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那是梦。”宝玥突然开口。
我安静下来，跪坐在她面前，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宝玥，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了苏锦荷的亲笔，但是时间却是未来……”宝玥摆手示意我不用再说。又恢复为一片沉默。
我耐着性子等着，许久，她终于再次开口，指着我的怀中说：“此镜名为灵照，与天照地照一起并为镜之神器，可以照出消逝之物，你本来就是重新来过之人，见到当时之物也不足为奇。”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我怎么给绕晕了？
“你就不能说明白点么？这样吧，你就说为什么我是什么重新来过之人？”
宝玥睁开眼，直直地凝视着我。我一个冷颤，这个眼神……和刚才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苏锦荷，我问你，你果真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有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流过，清澈，甘甜。
窗外的荷塘一片碧绿，绿的让人心酸。荷花已经残败了，露出不大不小的莲蓬，有蝴蝶悠悠地从上飞过，然后从视线里消失。
“吃药吧。”有个女人叹了口气，端着一个白瓷碗坐在我的床边。可我连张口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了。听到她小声的抽涕，又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叹息，可是目光却始终凝结在那片碧绿的荷塘里。
“二爷怎么样了？”
“或许……江兰，别哭。”
“早知道就不该娶万家……呜呜……害的我们公子……”
“胡说什么！……这是林公子给二爷的信，你拿进去吧……哎，二爷也是命不好……”
“信。”这一声是我发出的。喉咙已经嘶哑，但是还是并尽全力喊出来，“信给我。”有人走进，递给我一个信封，又替我拆开。
拿着信纸的手不住地在颤抖，只觉得一口撕心裂肺的腥甜从体内涌出。把信放下，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视线。“笔……”我只能做出口型。有人递过笔墨和纸张，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写下了六句诗，然后笔一落，就再也没了气力。
“相公……”“二爷！”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滴落，我扭过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苏锦荷……”
手慢慢握紧，从掌心传来被指尖掐裂的无力和疼痛。
“我忘了。我原本都已经忘了……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我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宝玥。就这样让我离开不好么！就这样让我以为我本与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不好么！既然我已经忘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记起！记起那段病榻前痛如心绞的岁月！记起我本来是怎样死的！记起我是那么的……爱他。
“即使你忘了，你也依旧守着这份羁绊。”宝玥又闭上眼睛。
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原来，我一直标榜自己为路人，其实这一切，我才是源头么。当年的我娶了万玉豆，于是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平王败了，但是我却染病而终。而我和他，从我被卷进来的那一天起，便只好活在两个世界。
原来，我和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重演么。
“现在天数已尽，你若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宝玥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便再次闭上眼睛。
从密室里出来，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心中有份释然又有份怀念。难怪觉得无字宫的摆设如此熟悉，原来，上面印刻着的，其实是那么久的回忆。我拿出灵照镜，笑了笑。青叶，你看，我为你简直是把阴阳都倒腾遍了，甚至于违背了常理！你说说，你是不是欠了我很多？所以以后你要好好爱我，以后，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爱你……
21.终章
在无字宫又待了一天，我便想回金陵。现在林青叶应该在那里等着我吧。想到这，嘴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便爬了上来。
“你说什么？林青叶？”张大叔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他十多天前有来过一封信，说他不去金陵了。”什么？我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孩子难道中途折回来了？
“那他说他要去哪？”
