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你喝醉了。”单柏没有流露出应有的惊讶,好像全然不信司马成荣所说的话。
“我没醉。”司马成荣看着单柏笑了起来,似乎对单柏的态度毫不在意,搂起酒姬,继续大吃大喝。
很久之后,司马成荣终于喝的烂醉如泥,瘫倒在了单柏身边。
“李德盛,吩咐人送国舅回府。”这一晚上,单柏一直坐着,不禁觉得肩膀有些酸疼。
“是。”
歌舞作罢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单柏站起身,“吩咐下去,朕也要回寝宫休息了。”
李德盛躬身跟在单柏身后,有些尴尬的道:“皇上,王爷还在大殿外,您看。”
单柏停了脚步,“还没走?”然后,似是自言自语道:“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吧。”
单相权一直站在殿外,也不知站了多久。时不时能听到殿内传出的歌舞之声,心海翻腾不已。
夜风很冷,单相权穿得不多。寒风早已透过不算厚的官服直抵心门。
终于大殿的门开了,单相权看到一群舞姬裹着华服,从殿门内鱼贯而出。不刻,宫人就半扶半抱着醉倒的司马成荣从大殿内出来了。
单相权站在不远处看着,苍白的脸越发阴寒。
少顷,单柏才从大殿内出来。
单相权看不清单柏脸上的神色,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单柏在殿门外站了一会儿,远远看着单相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罪臣,参见皇上。”单相权大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的就要下跪。
单相权从没对任何人下跪,就是先皇,也只是躬身行礼罢了。此刻不仅自称罪臣,还要下跪。单柏知道,单相权心里一定很不平静。也许,单相权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惩罚一个人,若是以往单柏肯定诚惶诚恐了,可是现在,单柏觉得一切也没那么可怕。
单柏抬手扶住单相权的肩膀,不让他跪下去,“皇叔知错便好。”却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时,单相权的身子开始颤抖。
官服似乎早就被风吹透了,摸上去凉丝丝的。
单柏显得毫不心疼,反而问道:“皇叔若是想明白了,那份圣旨就照常发下去吧。反正朕的旨意早已经传达给各位大臣了,皇叔若是舍不得发出那份圣旨,那朕就再拟一份好了。”说着,松开了扶着单相权的手。
单相权被单柏的一番话噎住,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寒风里等待的愤怒心酸,因为单柏此刻冷淡无情的态度全部变成了悲怆。他不知道单柏对他可以这般寡淡,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萍水相逢的路人。
单柏见单相权不说话,便不再给他任何机会,似笑非笑道:“既然皇叔同意了,那就赶紧回府吧,夜间天寒,皇叔若是受了风寒,那朕罪过可就大了。”
这番虚伪的客套话说得毫无不得体的地方,可听在单相权耳中却是那么尖锐,充满了敌意。
单柏见单相权面色青白相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知道今天这样的对待会让单相权异常愤怒,单相权何曾被人这般怠慢过。可他是因为儿子这样对他而难过,还是皇上这样对他而愤怒?单柏看着单相权不善的脸色,猜测原因一定是后者。
单柏突然想笑。
再不去管单相权,单柏转身向寝殿而去。
单相权进宫后,久也没有回来。聂安带人一直等在北门外,方落则留在了府上。趁单相权不在王府,方落才得空进单相权的书房仔细查看。
单相权一开始并不信任方落,总是百般试探和考验。当然,方落入府前对这些就早做了准备,所以一直应对得很好。这些日子的相处,方落渐渐看清了单相权的为人与能力,原来一直是他低估了单相权。也正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方落变得有些敬佩单相权了。每日每夜的宵衣旰食,单相权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家国百姓和单柏身上,对这样的臣子,这样的父亲,说不敬佩就不是方落了。江湖和朝廷,本来就有默契互不干涉。既然单相权无心江湖,他们又何苦忌惮他,何必一定要苦苦相逼。
方落思绪有些混乱,在书房内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悄悄退了出来。刚走出花园的长廊,就被一个人拽到了角落里。
“少主,教主有事召见您。”说话的是那位长髯老者。
方落一直想着和单相权有关的事,被老者突然拽住,突然一惊。
“怎么了,少主?”老者见方落面色不佳,关切的追问。
“哦,师父,我没事,不知父亲找我何事?”
