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柏知道白世奇误会了,可他根本无法戳破这个误会,也不忍心。
让单柏更想不到的是,白世奇为了救他竟然舍弃了兵权和官职,为了单柏他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虽然他表面上对白世奇还是那么冷漠疏离,可是长久以来被白世奇关爱着,他好像渐渐被白世奇感动了。看着白世奇那么努力的爱他,那么宠他纵容他,单柏心里既愧疚又难受。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告诉白世奇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只是在利用他,白世奇该是怎样的难过呢,单柏不忍心了,他怎么可以伤害这样铁血柔情的“父亲”呢。可是身负父仇国恨,他不可能为了白世奇选择放弃。单柏非常纠结。
白世奇是个清廉的好官,从不收受贿赂,家里没什么闲财,白世奇和单柏都失了官职,白府的生活远远不比当初。
为了省出钱财为单柏买药疗伤,白世奇不仅辞退了大量家仆,还瞒着所有人,晚上跑到拳坊去当拳手,白世奇本是将军,武功过人,所以经常打赢,打赢了后会得到很多钱,白世奇就用这些钱为单柏买各种灵药,希望单柏早日康复。
那日兆炎回去后,并没对单弘说发现了单柏这件事,只是私下里和聂安交待了一句。
单弘的苦心没有白费,单相权喝了那些奇药,真的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时,单相权的神智还不清楚,通过剧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还活着。那个瞬间,他满脑子还是敌军中的单柏,是快要被长枪刺中的单弘。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战场。看到伏在榻边昏睡的儿子,一瞬间,他竟开口喊道“柏儿”,就像以前在王府时那样。后来,单弘抬起头,他才看清那是单弘。
“弘……弘儿?”太久没有说话,半响,单相权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父亲,父亲……太好了,您醒过来了,父亲……”见到单相权醒来,单弘激动得不能自已,拼命的喊着父亲。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不,不,您没死,您还活着,不许再说死死的。您活得好好的,父亲……”单弘的肩膀轻轻耸动,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不停抚着单相权的肩膀,不知怎样才能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单相权的眼瞳微微放大,显然对自己没死的事情感到惊讶,在他的记忆里,他真的死了,甚至看见了地狱的大门,看见了阴间的小鬼。见单弘眼中含泪,单相权努力的冲他笑了笑,吃力的抬起手用手指抚了抚单弘的脸颊。
这样疼爱亲昵的举动还是第一次。单相权的举动就像还沉浸在战场上的死别中。临死之前总要让在乎的人知道自己真的爱他啊。
单弘受不住单相权的这种疼爱。想起那日单相权倒在自己怀里说爱他的样子,单弘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等单相权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单弘就飞奔了出去。
他跑出去,跑了很远,一个人坐在院子外的空地上闷头痛哭。
这一年多来他实在太辛苦了,他从不敢想如果单相权真的醒不过来会如何,他相信单相权一定会醒过来。可单相权真的醒来后,疼爱的看着他时,他才知道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多么幸福,又想起单相权舍命救他的场景,心痛难耐,喜悲交杂下,他终于失声痛哭。
他不想让单相权看到他哭的样子,更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所以才躲到了院子外面。他不知道自己在单相权给的爱里可以脆弱成这样。
单相权不知道单弘为什么突然跑出去,沮丧的垂下手。单相权的记忆渐渐清晰,汹涌的疼痛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虽然当初他毅然决然的上了战场,为了单柏甘愿赴死。可再次醒来后,一切恍若隔世,仿佛他死了一次又活了,竟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单柏是真的把他逼上了绝路,真的不要他这个父亲了。这一瞬间,所有的疼痛和痛苦都清晰了起来,他竟有些遗憾自己为何没死,还要活过来,要活着承受被最爱的儿子舍弃逼杀的事实。
聂安和兆炎闻讯赶了过来。刚走到单相权身前,聂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聂安见单相权醒了过来,激动地不知所措,猝然流下清泪。兆炎见聂安哭了,手忙脚乱的不知怎么安慰好,“义父,义父,您别这样,王爷醒过来了这是好事,别这样……”
聂安边拭泪边道:“对,不能哭,不能哭。”
兆炎抬臂环住聂安的肩,用另一只手帮他擦泪,“义父,王爷会好好的。”
“炎儿。”聂安看着兆炎,任凭他为自己擦去眼泪。
“你们出去吧。”单相权在榻上看着聂安和兆炎的父子情深,觉得心脏难受,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聂安一开始有些发愣,单相权这是怎么了。
突然,他挥开兆炎为自己擦泪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话。
“王爷怎么了?”出了房间,兆炎还一头雾水。
聂安这才低声道:“唉,怕是想起了大公子。”说罢,聂安把声音压得更低,“那个人真的是大公子?”
