!”
“哼!”单相权嘴上轻哼,心里
却隐约动容,“拿去扔了!”
“这!”聂安硬着头皮继续道:“那晚王爷睡了后,大公子嘱咐我好好照顾您……属下按着大公子的吩咐,为您换了舒适的马鞍,特意为您加厚了单衣!”
见单相权不说话,聂安惴惴不安,犹豫了片刻,端着东西,转身就走。
谁料,单相权一声沉喝:“去哪?”
“按您的吩咐,把东西扔了!”
“你敢扔?!”
聂安闻声,一脸黑线,却恭恭敬敬把东西奉到单相权眼前,等着单相权接过去。
单相权只是细目看着东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有这份心?还,不要爹?”
聂安见单相权不接东西,也不敢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这刻,听见单相权嘟嘟喃喃不知说些什么,聂安鼓起勇气,劝道:“那日,大公子封您穴道,是怕您随他去救人会陷入险境!您别怪他才好!”聂安并不知道那晚单相权冲破穴道只身一人出去后发生了什么。只是竭力找着能劝慰的理由,尽力劝道。
远山如黛,高耸入云,刺破九霄!
单相权手中拿着桂花糕,慢动作一般在口中咀嚼!
桂花的香气充盈齿间,甘甜的芬芳将往昔的温馨旧景拉至眼前。
紫杉迎风,单相权孑然而立,陷入无尽的沉思中。
俄而,人马再度启程。
单相权却比刚刚前行更慢。
聂安不敢多言,默默跟在后面。
“聂安,你带人回帝都!”单相权遽然掉头,“不许任何人跟着我!”
柏儿,你要平安无事,等着爹爹!
你虽不要爹爹,可爹爹还是放不下你!
也许,爹爹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弃你不顾!
单相权从没想到,一份桂花糕就能让他强行维持着的面子碎裂成泥、让他辛苦强撑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说罢,单相权策马扬鞭,顺着原路返回,直奔阴阳教!
第四十一章:骤然巨变
殿外夜色黝黯,殿内烛光荧荧。
触目可及的血红色,没有渲染艳丽,只有阴森恐怖。
房间内漆黑如墨,云万生活死人一般的躺在榻上,无声无息。
黑暗处,凄厉眼色如炬,在云万生沉睡的面孔之上周游徘徊,吐诉幽怨!
满室红绫低垂,充斥着死寂的怨念。
暗夜无声,血红色的长裙拖地,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的满地鲜红中。
艳妇走到偏殿大厅,正看见换了干净华服的花颜。
“颜儿”艳妇幽幽唤了一声,声音与以往略有不同。
“殿主!”花颜面色妩媚,欠身问安。
“今天的药喝了么?”艳妇朱眉一扬,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艳。
“刚刚已经喝下了!”花颜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却是谦恭道。
“您准备怎么处理他们?东西怕是不那么好得来!”花颜手掌微微蜷曲,低声问道。
“哼!”艳妇冷哼一声,森然自语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东西?!”
花颜听罢,一阵诧异!
难道她要的不是东西?
却不敢面露惊色,只是淡然道:“刚刚下人来报,说阳殿使者欲来,请您先前往正殿!”
“他们倒管起阴殿的事情了,哼!你去把大郎喊来!”
艳妇面露不屑,红绫绕肩,带着下人向正殿走去。
见艳妇离去,花颜匆匆行向地牢。
“大郎!殿主叫你过去!阳殿派人来了!”
血衣男子借着昏昏荧光看清来者,勾唇惨笑,“殿主倒是舍得副殿主来这等污秽的地方传话啊?”
听闻男子口气质疑,花颜柔眉顿立,冲身后跟着的红衣少年阴沉道:“煌儿,你去告诉我娘,大郎不想去!”
血衣男子见状,倏地一抬手,勾起花颜柔和的下颌,眯起双目,笑道:“我信你,我去!”
花颜神色厌恶的推开男子的手,“少动手动脚的!”