老者被方落问得一愣,阴阳教教主想见谁是谁的荣幸。还从没有人敢问为什么,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例外。“教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少主如今怎么问起为什么来了?”以往能得父亲相见,方落一向兴奋,如今却有些冷淡,这让老者很不解。
自打入府以来,方落的锐气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凌厉了,对这点,老者不知该喜该悲。
“我也没说什么啊,父亲要见我,我自然是高兴。”方落四下望了望,“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府去说。”说着,方落一个纵身,越过了府墙。
二人很快奔出了城。
老者带方落来到了城外树林里一个偏僻的小茅屋内。
“参见父亲。”方落进了房间,立刻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行跪拜大礼。
男子相貌极为普通,那双细长的凤眼却时不时射出寒光。若不是教中人,则很难相信这样相貌普通的人就是那位名动江湖以狠戾野心着称的阴阳教教主。
“参见教主。”老者也跪在了一边。
男子挥了挥手,示意老者起身。
“谢教主”说着,老者退到了男子身后。
见男子没让自己起身,方落跪着不敢动作。方落是一人之下的尊贵少主,在教中乃至东武林内都说一不二。也只有面对男子一人时,他才会这般收敛锐气,必恭必敬。
“教主今日是一人前来的?”老者没察觉到其他人的内息,所以猜测男子是只身一人前来的,“教中诸事繁忙,教主有事可以吩咐四护法前来,何必劳神亲自跑一趟。”
“四护法镇得住本教的好儿子么。”男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方落听闻登时一愣,父亲生气了?
方落年少有为,对男子恭顺崇敬,男子也一贯对方落爱护有加,这般冷言冷语话有所指,也许还是第一次。老者在后面站着,暗自为方落捏了一把冷汗。
“落儿,你办事一向干脆利索,就算再棘手的事也能在半月内完成。为何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你也没给为父一个像样交待?”
“这……”方落踟蹰了片刻,道:“父亲,那样东西您非要不可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男子突然怒道:“若是你办不好这件事,我就交给别人去做。”
“父亲。”方落见男子怒了,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点小事,儿子怎么会办不好呢。”
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落,稍微放软了口气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方落知道男子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怪自己,正了正神色道:“那日见了单相权的剑法,我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漂亮的武功,以往我竟觉得阴阳同体诀已经可以横扫江湖了。以前狷狂桀骜,总觉得除您之外,再无他人可令我钦佩。自从入了王府后,我才知道天外有天。单相权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学习。”
“仔细说说。”
“他的身上兼备了霸气和仁德,这两点虽是当权者必备的,可是真正能做的人却少之又少。他能让他身边的人甘心为他卖命,他懂得恩威并济,懂得如何征服人心,让有才能的人为他所用。而且……”
“而且什么?”
想着单相权为单柏和大单所费的心血,方落咬咬牙道:“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胡言乱语,长他人志气!”男子一直压着怒气等方落将话讲完,“呵呵,天外有天?那你觉得为父和他比如何?”
“这……”方落一时为难。
“怎么,难道你觉得为父比不上他?”
“不,您和他不一样。”方落看着男子的眼睛认真道,说着,跪着向前走了几步,将双手放在男子的膝盖上。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看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给你洗脑了。”方落温柔的动作,让男子的怒气瞬间烟消雨散,“上次回教后,为父记得你还苦练内功心法,目的就是要用阴阳同体诀打败他吧,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杀他了?”
“目前还不想让他死。”方落认真的说:“父亲,咱们只拿东西不伤人命好么?”
“胡闹!”男子一听,立刻板起脸,“落儿,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心慈手软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他到底给你灌输了什么思想?他是一只老狐狸,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男子有些气急败坏。方落自小接受的就是最严酷的训练,五岁时,男子就让他去杀人,目的就是为了锻炼他冷酷的心性。方落一直做得都很好,如今竟会因为一个单相权使他仁心大发,这让男子非常气恼。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为您所用,那岂不是好事一件?”
“哈哈。落儿,你觉得他那个人可能为人所用么?他就算死也不会甘为人下的。”男子冷声大笑,好像对单相权其人非常的了解。
方落看着男子,疑惑道:“父亲,难道您早就和他认识?”