兆炎知道聂安指的谁,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认错的。”
聂安陷入沉思。单相权才刚醒来,肯定不知道大单被灭,单柏被废的消息。该不该把这些告诉他呢,是告诉他单柏死在了大火中,还是告诉他单柏还活着但是成了离国将军白世奇的儿子呢。
不论哪种,对单相权来说都是个不小的刺激。单相权那么爱单柏,就算单柏杀了他他也未必真的不会原谅单柏。可越是这样,现实对他来说就越残酷。单相权用尽半生心血换来了王位,在他死后,单柏竟然连半年都守不住,知道这个消息,单相权该有多痛心。如果告诉他单柏没死,反而跑到敌国成了别人的儿子,这种无情的背叛,对单相权来说会不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可如果告诉他单柏死在了大火中,单相权会不会承受不住这种致命的打击?不管单柏多对不起他,在单相权心中单柏永远是超越性命的存在。
可这些事情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单相权会知道的。
单相权知道后,必会想办法把王位夺回来,可是那些痛苦,也将日日伴随着他。聂安眉头紧拧。
单弘拼命擦干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哭过。想着赶紧回去看单相权,单弘快步回到了房外,正好遇到聂安和兆炎。
“怎么不进去?”单弘见聂安和兆炎在外站着,顺口问道。
聂安跟了单相权将近二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不管单弘的口气多轻松,聂安也看得出单弘哭过。
“王爷如果问大公子的事?”聂安不知单弘要怎么对单相权交代这件事。
“哼!”单弘对单柏怨气极重,沉声反问:“大公子?”
“这,我是怕王爷还惦记着他。”
“他不配父亲惦记着。”单弘口气冷冽。
“可是王爷迟早会问的。”聂安对单相权极为了解。
“他死了!”单弘扔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
单弘坐在榻边时,单相权还闭着眼睛。单弘知道单相权刚醒,身子还极为虚弱,也不急着和他说话,端起准备好的清粥,柔声问道:“父亲,您昏迷了太久,快些吃点东西吧。”
单相权嘴唇动了动,声音很是微弱:“你说谁死了?”
端着粥碗的手一抖,单弘平静道:“一个手下。”
“我不想吃。”说完,单相权就不再说话。
单弘知道单相权沉浸在被单柏背叛的伤痛里,不再坚持,抬手把粥放回去。
突然,啪的一声,粥碗扣在地上,摔碎了。
“弘儿?”
“父亲,没事……我再去吩咐下人准备一碗。什么时候您想吃了就喊我。吃了饭才能喝药啊。”单弘的口气还是那么温和。
单弘不知道为何碗会摔在地上,他明明看准了才放过去的。单弘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了,突然就会看不清东西,一开始没那么厉害,最近越发严重。难道是他要开始为逆改天命付出代价了?单弘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只要单相权能活着,这双眼睛算什么。
第八十九章:泪水
单柏的腿在狱中被打折了,半个多月来他一直躺在床上,双腿动弹不得,给白世奇急坏了。
单柏表面上很镇定,还安慰白世奇让他别担心,可心里却无比焦急。若是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还谈什么东山再起!那单相权岂不是白死了,更何况,还有单弘和单卓的仇,这份血海深仇他一定要报。
“少爷,喝了它吧。”何朗来给单柏送药。
单柏一直试图将腿抬起来,可是徒劳无功。单柏满头冷汗的样子让何朗很心酸,以前单柏是那么意气风发,在战场上万夫莫当的英姿深深的烙在了何朗心里。可如今……
何朗还记得昨天晚上是白世奇亲自给单柏送的药,可不知怎么的,单柏将那一碗药生生掀翻在地。白世奇极为难过的脸色,何朗到现在还记得。
也是,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成为一个不能走路的废物,更何况还是曾经的少年英雄。那次事件后,白家的处境简直是从天上跌落到了尘埃里。
“那个,为什么是你送药?”往常,药都是白世奇送来,单柏昨日并不是有意对白世奇发脾气,只是他真的受不了白世奇那么宠他。今天是何朗来送药,难道白世奇因为昨天的事在生气?单柏在心里想道。
“老爷今天早上才回来的。现在正在房间睡觉,嘱咐我一定要喂你喝了这碗药。还让我一会儿把这种药膏涂在你的腿上。”
原来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单柏稍稍安心。
“为什么早上才回来,晚上没在府中么?”单柏竟然开始主动关心白世奇了。
“这就不知道了。”
随后,单柏开始喝药,然后涂了药膏。谁料到,几日之后,单柏的腿竟然能活动了,他还能站起来。单柏高兴极了,虽然行走还有困难,但是总算是看到了希望。不知道白世奇那天让他喝的药是什么,最管用的大概还是那药膏。
只是从那以后,白世奇经常凌晨才回府。府中为数不多的下人也不知道白世奇去了哪里。
又过了几天,单柏能走路了,只不过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会儿。
这天,白世奇又是凌晨才回来的。刚一进门,白世奇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单柏。
“白儿?你怎么在这?”天气还很冷,单柏身上有好多处伤没好,白世奇怕单柏受什么风寒,赶忙道:“快进去。”
“您去哪了?”