“他说他打听到你在金华。就追过去了。”张大叔点点头。
金华？那不就是我们之前避难的地方么？我在心里猛捶了一拳，大哥啊你到底想跑到哪里去啊！我找你找的很辛苦啊！等我见到你你就死定了！！！MD早知道我就知道带公羊云天那等着让他自己找好了！
“那，我也去金华吧。”正好再去看看公羊云天和我的……母亲。我笑了一下，当初以为没什么关系的母亲，如今看来，真的是我亲娘了。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亲娘。
“那不成。你一个人怎么去找？不如就等在这里，他若是找不到，肯定会回来的。”张大叔摇头。
我微笑：“没事！他要是找到了线索，肯定会以为我去金陵了，他再追到金陵，再回来，我可懒得等那么久！张大叔，林青叶要是回来，你就让他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金华又不是很远，不要紧的！”张大叔想想也是，便说：“也好。那你自己去，路上小心。”说着又牵出了一匹马。不是吧！！又叫我骑马！！仔细一看，怎么还是上次那匹？“还是让你骑寒蝉，毕竟习惯些。”真习惯！上次这家伙差点没把我颠死！
不过，毕竟是骑过的马，也算熟悉了。我拍拍它的头，就跨了上去，对张大叔挥挥手：“那我尽量快去快回！他要是按着线索打听，应该会找到我那位朋友！”
离开无字宫，一路奔驰着。寒蝉不亏是宝马，骑熟了之后感觉真是太棒了！顺着大路来到尖峰山脚，郁郁葱葱地绿色看的我神清气爽。按着记忆的位置找到公羊云天的小屋，我停下马来。
“公羊大哥！你在么？”我敲敲门，大声喊起来。
门开了，露出公羊云天有些惊讶的面庞，然后笑笑，声音中透着一丝欣喜：“锦荷？”随后，又平静下来，“你……先进来吧。”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我一饮而尽，笑道：“我准备去金华，路过此地，专门来看看你！”
公羊云天淡然一笑：“你能想着我就好。去金华做什么？”
“林青叶，就是我那个朋友，似乎在金华，我去找他的。”说完，我便看到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阴霾。我眯了下眼，怎么觉得……他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公羊大哥，怎么了？”
“他……已经来过了。”
“啊？！”我嘞个去！难道我又晚了一步？！“不是，他现在在哪呢？！”大哥我我心脏不好你别这样耍我玩啊！
公羊云天沉默了一会，站起身：“算了，我带你去见他吧。”
你早说啊！我跟在他身后，终于松了口气，这阴错阳差的，真是坑爹到家了！不过还好，总算结束了。等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说一顿才行！就我这小身子骨，不带这样折腾人的！
走了小半日，眼看是半山腰了，放眼望去到处是火红的杜鹃。我擦了擦额前的汗，问：“公羊大哥，还有多远啊！”
“到了。”公羊云天停下脚步。
到了？我环顾了一下，就是个半山腰啊，没什么人啊。“他在哪？”
公羊云天走了几步，指了指路边的一个石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他倒在我门口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公羊云天叹了口气，“锦荷，你来晚了。”
我呆在那里，脑子停止了思考。
你的意思是说……林青叶……死了？
他……死了……开什么玩笑！！！大哥你说什么这是幻觉吧？！对！一定是我的幻觉！！
“为什么？这……这不可能啊！”我好笑地看着他，“你别骗我了，你不知道他在哪就别乱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他本来就受伤了，又奔波了那么久，而且，他以为你已经死了……”公羊云天顿了顿，“锦荷，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但是有时候，事实就是这样……”
“你对天发誓，你说的……是真的？你没开玩笑？”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公羊云天叹了口气：“我发誓。锦荷……我先回去了，你需要静一静。”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我傻傻地站在碑前，许久，把颤抖的手伸到碑上抚摸了一下。
他……死了？我伸手想把碑下的泥土挖开，然后又停住。
他……真的……死了。
泪水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涌出来，我放声大哭起来。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我找了你那么久！！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为了你打破了生死的法则，你却走了！！林青叶你受伤为什么不去治？！你拖着个伤病到处跑你装英雄呢？！你就不能等着我去找你么！！三年前你给我突然玩失踪一去就是两年现在又彻底丢下我一个！林青叶你混蛋！！你混蛋！！你就是个混蛋！！“林青叶我恨你！！！”沙哑的嘶吼穿透树林，在空中回荡。我已经涕不成声。
没有意义了，我费了那么大的劲重新改写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还傻傻地以为，我会离开，我们依旧是路人。
原来我一直就未曾忘记……
“林青叶……我爱你……”我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抱住石碑，撕心裂肺，涕不成声，“林青叶……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小荷荷，我想你了。”
