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珊,我把柏儿送给别人当儿子,以后相见时,你会不会怪我?
——他的师叔对他很好,柏儿好像也很喜欢他那个师叔,可是,柏儿都不知道我这个当爹爹的看见他们那般亲昵后会心酸么?好像,我不爱他一样。
——羽珊,我好怕,好怕儿子以后会恨我!
单相权颤抖着手,一件件的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仔仔细细将物件放回盒中,摆回到书架上,特意用其他卷轴挡住。
“父亲。”
单相权一听是单弘的声音,收了面色上的款款深情,温和的招呼单弘进来。
“弘儿的剑法练得如何?”
“父亲费心了,青冥剑法已经练到第三式了。”
“嗯,甚好!”
单弘见单相权提笔埋头,似乎是在批阅公文。顿了顿,方道:“父亲,您——明明在意大哥,为何——要对大哥那么严苛?”
单相权也不抬头,而单弘却清楚的看见单相权闻声时手中的笔锋一停,一滴浓浓的墨汁从笔尖滚滚滴下,缓缓渗入宣纸,绽开墨色纸花。
“父亲,最爱你和卓儿!”单相权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眼中闪着单弘看不懂的光,“父亲不日就会把天心剑法传授给你。”
一向沉默的单弘闻言凤目猛张,“父亲,弘儿——”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但是,你要答应父亲一个条件。”单相权怜爱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缓缓说道,“今后不管你大哥如何,你都不可以背叛他!”
第十四章:深情流露
——今后不管你大哥如何,你都不可以背叛他!
单弘闻言诧异而平静的看着一脸笃定的单相权,房间陷入沉寂,犹可听清烛泪软化在烛台上的嘶鸣声。
“今后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背叛父亲!”
单相权没想到单弘说出这样一句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此,也好!”
单相权话音未落,就见聂安匆忙赶来,“王爷,大公子受了重伤,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单弘闻声,颇有些惊慌的看向单相权,“父亲,大哥他——”
却见单相权已埋下头去,继续批阅各地公文。
“弘儿代为父去看看他!本王还有事要忙!”
听着单相权平静冷淡到惨绝人寰的声音,单弘顿时茫然。
父亲,您到底在想什么?
“还不去?”单相权头也不抬,手中笔锋挥毫也是不停。
“那,弘儿告退!父亲也早些休息!”
“嗯!”
见单弘匆匆忙忙出了房间,聂安倒是憋不住了,开了口。
“王爷,大公子……他,要不行了!”
“御医应该出了府还没走远!”
单相权似乎不为所动,但是聂安看得见王爷写出的笔画开始颤抖。
“刚刚已经将人截了下来,可是,御医说,大公子的……求生意识很淡薄!”
见单相权闻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聂安咬咬牙,继续说。
“大公子的肋骨折了一根,断骨刺入了肺脏,也刺破了皮肤,横插在身体里,根本取不出来,御医想问问您怎么办?”
“他是御医,问本王怎么办?!他是怎么办的?”
单相权声音微怒,气血登时翻涌,胸口犹如铜锤猛烈击打一般闷疼。
“出去!别问本王!你只要告诉他,若是人死了,本王——”
聂安看着单相权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您又要灭人全家么?
“人若是死了,让他把本王——也弄死算了!”
聂安怔愣了半天,“属,属下就——这么说?”
“不许!”单相权猝然沉声,“不许这么说!”
聂安求助而急切的看着单相权。
您倒是快点啊,人还等着呢!
“必须把人治好,没有治不好的余地!还不快去?!”
“啊,是,是!属下告退!”
等房间重归平静时,单相权想着刚刚聂安说的话。
肋骨折了一根!
自己刚刚将他狠狠推开时,好像柏儿撞到了圆凳!
单相权的胸口剧烈起伏。
毫无求生意识!?
单相权双眼痛苦的一闭,整个人都在隐忍着抖动。
手中的毛笔轰然折断,笔杆刺入手心,滴下点点猩红,涓流成溪。
“来人!”单相权大喊了一声。
“王爷!”屋外传来家仆恭敬的声音。
“去将军府把云万生请来!”
“是!”
“人请来后,直接带去单柏那里!”