“呦,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不许别人碰了?”男子阴笑着问道,“这次会不会也和以往一样,玩完了就杀掉啊?不过杀了他,有点可惜,让那么漂亮的脸长埋地下,怎么说也是暴殄天物!干脆留他给我当个奴隶吧?!顺便让我尝尝青涩的身体是什么味道的!”
“我再说一遍,他是我的!你若想吃,去找别人!”花颜推开血衣男子,娇容染霜,“你最好赶紧去找我娘,耽误了正事,有你好受的!”
“呵呵,你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勾人心魄,颜儿!”血衣男子面色森然悚人,“真想尝尝你是什么味道的!我的小美人!”
“哼,变态!”花颜冷哼间嗤笑道。
“哈哈,被一个变态说成变态,这滋味,有意思!”血衣男子一声朗笑,挥袖而去。
花颜妖媚的脸气得紫红,见人走远了,侧身进入牢房。
正殿灯火辉煌,却鬼气森森。
艳妇端坐在正殿的红骨兽椅上,见阳殿来者迟迟不来,正要招呼人,却见血衣男子恭敬走入。
“大郎,你来了!人劝得如何了?”艳妇扬眉问道。
“没什么眉目!”血衣男子垂首道,“听说阳殿使者要来?”
艳妇面色微变,“这么久还不见来者,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突然,有人匆匆来报:“殿主,不好了,有人杀进来了,小的们拦不住了!”
“什么?”艳妇一拍座椅,娇躯一展,愤然而起。
“我去!”血衣男子自告奋勇。
话音未落,就见灿烂剑光耀眼生花。
紫衣之人伴着烈烈剑气,步入正殿,气度凛人。
来者正是单相权。
“私闯阴阳教,还能走到这里,单王爷好胆识、好气魄!但你可知,这里有进无出?”艳妇狞笑道,手中红绫已出。
红绫含着无尽的内力,钢铁利剑般冲单相权击去。
单相权轻描淡写的避开,一声清啸穿金破石,“放人!”
就在血衣男子要冲上擒拿单相权时,大殿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木梁,巨石纷纷落下!
众人见状,一时震惊。
整个世界都似在剧烈震荡!不管他人作何反应,单相权却不往外逃,孤身直往里奔。
刚奔至剧烈晃动的偏殿时,正好看见睡眼惺忪、一脸迷茫惊骇的云万生不知从何处跑出。
“你?”云万生看见单相权,一阵惊诧,“这里是哪?”
单相权顾不上搭理云万生,抓起云万生的肩就往里跑,“地牢在哪?”
想起刚刚抓了一个人,问清了单柏和南逸被关在地牢,单相权不顾生死,迎着巨石落木,一直往里奔。
“地牢?不知道啊!这是哪?”云万生想要挣脱开单相权,“放开我,这地方要塌了,咱们应该先出去!”
“要出去你出去!”单相权见云万生什么也不知道,骤然松手,不再理会他,身子一闪,继续往内。
云万生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自己已经站不稳了,神思一闪,猛然醒悟。
师兄在地牢?!
仓促间抬步追上单相权,二人并肩而奔。
疾奔之下,二人出了偏殿,在地动山摇中一路往内,抬手扬剑挥开巨石落木,也不知奔了多久,才看见光亮,二人刚一奔出,就听轰隆一声。
整个阴阳教的房屋内殿都作土成灰,只剩一片瓦砾!
若不是单相权和云万生的轻身之术了得,此刻二人已经被碎石巨木埋上了!
出了石壁房殿,只见一大片旷野。借着月光看去,地面上铺着无数的血色石砖,一片血红。
就在二人顿感茫然时,艳妇和血衣男子一身土灰的出现在二人身后。
艳妇甫一看见云万生,脸上骤然写满了悲怒恨怨。
“你?你怎么醒了?”艳妇厉色冲云万生质问道。
“你是谁?我师兄在哪?”云万生看了眼艳妇,一头雾水,突然想起没有看见单柏,口气焦切,“还有柏儿呢?”