我爱你。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荷花要开了。”
我爱你。
“你这个小色鬼，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爱你……
我猛地从怀中拽出那面镜子，狠狠地朝地上一掼。只听见哗啦一声，镜子瞬间被摔得支离破粹。
“要回去了么。”有个声音问。
有什么顺着脸颊流下，滑至嘴角。“君去，我何留。”我又看了一眼石碑，闭上眼，任泪水封住了眸子。
为君轮回千百世，忘却今生繁华时。
君去，我何留。
22.尾声
再次睁开眼，只看见一片白色
“苏瑾！”有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呼唤着。
我动了动身子，然后猛地一惊，坐了起来。这里……是医院？
“妈？”
妈妈激动地喜极而涕：“你都躺了两个月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她抹抹眼泪，一把抱住我。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天使和大哭的妈妈，脑子有点短路。我回来了？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场梦？可是，心中那无比真实的痛苦……又是怎么回事呢？
“妈，没事了……”我拍拍她。
“医生说你早就痊愈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我们……”她哭得稀里哗啦。
“嗯……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就像很久以前的记忆中，林青叶那样哄着我。
又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出院了，同学们一起庆祝我的康复，可是在喧闹的聚会上，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太不真实，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没有雕花古床，没有衣冠布履，没有亭台楼阁，没有……林青叶。
“妈，我想去尖峰山。”我终于提了出来。
“怎么想去那？”妈妈笑笑，“也好，反正高考结束了，这个周末我们全家一起去。”
“不，我想和同学去……”我撒了个小谎，“和他们约好了……妈，你放心！我一个大男生，没事的！”
好说歹说了许久，终于说服了家里。于是，出院的第三天，我便独自踏上了去尖峰山的旅途。
一路坐车到了山脚，我不禁叹了口气。依旧是记忆中的摸样。碧绿的山体，温柔地像一双眼睛。沿着小路爬上去，和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擦肩而过，我像麻木了一般只顾向前。
“嘎——”有早飞的大雁在天空长鸣。
一步，两步。
我停下来。在路边荒乱的草丛里，在周围郁郁葱葱的巨木里，依旧是那个不变的位置，一块石碑赫然而立，破败苍凉。
我一下瘫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跑过去。
即便已经经过了这么多的风吹雨淋，依旧改变不了那熟悉的模样。我换来的那一场戏，竟用你换来了自己。有什么滴落的地上，润湿了泥土，我跪在石碑前，紧紧握着拳头。
青叶……青叶……
当我再次呼唤这个名字是时候，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了呢……
“荷荷。”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深情地喊我的名字。倘若这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荷荷！”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去。
身起，泪落。
一片碧绿的林海，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我飞奔到他身边，一把抱住。
“荷荷，别哭。”他将我拥在怀里。
“青叶！！！”我抱得更紧，哭得也更凶“你……”
“荷荷，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说过的。”
夏末的杜鹃依旧如火的绯红，我们相拥在一起，直到他温柔地覆上我的双唇。
既然已经追寻了那么久，那么，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我们再也分不开。
“宝玥，你就这么把林青叶也送回去么。”
“帮人之事，如何半途。既然他愿意用此生换来世，我也算成全他们吧。”
——正文完——
番外一：玉倚楼
“公子！公子您慢点！”一个小厮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伸手想拉住前方的少年。少年很不屑地撇撇嘴，哼了一下：“大福，看你气喘吁吁的，平时就知道吃了吧？”被唤作大福的小厮终于赶上了少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公子……公子，咱们歇歇吧？”
这位公子便是当朝掌权宦官苏公公收养的次子，苏锦荷。苏家上上下下都很宠他，所以难免任性骄傲了些，生的一副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整天无所事事，功名利禄都没兴趣，今年已有十七岁了，还是一事无成。
眼看到了中午了，两人便就地进了一家酒楼。苏锦荷环视了一周，找了个二楼的单间坐下。小二已是屁颠颠地跟来：“苏二爷，您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