单柏昏迷了整整三日,三日里,王府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唯独单相权一如往日,按时上下早朝,政务工作,一切有条不紊。
可是聂安却暗自注意。
大公子昏迷不醒的第一日,王爷只吃了一顿饭。
大公子昏迷不醒的第二日,王爷除了工作就是舞剑。已经很多年没有舞过剑的王爷,竟然舞了整整一个白天。
大公子昏迷不醒的第三日,王爷一日未进水米。
三日来,王爷没去看过一眼大公子,可是王爷书房的烛火却是燃了整整三个日夜。也不知道人是不是三日来从未睡过觉。
第四日的清晨,云万生气哼哼的冲入了单相权的书房。
却见单相权正襟危坐,从容的批阅奏折。
云万生一拳照单相权击去,单相权毛笔不停,人一动不动。
云万生眉毛一扬,拳头停在单相权眼前。
“云先生硬闯本王书房,可知犯了何罪?”
云万生咬牙切齿的看着单相权,厉声道:“柏儿,你是怎么对他的?是不是你把他的肋骨打断的?”
“云先生现在才来追究三日前的事情?本王一向讨厌效率低下的人!”
“你居然能这么狠心!他不是你的儿子么?”
“你不是让他喊你‘爹’么,我没他那个儿子!”
云万生抬起拳头就要再打,却发现单相权一脸憔悴,简直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单柏一个脸色。
“你——?”
“没事儿别烦本王,本王还有要事要忙!”
话音未落,就见单卓花着脸跑了进来。
“爹爹——您快去看看吧,大哥他,他一直喊您呢,求求您了,二哥说您正在生大哥的气,让我来找您!您快去看看吧!”
一直喊我么?
单相权垂下眼皮。
我不是不去,而是不敢去。我不敢去看他,不敢,我怕看见他那半死不活的摸样!
我怕我会狠不下心来对他!
“爹爹——爹爹——您去看看大哥吧!”
“来人,把单卓拉走!本王还有事要忙,谁也不许再进本王书房!否则本王决不轻饶!”
云万生一甩衣襟,愤然离去!
我居然会觉得你也是个大丈夫,真是瞎了眼,连儿子的命都不在乎,这世上你还会在乎什么?
赶走了人,单相权手中的笔顿了很久,直到蓝田玉砚中的香墨干涸。
——羽珊,你会保佑咱的柏儿平安无事的对吧?!
夜深人静,夜色寒凉如水,单相权仍然保持着白日里的姿势,坐在桌案前。
突然,聂安拍门。
“滚!本王说了,谁也不得打扰本王!”
“王爷,是属下啊!那个,现在大公子房间里没人,您……去看一眼吧!”
单相权身子一绷,房门豁然打开。
聂安看着单相权难看憔悴的脸色,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吐出句:“您这是何苦呢!”
单相权瞪了聂安一眼,依然冷得像冰刀一样。
聂安闭上了嘴。
单相权进了单柏的房间后,慢慢靠近躺着的单柏,只有他知道自己此刻哆嗦的有多厉害。
单相权坐在榻前,终于鼓起勇气去打量榻上躺着的人。
这是我的柏儿?我把他打成了这样?
单相权微微窒息。
轻轻掀开单柏的被角,才看见胸肋上缠着的厚厚的绑带,白花花的绷带,一块刺眼的血红。
单柏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干涸苍白。
这就是我这么疼爱的柏儿么?!我居然把他打成这样。
单相权俯身,似乎是想要抱一抱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的儿子。
想起上次,自己是多想亲亲安静乖巧的儿子啊,可是终究是狠了心转了身。
这次,他睡得很熟;这次,我可以亲近他,不会被任何人知晓。过了这次,也许这一生都再没机会了。
单相权微微蜷曲的手握紧又打开,这个细微的动作持续了很久很多次。
终于,单相权慢慢低下头,颤抖着嘴唇在单柏的前额上淡淡吻了一吻。
就像很多年前自己经常做的那样。
单相权轻轻抱住单柏,手臂的力度由浅入深。
同时轻轻爱吻着单柏的额头和头发。
突然,单相权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住。
单相权猛然低头,目光正好落进单柏水光潋滟的眼中。
“父……”单柏微弱的声音传入单相权的耳中。
单相权身子登时僵住。遽然起身,手却被单柏紧紧抓着。
“别……走……”单柏哀求的声音似乎像一枚铁钉,钉住了单相权不知所措的双脚。
“对……儿子,好一些……就像……刚刚一样……虽然,我知道……是梦!”
单相权闻声,疼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梦醒了……您又会……冷落我……”单柏吃力的说着话,手却尽力抓紧。
两个人的手同样冰冷。
“我一直在睡……梦很好……不想醒……”
柏儿居然把这当成了梦?
