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一剑平削。灵蛇般的小手嗖地缩了回去，身后响起少年低低飞惊呼声。
银剑光刃一闪，剑芒上流落的光沫在转瞬间打亮了少年的面容，剑锋恰好在距那细白的脖子半分处停住，霍游仙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子。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苏陌一见是他，先皱了眉，手腕一翻，收回长剑。
“我怕又像上次那样遇上黑店，所以就把被子搬你床底下来了。”
霍游仙喘过气来，死命抓住苏陌的衣角不放。苏陌反手在他脑门上锤了一拳：“活该。”
“痛！”少年愤愤地瞪起大眼睛，冲外头努了努嘴，“刚才是不是飘过去什么东西啊？我好像看到帘子一样的东西。”
苏陌摇了摇头：“不是帘子，是女人的头发。”
言罢，伸手捂住霍游仙的嘴巴，带着他矮身向门口慢慢靠近。
两人蹑手蹑脚地潜到房门口，等待了片刻，四顾无人，便瞧瞧推开门。然刚走到天井就借着稀薄的月光看见中庭有人影一闪而过，慌忙闪身躲进廊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慢慢转移目光跟随而去。
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在天井停留了片刻，便轻功一跃，飞身上青瓦房顶，转瞬间消失在围墙之外。
苏陌不敢停留，抢步想要轻身追上，却被一股突兀的下坠里拉扯，硬生生地从半空跌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一团柔软的不明物体上。
“哎呦！”
屁股下的不明物体痛苦地发出哀嚎，苏陌低下头，正对上一张扭曲的小脸。
“你没事吧？”
霍游仙面目扭曲地抽动嘴角：“你再不起来就该出人命了！”
苏陌恶作剧地按住他脑袋，借力提身而起，惹得身下人又是一声惨叫。
“你呆在这。”苏陌简洁明了地下了命令，足轻点地又要飞檐走壁，却再次被拉扯住了腿脚。
“不成。你走了我咋办？要死咱们也得死一块儿。”
苏陌额头上皱出三道深印，冷扫了他一眼：“神经。”说完趁他一个不注意，一脚蹬开，转眼间飞速消失在夜色中。
霍游仙看苏陌已经没了人影，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才惊觉自己只穿了件单衣就被拽了出来。回头看看夜色中黑黢黢的房子，怎么看都像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等着自己心甘情愿地钻进去。
立下大喊着苏陌冲出天井向苏陌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只追出客栈就失了方向。霍游仙急得直叫唤，然一旦停下脚步又浑身被一阵深秋寒意冻起一串鸡皮疙瘩。一路颤巍巍地喊着苏陌的名字走过去，一身白衣在风中翩跹，宛如孤鬼夜游，莫不惊人。
“阿嚏。”
他搓了搓冻红了的鼻头，无奈地哭丧起脸，想要往回走。这么下去，就算没做刀下亡魂也得被冻个半死不活。
就在他正要打道回府之际，一丝轻微的细语飘过路旁高墙，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想怎样？”
苏陌！霍游仙立时精神百倍，耳朵噌地支楞了起来。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索到一扇木门，推了推，门是虚掩的。小心翼翼地留一道缝，眯起眼睛往里看去。
苏陌背对着自己，半跪在地上，长剑被甩落在一旁，一条倒刺长鞭将他困得紧紧，手握鞭柄的人长发及腰，被苍茫夜色虚化了面容，不知是何人。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女子的声音清晰地穿过夜色，传入耳中的瞬间霍游仙便察觉出了是谁。但……她在这做什么？这两人间又有什么外人不知的过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知凌千风去了哪里？”
女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瘆人，在凄清夜色中让人不寒而栗，霍游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抱紧了自己。
“你问我？真是可笑啊苏公子。托你的福，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听到这里霍游仙心里打起了小鼓，这两个人的对话怎么这般诡异，他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苏陌和合欢素来没什么深交，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居然让这个女人这么怨恨？
不出所料，苏陌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困惑：“麻烦合掌门解释清楚。我什么时候做了冒犯你的事？”
“你还给我装傻！好！我还真没看出来，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骨子里也是个不得了的货色。若不是你对我伤了你心怀恨意，挑拨千风，他怎会为了你灭我天绝派全门？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你说什么！”苏陌的嗓音陡然拔高，尾音带上了颤抖。
不、这不可能！那晚，凌千风确实是在万剑宗，怎么会……
“呸！明明是个男人还和男人搞在一起，不要脸！”
苏陌陡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半天没答上话来。