男子没有回答方落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道:“有朝一日,他必是咱们父子手下败将。”
见方落不说话,男子立眉问道:“怎么,你不相信为父的话?”见方落还是默然,男子一把挥开方落放在自己膝上的手,“你爱从他身上学多少东西都行,但是最后,要不把东西交给我,要不就提他头来见我。”
方落毫不在意的将双手再次放回男子的膝盖上,片刻后,又握住男子的手,认真道:“父亲,只要是您想要的,我不惜一切也会献给您。只是,单相权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我是怕您小看了他会吃亏。”
见男子没有挣脱开自己的手,方落继续道:“我不想让您受到一点伤害。”
男子似是对方落的温柔毫无抵抗力,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方落的头,宠溺道:“好吧,那这次就随你好了。只是,别让为父等得太久。”
“儿子知道。”说着,方落将男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几日后,南逸奉命进宫,成为右丞相,官位与单相权平齐。
单柏和南逸商量完事情,就一个人在勤政殿内批阅奏折。
“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偶感风寒,十天都好不了么?”单柏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和身边的小树苗说话。
那日,单相权一人在殿外站了数个时辰,回到府上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一开始,单柏也有些担忧心疼,甚至为那晚的事暗自责备了自己几句。可南逸入宫后,单柏又觉得也许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单柏知道单相权久在宦海,肯定会用一些不实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也许,生病只是一个借口,一个权宜之计。或许是他不想见自己,或许是不想看见南逸,总之,他未必真的生病了。就如司马成荣知道后所说: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怎么可能站几个时辰就生病呢。所以单柏也不相信单相权在风里站一会儿就能染上什么大病。不过派去的御医回来后倒是说单相权真的病了,还病得很严重。
对此,单柏不以为意。
第七十章:算计
又过了半个月,单相权还是没好,病情好像越发严重。朝中大臣纷纷前去探病,唯独单柏稳如泰山,似乎不相信单相权这么轻易就病重。
其间,周春年也来过,说单相权确实病得不轻。对此,单柏则是一笑置之。他知道周春年曾受恩于单相权,所以一直充当单相权在朝中的心腹。对于单相权的心腹说单相权如何如何的话,单柏可不敢轻信。
单柏自己都不知道有朝一日可以对单相权这么冷酷,以前,就算是知道单相权是借口生病,他也会寝食难安,要知道,单相权可是他的全部。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单柏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单相权的朝廷。
是日,下了早朝,南逸跟着单柏一并来到了勤政殿。
南逸谢过单柏的赐座,在下首位置坐了下来,“皇上,臣是否也当去看看王爷?已经一个多月了,王爷一直卧病在床,听说情况非常不乐观。”
单柏手指轻叩桌案,眉头微蹙,“丞相真的想去探病么?”
半个多月前,南逸就曾表示想去探病,被单柏拦了下来。单柏知道单相权对南逸心存不满,担心南逸直接过去,王府的人不给他好脸色,甚至可能连单相权本人都见不到就被迫离开王府。既然如此,何苦去找不痛快。
南逸看着单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颇忧心道:“皇上,王爷怎么说也是您的……”说到这里,南逸突然停住了。
单柏扬眉看了南逸一眼,“丞相是想让朕去看他?”未待南逸说话,单柏就断然道:“那不可能。”
南逸闻声色变,语气有些重的唤了一声:“皇上。”
“他若是真病,朕怎么可能不去看他?朕的‘好’皇叔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师父,您以为呢?”言外之意,单柏绝对不相信单相权真的病重不起。
“臣……”
“诶,私下时,师父和我还是以师徒相称吧。”
“这,怕是有违礼法。”南逸恭敬道。
“你们都是这样,这就是这皇位最伤人的地方。”自上位以来,单柏已经很久没这么直接的说过真心话了,今天面对南逸,竟不由自主的抱怨了出来。
想起入宫当日,单相权甩下自己一人离去的场景,单柏心里仍然很难过。后来,他为了见单相权一面,在大殿外等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被单相权无情的赶了回去,离去时,单相权愣是叫他遵从礼法,见面必须以君臣之礼相待。想到这些,单柏的心就抽搐的痛。
“柏儿——”见单柏难得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南逸怜惜的喊了一声。
“这样就对了,这样好。”单柏似乎很感激南逸的举动,“我就知道,您不会像他一样舍弃我。”
南逸知道那个‘他’大概指的是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上,国舅爷求见。”李德盛从殿外进来,俯首报告。
“那臣先出去了。”南逸虽然入宫的时间不长,和司马成荣也没什么接触,可却是不太喜欢其人。南逸总觉得司马成荣浑身透着一股邪气,本来想嘱咐单柏几句让他远佞臣,可一直没找到机会。私下里,南逸也有些疑惑,以单相权的缜密,怎么可能一直以来纵容单柏和司马成荣那样的人那般亲近呢。
“师父留下也无妨。”单柏欲加挽留。
“臣还有点其他事情要处理,待处理完毕,臣再过来。”
“唉,那也好。”
南逸前脚出门,司马成荣后脚就进来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皇上。”司马成荣还没坐下,就急急喊道。
“国舅有什么事慢慢说。”单柏笑了一笑,翻开了手边的奏折。
“臣听说,几位戍边的大将不约而同的派人前往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