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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灵精怪 卷一 都市夜归人——by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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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最宠爱的如夫人的马车派了来给他们乘用,还要派几个丫环来服侍,只是被罗靖拒绝了。

碧烟掀开帘子向外看看,回头道:“爷,雨小得多了。”此次罗靖转授杭州游击,只有她最是欢喜。从前罗靖在军中,虽是得

丁兰察信任,却是军中不得有妇女,她也就空挂个侍妾的名头不得亲近,还不如兄长碧泉伺候的时日多。如今到杭州做了游击

将军,便没那许多规矩可以日夜相随,且都说上有苏杭下有天堂,依她看来,在这般名胜之地做个清闲官,逍遥快活,岂不胜

似到那沙场之上刀头舔血?

罗靖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抬头。他手里把着一卷书,却并不在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碧泉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他跟随罗靖日久

,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快,唯恐妹妹没有眼色,欲献殷勤,反惹出事来。

罗靖的生母陈氏,是钱塘陈氏的旁支,只是这一支家道没落,已远远离开族地迁于江边,父母亦是早亡,才嫁了人做妾。陈氏

是钱塘大族,自家坟山尽有,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却没有再葬回自家的道理,更遑论是没落旁支。任她是朝廷的封诰

,也破不得这个规矩。罗靖无奈,只好自择坟地,所以特地带了沈墨白来选地穴。因扶乩之时有钱塘旧景之语,特别到母亲当

年居住之地来择墓。不过毕竟年头已久。陈家本来只有三口人,当年夫妻二人死时无钱,女儿卖身为妾草草葬了父母,加上这

二十余年不曾回来,那房屋早已成了颓垣,坟墓更是无处寻找。罗靖虽是不曾见过外祖父母,但这般情景,也觉凄凉。

沈墨白一直缩在马车一角。只在去边关的路上,他已不知说过几次自己并不懂风水之学,无如罗靖置若罔闻,硬拖着他走。不

过他离开常州已经将近一月,倒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对于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倒不是那么着紧了。苏杭之地风景优美,若

是没有罗靖凶神恶煞似地逼着,其实正可游玩。只是这马车里太小,他只觉罗靖身上的气势宛若有形一般四处发散出来,直将

他挤到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

罗靖心思自然不在书上,眼角一瞥,已经看见沈墨白倚在车厢角落里,脸上带些烦闷神色,不停地咬着自己嘴唇,将两瓣薄薄

的唇咬得红红的,鲜艳欲滴。愈是阴雨天气日光晦暗,他越是如同玉雕一般微泛光彩。相较之下碧泉兄妹虽然眉眼出色,这种

天气却显得面色暗沉,反不如他赏心悦目,倒也算是奇事一件。罗靖心里微微一动,道:“这里地气如何,能葬得人么?”

沈墨白正在满腹心事,被他骤然一问,倒惊了一跳,向外看了看,迟疑道:“地气是好的,草木苍翠,平和腴盛,只是有些阴

丧之气……”

罗靖眉头一皱:“阴丧之气?”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风水之说,有山有水,正是好地方。此地都是些丘陵小山,山上树丰草茂

一片葱翠,按说正是殡葬的宝地,怎么却会有什么阴丧之气?

沈墨白如今确是有些怕他。当日在军营之中,罗靖翻脸便要将他与北蛮战俘关押在一起,碧泉也当真将他拖过去了。那营里的

战俘个个身上带伤,触鼻便是脓血腥臭之气,目之所及,全是些狰狞嘴脸,那打量他的眼光竟似是山里的饿狼一般,若不是身

上都有伤旁边又有守卫不敢造次,真不知会不会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那一夜他紧缩在营圈一角大气都不敢出,平生头一次觉

得人原来也如此可怕。倘不是朝廷的旨意迫使丁兰察退兵,还不知他要在里面被关多久。是以如今他是真不敢再逆着罗靖,有

问必答。只是他委实并不懂世俗的风水之说,方才一眼看去这一带山翠而荫,绿中带黑,颇有阴丧之气,倒似个大坟场一般,

这才如此回答。此时眼见罗靖又有不悦之意,当下闭口,向角落里又退了退。

罗靖冷冷盯他一眼,正要说话,马车忽然一晃,停下了。罗靖微一抬头,碧泉已经探出身子去问道:“怎么停车了?”