“哈！没话讲了吧？你不是很能勾引男人么？四大绝色都被你勾引上了，竟然连那个心狠手辣的瞳影都对你动了情。好啊，你这么犯贱，我就让你贱个够，反正我什么都没了，也不怕再失去什么。”
合欢冷笑一声，凌空挥了下手，从她身后密密树影中走出来五个粗野的男人，个个彪形体壮，一脸狰狞。
苏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挣扎，然而越是挣扎只会让鞭子上的倒刺更深一分扎进肉里，更紧地束缚住。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合欢笑得浪荡，零乱刺耳，挑逗般勾了勾苏陌的下巴，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这种事，你不是最有经验了？是吧，苏陌。被男人上，让你欲仙欲死吧。”
“你疯了。”苏陌冷冷地直视眼前的女子，忽然间冷静下来，停止了挣扎。
他的脸上已无半点震惊，面无表情，目光仿佛一川秋水，在刹那间静谧了时空。
“我疯了？都是你害的！！”女子咆哮起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少年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贱人！贱人！”
抬起脚来，一下下猛踹在少年的脸上，肮脏的泥土混杂着腥甜粘腻的血弄脏了少年的面容，然而那双傲雪般孤高透澈的黑眸依旧亮如秋水，闪烁着连黑夜也掩藏不了的光芒，逼迫人心。
女子终于打累了，停下动作，不耐烦地冲近旁待命的几个粗人一挥手，施施然退到一边，冷笑着看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
霍游仙吓得捂住嘴，然而紧抓住木门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木料，混着破碎的指甲狠狠地刮下一层木屑。然而手指的钝痛和浑身冰冻的寒冷都已经传不到，只觉得左胸痛得发闷，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被男人包围的少年没有挣扎，只是一双眼睛鬼魅般紧紧盯着女子，被轻易地褪去了衣裤，白玉般皎洁的身躯暴露在夜色中，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媚。
男人们淫叫起来，七手八脚地按住少年，肥硕黝黑的身躯迫不及待地紧贴了上去，肥厚的唇舌在少年光洁的肌肤上舔舐游走。
霍游仙感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想要尖叫，而喉咙里却被堵住一块棉花般。焦急中，只有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这般愤怒、不安……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不过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人将要被一群恶男强奸，这若是曾经的自己应当饶有趣味地作壁上观。然现在为何这般急躁，又这般……怨恨自己的无力与弱小。
苏陌……苏陌……
眼泪从瞪大的眼眶里拼命流下，他像怒吼般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哪怕丁点的声音。
酣畅淋漓的喘息声仿佛近在耳边，痛苦得想要捂上耳朵，闭紧双目，却又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谁来……谁来救他……救救苏陌……
忽然间一道白光如白虹贯日冲天而起，光柱直冲云霄，冲散了阴云，在刹那间与月色融为一体。这白，是纯净，是淡然，是凛冽，是冲击人心的震撼，仿佛世界被一道巨浪揽过，全部变得如同白纸一般，没有知觉的白。铺天盖地，几近窒息。
漫天汹涌的光把天地染作透澈的白，海潮般席卷而过，打亮了数张错愕的脸。紧接着鲜血如热泉喷涌从白光乍起的中心之所陡然炸裂，满目疮痍的妖娆，惊心、刺目。
几个人头应声四下里飞了出去，血泊中央，满脸愕然的少年已然被鲜血浸透，仿佛地狱走出的浴血修罗，却又意外的美艳惊人。
月光之下，一双琉璃色重瞳之眸与月争辉，长身玉立的男子高踞屋顶，在他身后，一轮血月悬垂半空。
俯首垂目，艳绝天下。
第五十二章（1）
瞳影！
合欢脸色顿时惨白，恐惧惊愕的神情一显无遗。不甘心地狠狠咬住下唇，忽然眼中精光一闪，三枝毒镖脱手而出，冲苏陌飞速而去。
屋檐上的男子仿佛一抹青烟，纵然间已现身眼前，衣袂一挥，挡开了毒镖，然与之同时，一条青蛇从脚边破土而出，蛇口啮合，一口咬住男子的腕部。
瞳影双指一夹，豁然将腕粗的蛇活生生截作两段，甩手掷落在地。再抬头，那女子已经趁机逃得没了人影。
这一连串的事只发生在短短数秒，就仿佛眼前走马灯般晃过一场幻影，等回过神来时，已经风静树止。四下里一片斑斓血迹、断尸残骸，苏陌挣扎着站起身子，慢慢地，后退一步。
然未等他退出第二步，一件领圈带着绵密狐毛的斗篷被扔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盖在自己身上，斗篷上尚余的体温转瞬间将自己吞噬得一干二净。
苏陌不禁浑身一抖，打了个哆嗦。
“已经没事了。”温柔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庞，轻轻摩挲着，细致地拭去脸颊上沾染的血迹。
略带沙哑的声音，仿佛记忆中早就遥不可及的微醺阳光，和这苍凉如水的月色格格不入。陈酿美酒般，刹那间就叫人醉了。
苏陌猛地回过神来，神情已恢复警觉戒备，连连后退几步躲开男子的手。
男子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神色瞬间黯淡下来。许久，自嘲般微勾起嘴角，收回手去。
“苏陌，你在怕我吗？”