单柏怎么琢磨都觉得有问题,那种灵丹妙药怎么会轻易得到。更何况现在的白世奇早就不是什么大将军了,缙绅之辈大多势利,白世奇是去哪弄来的这些药,又为何总是不在府上过夜直到凌晨才偷偷回来?
白世奇知道单柏是在关心他,胸膛荡起一股暖流。
“去见个朋友,聊着聊着就这会儿了。”
“天天去见朋友?”单柏知道白世奇只是在敷衍他。
“先别说了。你看你,鼻子都冻红了。”白世奇宠溺道:“听话,快进去,好好喝药了么?”
单柏叹了口气,一动不动的看着白世奇,似乎白世奇不说实话,单柏就铁了心不进去。
“这孩子,还学会威胁你爹了是不是?”白世奇笑着打趣,握住单柏的手,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凉,冻坏了吧。再不进去我生气了。”以前在军队中,白世奇是出了名的铁面将军,可在单柏面前,白世奇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差不多连瞪眼都不会了。
“您的手比我的还凉。”单柏觉得自己真的被白世奇感动了。
“傻孩子,爹不冷。”说着,白世奇将单柏的手塞进了怀里,“这样白儿的手一会儿就暖了。”
白世奇的胸膛真的很暖很暖。看着白世奇有些苍白的脸,单柏愣住了。
这辈子,还没有人这样露骨的爱护过他。或许有,只不过是个谎言,单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南逸。而单相权的爱又藏得太深了,那份像大海一样宽广无尽的爱,直到失去后单柏才明白,可惜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单柏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再有人爱他。
“白儿,你怎么了?”见单柏看着自己发愣,白世奇关切的问道。
白世奇虽然很冷,可能这样将儿子的手按在胸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儿子的寒冷,白世奇觉得真幸福。为了儿子他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点寒冷又算得了什么。
“我没事,不要这样,请您不要这样。”白世奇的爱让单柏既感动又伤心。如果白世奇对他不这么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白世奇,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儿子,是他误会了。
见单柏抿着嘴唇,白世奇笑道:“不好意思了?和爹有什么好害羞的。”白世奇以为这样的举动让单柏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的手已经不凉了,您快些去睡觉吧。对了,我现在已经可以走了。过些日子就会痊愈了,一好我就去找份差事。”单柏知道白府目前的经济状况,这么下去真的不是办法。
“不用,我不许你去找差事。你必须在家里养着,你还这么年轻,身子没养好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就坏了。”
说罢,白世奇终于舍得将单柏的手拿出来了,意想不到的是,白世奇竟突然低头亲了亲单柏的手指。与儿子失散的十几年里,白世奇想象了无数种与儿子相处的场景。找到儿子之后,如何弥补这十几年来欠他的爱,白世奇又想了无数种方法。他要用尽全力去爱。
“啊……”单柏一激灵。他没想到白世奇会亲他。
白世奇没想到单柏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内心更加难过。儿子一人在外十几年,肯定没感受过什么亲情,突然这样想必是吓到他了。单柏吃惊的样子让白世奇从心里怜惜。
单柏看着白世奇,思绪早就飘走了。
如果眼前的人是父亲该有多好……
父亲……父亲……
父亲,您会不会想我,像我想您这样想我想得厉害?
父亲,你听得到么?父亲,大仇得报后我就去找您,向您请罪。到时,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母亲弘弟卓儿,咱们永远不分开。
“白儿,白儿,你怎么了?”见单柏流下了一滴眼泪,白世奇又诧异又心疼。疼惜的帮他擦去眼泪。白世奇以为单柏是受宠若惊才流下的眼泪。心酸之余,不住劝慰道:“别哭啊,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别哭,好孩子,别哭。”
一个月来,单弘给单相权喝了数不清的药,那些药大多是单弘用尽各种办法弄来的灵丹妙药,单相权的康复速度极快。
这一个月来,很多时候单相权都是闭着眼睛,关于单柏,单相权只字未提。单弘知道单相权彻底伤了心,既然单相权不问,他也不会主动去提,两人都当没有单柏那个人一样,倒是极有默契。单弘默默照顾单相权,什么都亲自来。
虽然单相权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威仪俊朗,可他的眉宇间总是带着很重的悲伤,那种悲伤让单弘觉得单相权好像一下子沧桑了很多。单相权以前是一人之下的单国王爷,是举世无双的英雄。可如今,却因为儿子无情的逼杀,只得在这方寸之地养伤度日,不知去往何处容身。心情的落寞可想而知。
单弘对单相权极好,他知道单相权还在伤心,被儿子逼杀的伤痛也许一生都无法被治愈,可他已经知道了单相权的爱,所以再不去怀疑,也不会因为单相权更爱单柏而特别难过。他只想在还活着的时候一心一意孝敬单相权,回报单相权给他的那份深沉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