——羽珊,你会怪我么?看见柏儿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若是你看到,大概……
单相权突然缓了身子,在榻边坐下。
“别担心,父亲在这里!陪着你!”
单柏闻声笑得很吃力,可是却很幸福很好看。
“父亲……您会这么一直陪着……儿子么?”
“会,父亲会的!”
“那……死了的感觉,真好!”
单相权突然一把将单柏揽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疼……爹爹……疼!”
单柏一脸幸福,却微微轻哼,竟是在撒娇。
突然,单柏愣住了。
疼?会疼,很疼。这不是梦,我没有死!
可是这怎么会不是梦。
“父亲!”
单相权感到怀中的人的身子僵直颤抖,抬手怜爱的抚摩着单柏的头,“疼?都怪我,都怪爹爹!”
“父亲!这……这不是梦……?”
“不,不是!”
单相权手背一抖。
神智突然清醒。
你在做什么?你居然让他看出来你爱他疼他了。
单相权下一秒就是要抽身离去,谁料单柏突然抱住单相权,嘴角流出鲜血。
“父亲……您别走……别,您为何要……这么对我?”
单相权神色万分痛苦。
对他好又何妨?只要不被别人看见不就可以了么?
这样的机会,今生还能有多少次?
单相权把放开的手臂再度环上,稳稳的抱住单柏。
“父亲不走,柏儿放心。我不走。”
说着,抬手抹去单柏嘴角的鲜血,心疼的看着他,“父亲真想替柏儿受这一切!肋骨穿的为何不是为父的身体?!”
单柏闻言犹坠梦中,只知道紧紧抱着单相权。
这样的拥抱,从七岁以后就成了奢望,连在梦里,父亲都不肯施舍。现在居然是真的。
这是真的么?
“爹,我想吃……”
“什么?”
“桂……花糕”
单相权一愣,赶忙说,“好好,柏儿等一等。”
说着就要起身,却发现单柏不放心的看着自己。
“爹爹不会扔下柏儿不管的。”
温和的烛火里,单相权一口一口喂着单柏吃着桂花糕。
“好吃么?”
“嗯!”
“那多吃点。”
“爹爹……不吃么?”
单相权含着笑摇摇头,“看见你吃得这么高兴,爹爹心里比这糕点还甜!”说着,抬手爱抚的抹去了单柏嘴角沾着的糕点香渣。
第十五章:承诺
“父亲的手指……很舒服——”
单相权闻言俊眉微微一动,旋即温柔一笑,笑容融化在温暖的烛光中,像冬日里的暖炉一样温暖。
——柏儿,你忘了么?你三岁那年,爹爹用手掌抚着你的小脸,把你弄哭了。
——爹爹当时以为你不喜欢爹爹摸你,还伤心了好几天呢!
——后来才知道你是嫌弃爹爹常年拿剑的手粗糙。
——所以,爹爹从那以后便再没练过剑!
“舒服么?”单相权抚干净单柏嘴角的残渣,亲昵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比任何人的都舒服!”
“任何人?”
“师叔以前常喂我吃点心——”
单相权抱着单柏的手一抽。
“师叔对柏儿很好——”
“比我好——?”语气似乎是疑问也是陈述。
单柏听闻那口气里含着淡淡的落寞,心口一缩。
父亲生气了?
“不,父亲是柏儿最最——”话音突然轻了下去。
“嗯?”
“最亲爱的人——父亲别生师叔的气,师叔他——”
“他对柏儿好,为父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单相权突然停了话锋,看着单柏,眼中闪着单柏从来没见过的温情,突然落了一个吻在单柏发鬓。
“爹——”单柏抱着单相权的手微微一抖,抱得更紧。
“儿子刚刚不是有意……打您那一拳的!”单柏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父亲怎么会被打到,您为什么不躲开?”
单相权听得出单柏的心疼,感激的一笑,“不疼。”
“骗人。”
“真的。”
“……真的?”
“嗯。柏儿,你会不会怨恨我?会不会,有一天,背叛父亲?”
单柏猛的摇头。
单相权见状轻柔的拍着单柏的背,“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别摇了,柏儿,别摇头了,会晕的。”
说着,将单柏的头往自己怀里揉了揉。
单柏满足的靠在单相权的肩窝处,褪尽一身傲骨的躺在父亲怀里,温顺的摸样像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