苏陌咬紧了下唇，然而再怎么强加掩饰也遮不住眼神中各种复杂纠缠的情感。眼前这个如妖如魔的男人，是鬼，是魔头，怎能被他虚伪的温柔再度欺骗？
然而尽管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尽管对这男人的真面目早已心知肚明，却依旧止不住心神不宁，却依旧被一种连自己都感到困惑不安的情感纠缠不休。
不，不能再待下去了，要逃，要从这个男人身边逃掉。否则……否则……恐怕就一辈子都跑不掉了。
一旦沦陷，就将是万劫不复。
苏陌踉跄着后退，后退。猛地转身，向外面跑去。
“苏陌！”
不要停！心在呐喊，拼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要停！一旦停在这里，就是一辈子也出不去了。但为何，心会如此之痛，这出离的痛楚一直蔓延到眼眶深处，几近窒息。
“苏……咳……”
叫喊声忽然变作了剧烈的咳嗽，苏陌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紧握成拳头的手用力到发抖，双目紧闭，苍白的唇颤抖不止。
渐渐的，咳嗽声轻了下去，身后渐渐没了动静。苏陌企图挪动脚步，然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一般，生根在地。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地侧过身来，看向身后的男子。
月光剪出男子美若神只的侧影，忽的，他左右摇晃了一下，捂住心口就地半跪了下来。
苏陌面无人色，张口却呼不出声音，而脚步却先于思想动了起来，飞速冲过去一把扶住半跪在地的男子。
“你、你怎么样？”破碎的语句艰难地从颤抖的唇齿间吐出，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苏陌紧张得浑身发抖。
瞳影皱眉，摇头，脸色已经呈现出病态的青紫。
是中毒了，定是刚才那条偷袭的毒蛇。苏陌伸手抓住他的手，撩起袖口，不出所料，白皙的腕节上两个血孔触目惊心，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是浑浊的紫黑色，怕是中了剧毒。
“你等着，我去找大夫。”苏陌转身要走，却被对方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别去，没用的。”看得出瞳影强忍毒法痛楚，脸上青紫之气越发明显。
“大夫一定会有办法，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苏陌急着甩来他，又要起身。
“不要走！”
从未见过他这么焦虑的表情，原本冷酷骄傲的琉璃色重瞳失了神采，理应端坐云端之人在坠落凡间时也与常人无异。瞳影，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的人。
想到这，心忽然间柔软了下来，一直戒备的心情和自卫的逆刺都在一瞬间服帖下来。苏陌缓和下表情，在男子面前矮身蹲下。
两个人对视着，在对方清澈的眼眸中寻找自己的影子。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晚，同是明月皎洁，同是这个人，初见一瞥已是惊鸿绝艳。
“苏陌，我……”
“教主！”匆匆翻墙而入的红衣女子打乱了月华，原本已渐趋宁静的光影，再一次混乱起来。
“属下来迟，请教主恕罪！”朱雀抱拳半跪，再抬头，眼里满是焦虑担忧。
瞳影缓缓摇了摇头，满脸倦意。
朱雀目光一转，瞥见地上断作两截的毒蛇时，脸色忽地苍白如纸。
“教主！这是……”
瞳影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
“你认得这毒蛇？”苏陌见两人间气氛忽然诡异起来，不犹的出声询问。
朱雀峨眉颦蹙，神色极为复杂。
“这蛇名作‘青娆’，毒性极强，但也并不是全然不可解。”
“你知道解药？”苏陌喜形于色，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度，“要什么？我这就去买来。”
瞳影苦笑一声，轻轻移开目光。朱雀紧咬下唇，上前一步冲苏陌单膝跪下：“苏陌，我拜托你，救救我们教主吧！”
“我又不是大夫，你求我做什么？”苏陌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知，这‘青娆’之毒与一般毒迥异，从根本上来说它并不算是毒，而是一味媚药。虽说如此，但直接从蛇身上萃取的毒液浓度极高，中毒之人若不及时与男子交合，便会全身痒麻难耐，痛苦致死。”
苏陌脸色僵硬，半天没反应过来。那么说到底，瞳影不是中毒快死了，只不过的饥渴得不行而已么？
“我猜，这毒蛇八成是那女人给你准备的，只是误打误撞用到了教主身上。苏陌，眼下就只能靠你了。”
苏陌瞪圆了眼睛老半天才回过味来，嘴角微微颤抖了两下，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苏陌！你要看着我们教主痛苦而死吗？”
“那又与我何干？”
朱雀脸色一冷，抽手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苏陌，没想到你竟如此薄情，亏教主还声声念念惦记着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是不知道，重瞳幻影虽然强大，但拥有重瞳之人身体会弱于常人，一旦中毒，毒发极其迅猛。你真要是害死教主，我就杀了你偿命。”
苏陌脸色逐渐转冷，一勾唇瓣：“那你要我如何？请瞳教主和小的交合？哼，瞳影要是死了，我该是最高兴的才是。救他？哈，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高尚了点。”
“你……”朱雀一阵气结。
“让他走。”瞳影支撑着站直身子，挥挥手拦下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