车夫在外答道:“前面有出殡的,小人恐撞上了晦气。”

罗靖眉头一皱,果然听到前面隐隐有吹打哭泣之声传来。掀开车帘看去,出殡队伍中竟有十余口棺材,加上跟随的亲友,迤逦

有一里多路,看上去极是惊人,不由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会有这许多棺木?”

车夫显然对此地之事十分熟稔,顺口便道:“那是一甲出大殡。”

罗靖更是惊讶:“一甲能有多少户人家,便有如此多的棺木?难道是瘟疫?”

车夫摇头:“将军有所不知,这是修堤死的人。”

他此言一出,连沈墨白都不由倾身向前看着他道:“修堤怎会死这许多人?”

车夫摇头叹道:“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我们这里江潮的厉害。这里正是江海交汇之处,那潮头春秋之季竟有十余丈高,触石石

裂,拍岸岸穿,好不厉害。因此百姓都不在此处居住。无如近来朝廷下令垦荒,各处不许有抛荒之地。这里都是从前江水淤出

的地,都是好的,几任官爷要这政绩,哪个不要开垦?只是潮头厉害,垦了地也会被冲,便促着雇民夫修堤。只是这潮水也怪

异,如今不论时令不论汛息,说来便来。可怜这堤哪里修得好,有时刚刚修起十里八里,潮头突然冲来,堤上的人躲不及,便

被拍入水中,那是连尸首也难得找到。将军看这十余口棺木,其实多半是生时常穿的衣裳鞋袜之物,根本没有尸首。”

沈墨白听得轻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摸上菩提珠,低声念颂。罗靖眉头紧紧锁着,道:“潮头便是再高,也有个汐汛,怎会

全无征兆,说来便来?”

车夫悄声道:“都说这潮里有妖怪。还是老辈子的说法,道是此地近海口,海中本有孽龙,被海神逐捕,圈禁于此。这孽龙神

通广大,虽是圈禁,时时犹要翻身摆尾。一个摆尾,便是一道浪,若是翻身,那浪便有丈把高。本地原有个龙神庙,也不知何

年何月所建,早荒废了。想不到如今出了这般怪事,龙神庙的香火又盛了起来……”他尚未说完,罗靖已经脸色一沉:“胡说

!不过是江潮,谁在此地妖言惑众!什么龙神庙,怕也是弄出来骗无知百姓香火钱的。走,去堤上看看。若是没有妖怪,我倒

要去龙神庙计较计较。”

车夫一听,惊得面目改色,连连摇手:“小人可不敢。将军切莫轻涉险地。此时正值春潮,极是厉害,正不知几时能来。除了

非当差不可的役夫,这时候谁敢靠近江岸?”

罗靖哼了一声,翻身跳下马车:“我倒不信,区区江潮,会如此厉害,竟然还传出了妖怪,倒要见识见识!你不去,就等在此

地吧。”

碧泉碧烟也跟着跳下车:“我们随将军去。”

车夫叫苦不迭。这位将军若是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好道:“将军要去,小人自然为将军赶车。只是求将军在

远处一看便好,切莫近前。附近有座小山,小人陪将军登山一观如何?”

说是小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包,离江岸有百十步远,山包上生了几棵树,颇有年头,根深叶茂。车夫将车远远停下,上了小山

,便先战战兢兢捉住树枝,预备万一潮水冲来不及逃走,好爬上树去。

罗靖纵目看去,堤岸上人倒不少,却罕见青壮男子,倒是夹杂不少妇女。那堤岸修得也是歪歪扭扭,显是刚刚赶起来的。堤岸

之畔果然有些香烟,远远看去,凡上堤之人无不先拜祭。他正皱了皱眉,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雷鸣般的声音,天边一道白线,由

细而粗,顷刻之间,就是一道白浪。堤岸之上顿时开锅一般,男女老少皆是扔下草袋泥石,连哭带嚎地往堤下逃。只是这浪来

得委实太快,只一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那浪头白沫飞溅,如同千军万马,呼啸惊人。车夫早吓得往山包下逃,一面逃一

面没命地喊叫:“将军快走,这是春潮啊!”