“我是谁?”艳妇一声悲鸣,“哈哈哈,我是谁?我是谁你自然不记得了!”
血衣男子见艳妇这般失态,一时愣住。
“本王的儿子在哪?”单相权四目望去,只见满眼废墟,心中惊痛急怒剧烈冲撞,举剑就向艳妇刺去。
艳妇一挥红绫,和单相权交起手来。
遽然,十丈之外现出四人,乃是挟持着单柏的花颜,和抓着南逸的红衣少年。
单柏和南逸似乎是被人点了穴,神色惊慌,却身硬如石,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
“柏儿?”单相权看清来者后,一声疾呼,飞身想要上前救人,却被艳妇的红绫挡住。
一时纠缠不清。
“师兄?”云万生红衣少年挟持着南逸,惊呼了一声。
展身就要上前,却被血衣男子阻住,一时无法脱身。
就在单相权发了狠,想要扯破红绫时,就听花颜一声沉喝:“煌儿,杀!”
电光火石的一瞬,只见寒光一闪,两股鲜血飞溅三尺!
两颗人头沐浴着月光飞滚而出。
单相权和云万生见状,心神共震,血液倒流!
“师兄!柏儿!”云万生一声裂宇沉喝,内力暴涨,周身的罡气将血衣男子震飞,冲着还未落地的人头飞去!
单相权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强站住,呆愣在原地,浑身颤抖,薄唇瞬间失色。
微启灰白的双唇,抖个不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但是看嘴型却知道他喊着‘柏儿’二字!
艳妇见状,红绫一转,重重击在失了魂的单相权胸口,单相权如流矢一般被击飞,软剑脱手,在空中划开一道灿目光华!
艳妇神色骤变,转身怒喝道:“颜儿,谁让你杀了他们的?!”
就在眼眶欲裂的云万生要飞身接住两颗人头时,身前纵然飞出三个人,挡住云万生去路。
“二郎、三郎、四郎?”艳妇见了来者,面露喜色。
这时,血衣男子已经起身,一抬手臂,飞出数支冷箭,冲云万生打去,人也纵身飞去!
“母亲,不是您传人去地牢命孩儿将人带到这里杀了么?”花颜急声喊道,“刚刚地动山摇中,我和煌儿正好碰上赶来的二郎三郎和四郎!”
花颜见云万生被四人缠住,得了空,一点火折子,烧了两颗落地的人头,借着火光,将二人尸体也扔了进去,不刻就燃起了熊熊炽火!
单相权被打飞,软剑脱手,口喷鲜血,重重跌在了地上,如遭雷击,失了魂儿一般躺着。
燃起的熊熊火光融入单相权黑暗深邃的眼中,消失不见!
黑色的眼眸涣散,顿失焦距。
单相权就那样躺着,眼前回荡着单柏人头飞滚而出的景象,神思大乱,思绪一片空白,心脏却似被人剁碎,嘴角鲜血横流,没有一丝力气和意愿去呼吸。
倒在地上的身子僵硬如石、寒冷如冰!
云万生见二人尸体和头颅在火光中渐渐消散,人似疯了一般,周身青筋暴起,手臂如棍,登时甩开双臂,幻化成无数木棍,使人眼花缭乱,看似毫无章法却势如狼虎一般劈在四个人身上。瞬间得了空子,冲火焰飞奔而去。
却被一道长鞭横空挡住,花颜手握长鞭,正色瞪着云万生。
“人已经死了,尸体都成灰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啊——”云万生一呆,旋即爆发出一声悲号,反手擒住铁鞭,真气逆传,鞭柄将花颜撞开。
云万生冲着火焰奔去,却瞬间被艳妇等六个人团团围住。
“颜儿——”艳妇的神色是从没有过的凄厉悲惨,声音混着一声颤抖,命令道,“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