罗靖自然看得出这浪厉害,不过觉得也未必就能冲到这山包之上,正要再看个究竟,碧烟碧泉却已急了,扯着他就往山下走。

此时浪已到堤边,那堤就如纸糊的一般,轰地一声,已经七零八落,潮水直漫上岸来,肆无忌惮地四处追赶奔逃的人们。筑堤

之人中也有老弱,一个少年拖着个老者奔走不快,被人群一挤,不小心摔倒,立时被人七脚八脚地踩了过去。待人逃走,他也

再站不起来,少年哭叫着拖他,哪里拖得动?眼见潮头已经到了身后,只得瞑目待毙。

罗靖本来已经后退,回头却见这般情景,当下甩脱碧烟,回头奔了过去,拉起老者就跑。走得几步,水已经没过膝弯。碧烟急

得跺脚,碧泉也奔去帮忙拖拽少年。只是老者身上被踩伤多处,行动困难,四人再走几步,水已到腰,背后水声滔天,第二重

浪又冲了上来,罗靖拖着个伤者落在后面,只听水声转眼响到背后,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小心背后!”正是沈墨白的声音,

只是惶急变了调子,全不似平常的温和宁定。

罗靖十八岁从军,跟着丁兰察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练出一身野兽般的直觉和反应,闻言不及思索,反手自腰间抽出宝剑,向后

全力一挥。他这把剑是当初入伍不久便从沙场上缴来的,端的是一柄好剑。在那敌将手中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到了他手中,十

年来更是斩过无数头颅,却还锋利如初。他是背对潮头,并看不见后面如何,碧烟站在前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重浪

有丈把高,远远看去白沫喷溅狰狞可怖,隐约似是一张巨口,要将罗靖二人直吞下去。但罗靖那一剑全力挥下,将白浪从中分

开,溅起的水沫不知是否映着日光之故,竟似是鲜红的。浪头一分为二,两个浪峰自他左右而过,其势虽是立弱,也将前方的

碧泉和少年拍了个趔趄,罗靖却是安然无恙。

沈墨白喊出这一声,脱下外衣就往水中奔去。此时水已淹到罗靖等人胸口,四人脚下都有些不稳,浪虽是向岸上冲,回头时却

有极大的拉力,竟是要将四人拉进江中去。沈墨白却似一条鱼儿,几下就游到四人身边,在哗哗水声中一面帮着碧泉拖拽少年

一面高声道:“快些上岸!”

罗靖虽然看不见背后之事,但那一剑挥下,也觉不对。他虽是素来不信鬼神之事,但看沈墨白焦急失态如此,却也觉得此事蹊

跷,全力拖拽着老者就向小山包上走。沈墨白在最前,碧泉拉着少年居中,罗靖拖着老者在后。此时水涨得更急,小山包也堪

堪被水没过,但几棵老树树冠却还露在水上。碧泉拖着少年先爬了上树,罗靖将碧烟也托上去,再将老者推上树。正在忙碌,

陡然间一个浪头打来,水沫飞溅,泼得人睁不开眼,待树上几人抹去水渍再看时,罗靖与沈墨白都不见了……

第七章:沙洲

阳光终于驱散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江心沙洲上。罗靖活动一下被水泡得冰凉的手脚,看一眼身边的沈墨白,满不在乎地道:“

把衣裳脱下来晾晾吧,不然冻死你。”

沈墨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白。江心沙洲上长满了芦苇,高可没人,却挡不住冷风。他在水中带着罗靖怕行动不便,已经脱去了外

衣,现在只剩一件中衣,紧贴在身上,被风吹得像块冰似的。但他看看罗靖已经三把两把脱下湿衣,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脸

上登时红了一片,连忙将目光移开,反而把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紧了。

罗靖将脱下的衣裳挂在芦苇丛上让风吹干,一面道:“马上就要天黑,他们还未必找得到我,你这么强撑着,冻死了可别埋怨

。”

沈墨白身上确实冷得厉害。他水性远远好过罗靖,身体却是不如他结实,裹着件湿衣裳,确是比不穿还冷,这会儿上下牙关都

在打战。可是他从来不曾在人前袒露过身体,虽然此时只有罗靖在面前,可要他脱下衣裳赤裸相对,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罗靖冷眼看他,嗤笑了一声,过来坐到他对面:“这水里究竟有什么?”饶是他不信鬼神之说,也觉得这潮来得邪了。当时水

虽然漫上了小山包,但浪头已平,该是渐渐退去才对,无论如何也不该突然起了那般一个大浪。何况无缘无故,偏偏在他身后

翻起浪来,这可就透着蹊跷了。他娴于弓马,刀剑皆能,却是水性不精,若不是沈墨白跟着扎进水里将他托起顺流而下,恐怕

不死也要呛个七荤八素。这沙洲再向前便是海口,倘若二人被水冲入海中,那只怕便性命难保。

沈墨白双手抱着肩头,牙关咯咯打战,勉强道:“我,我也看不清楚。我只能视鬼,不能视妖。不过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内。”

当时浪头一来,便将罗靖卷了进去,分明水并不深,却像个漩涡一般,硬将他往下拉。沈墨白去拉他,凭着好水性,竟拖不出

来。若非他有菩提珠护身,佛光照射之下将那些东西驱散,恐怕非但救不出人,反要再搭上一条性命。

罗靖看他脸色已经青白,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拽过来,就往下扒衣裳:“精湿冰冷的,你真想冻死?”

沈墨白打着哆嗦想挣扎:“这,这不雅……”

罗靖嗤笑一声:“雅?要雅你就冻死!”若放在平日,他才没有这个好心,只是今日多亏沈墨白将他从水中救出来,自然不能

眼看着这呆子拘礼到冻死。沈墨白那点力气,哪里放在他眼里,三下两下就将他扒了个精光,将衣裳抖开晾上,反手把人搂进

怀里,“挤挤暖和些。”

沈墨白脸红得几乎能烧了起来,低头抱着肩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天色将黑,实在太冷,罗靖身上又十分温暖,他轻轻挣扎两下

,也就舍不得动了。罗靖身上横横竖竖的有不少伤疤,虽然不少颜色已淡,看着仍是十分惊人。他手臂搂着沈墨白,沈墨白低

头就见他左臂上一道伤疤,从掌心延伸出来直到小臂,颜色已与肌肤色泽几无二致,想来受伤时年纪极小,不知怎会伤得如此

之重,忍不住道:“这伤是几时有的?”

罗靖看了一眼伤痕,淡淡道:“早就有了。”他声音平静,然而沈墨白与他紧贴在一起,却觉他身体僵了一下,便知这伤痕必

有来历,忍不住伸手轻轻将他手腕翻转过来,只见那伤疤直伸到中指根部,将三道掌纹截断。伤痕极深,煞是惊人。

罗靖觉得沈墨白拿着自己手掌的手微微一颤,淡淡道:“怎么?吓着了?”

沈墨白低声道:“这,这是大煞之相……”

罗靖听这些话早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冷笑道:“是啊,克父克母,不得善终。这些话,打从我一落地就有了。”

沈墨白连连摇头:“并非如此,并非如此。所谓大煞之相,皆因这道伤疤而起。三纹皆断,家宅不宁,父母不安……若是没这

道伤疤,将军命相也是平和安宁之相。”

罗靖身体猛地一僵,反手攥住了沈墨白的手:“当真?”

沈墨白被他捏得生疼,点了点头道:“在下对手相虽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

罗靖身体僵硬,缓缓举起手放到眼前,看了半晌,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沈墨白被他笑得颈后发凉,忍不住去拉他:“将军不要

笑了,不要笑了。”

罗靖笑声一收,手臂紧箍住他,冷冷道:“你可知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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