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纹，初看起来很凌乱……毫无头绪，也看不出什么意义……但当他深入观察的时候，那些灵动的线条便牵住了他的魂……每一条蜿蜒的曲线都有其自由自在无限延伸的生命力……一条条的线条、小小的单调的平面，却构成一种复杂、精妙的韵律感和节奏感……飞扬跳脱，有一种诡异奇妙的诱惑！
明靖不知道他是怎么领悟到这些的……他教赖小海的一直都是包豪斯风格的东西，无论给他看的设计理论、画册，全都是简洁实用的风格……但这种复杂曼妙的古典音乐式的设计灵感从何而来……明靖只能说，这世上真的是有天才存在的……
明靖把那些纸板箱拿回家，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他发现了一个平面设计的奇才……只要稍加琢磨，他所能取得的成就，真的无可限量！
第二天，明靖就去上班了，趁着开会的间隙，他跑出去买了几个镜框，仔细地用刀把那些纸板箱休整得精致整齐，然后镶在镜框里，挂在墙上！
他久久地看着那些变成装饰画的纸板箱……效果真是出奇地好！不由自主地，他又开始想赖小海的事……他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为什么又整夜地哭着做这些东西……明靖隔着玻璃抚过瓦楞纸上一处微凹的痕迹……那可能就是赖小海的泪痕……既然那么舍不得自己、舍不得自己曾教过他的那些东西，为什么又要那么固执地离开自己……明靖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电话响了，是沈孟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迷……“明靖，今晚有空么，请你吃饭！”
“算了吧！我不太喜欢到外面吃！”
“……今天我生日……你就不能松松口！……不知怎么的，特别想你……！”
明靖觉得有点不太好回绝了，一个没有BF的GAY，而且他是处在那种位置上的一个人，可以想见这个生日有多孤单，“行，我去！”
“明靖……谢谢！那晚上见！”
“谢什么，我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我一准去！”
明靖挂上电话，觉得沈孟华从前天开始，情绪真的很阴郁……自从认识沈孟华以来……不论什么事情，他总是成竹在胸，淡然自若，从来没有情绪失常过！……明靖总觉得可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且很可能和他有点关系！
75.
下午下班后，明靖开车去了附近的百盛，打算给沈孟华买点什么作为生日礼物……可买礼物真是个难事儿，明靖想不出来沈孟华还有什么是没有的，太便宜的拿不出手，太贵重的他也买不起……转悠了好一圈，本来想买支飞梭表，但看了一会又犹豫了……这种表对明靖来说算不错了，可对沈孟华呢？明靖想起来谁说过沈孟华一支表10万美金，表面是用月球上带回来的矿物质做的……和那个比起来，这个简直俗烂到家了！
明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买……商场门口有个摆地摊卖小盆装的仙人球的，明靖端详了一会，挑了一盆比较顺眼的，花了十块钱买下来，……就这个了……明靖想，好像他还就缺这个，没见过他办公室有花什么的！
拿着仙人球去开车的时候，明靖还有点小得意……谁让你挑我和你一起过生日呢？……没法，穷人就送得起这个！
明靖有点心不在焉地开出停车场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蹿出来一个人影，直冲到他正前方……明靖惊出了一声冷汗，猛踩刹车……还好，车的制动性能不错，在那人前面几米停了下来……明靖气得摇下窗玻璃就骂，“操的！……命不要……了！”
明靖还没骂完就愣住了，那个扶着膝盖在他前面喘气的……不是赖小海是谁！
“兔崽子……这又是怎么了？”明靖轻声嘀咕了一句！
赖小海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呼吸不匀地走过来，细细的胳膊从窗户伸进来，递给明靖一个牛皮纸包，“……还……还你，我不要……”
“拿着！”
“我不要……真的，不要……我不上学……学不了，也不喜欢学！”
明靖劈手接过钱……“行，不要就不要，……让开点，我得过去，堵着路了！”
赖小海的脸色顺间变得苍白……他有些愣怔地慢慢缩回手臂，闪在一边……他心里突然很难过，难过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矫情，他就是希望明靖在接过那钱的时候能推托一下，或者至少劝慰他一下……可明靖就这么不耐烦地接过去了，好象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给你你不要，那算了，大不了好人我不做了……爱怎么着怎么着随你……
赖小海受不了这个，受不了，他宁可明靖骂他、打他，或者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就象以往每次那样……可他就是没法接受明靖忽视他……当然，这不能怪明靖……可他就是难受，难受得要命！……好象又被人抛弃了一次！
突然，赖小海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进了车里。明靖摔上车门，立即落了车锁！
“你……你干吗？”赖小海坐在副驾驶上，突然安心了……但还是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装……你再给我装……刚才没搭理你，你那脸都变烟灰色了！”
“哪有？”赖小海绷着脸撑着。
明靖吱一个急转弯，把车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把车停在街边。他一把搂过赖小海的小细腰，“……小兔崽子……你想气死我还是怎么着……再跑……我让你再跑一个我看……”说着他就牢牢抓住赖小海吻了上去！
“别……明靖……让我走吧……我就是一大麻烦……”赖小海喘着气，一边控制不住地迎合着明靖，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走……你舍得么？……真让你走了，你不得哭死……”明靖把赖小海越抱越紧……嘴里含着他细巧的舌尖，怎么都不舍得放开……“赖子……别走了……真的，我要你……无论如何我都要你！”
赖小海说不出话来……他闭着眼睛，拼命地感受着明靖带来的那种晕晕的感觉……他迎合着他，不由自主地贴近他……他们的舌尖纠缠不清……渐渐两人之间的界限似乎不再那么清晰，他们都不太能分得清，自己吻着的，到底是对方的一部份还是自己的一部份……他们好象融化在一片白色的眩晕中，除了彼此，这世上的其它一切都不再重要……
气喘吁吁地分开的时候，赖小海在明靖怀里软成一团……他攀着明靖的脖子，牢牢缠绕着他……
“想死我了……＂明靖的手伸进赖小海领口，摸着他汗津津的锁骨……”你到底吃饭没？怎么瘦成这样……我都不敢使劲抱你……好象稍为用点力，就能勒成两截似的！“”吃不下……“
“不是想我想的吧！”
“我要说是呢？”
明靖苦笑，“真搞不懂你……一会冷一会热……到底要我怎么着！”
赖小海窝在他怀里，好久才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走了……又心疼得要命。”
明靖叹了口气……“赖子，回来吧！”
赖小海藏起来不敢看明靖……
“……我现在不敢说你爱我……我没什么信心……可我想，你至少是留恋的……对我们一起的那个家、妞子……我，还有我教你的东西，不然你不会那么热的天每天站在马路边等我……只为远远地看我一眼，不会在纸板上刻那些东西……不会回咱们的家……！”
赖小海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看他，“你都知道！”
明靖好笑地看着他，“咱们的房子我后来退回公司了，搬家的时候，我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过了，妞子的东西你都收拾得尤其仔细，连她被扔在咱们家门口时穿的小衣服你都包起来，……除了你还能有谁？还有李平给我的那些纸板箱……真是把我惊着了……你不但把我教你的那些东西都融会贯通，而且有自己感悟……如果不是常常在想在思考这些东西，就算你是天才也不可能！”
赖小海贴在明靖胸前，明靖能感觉到他的微微颤抖……“是不是又想哭，想哭就哭吧！……在我这里用不着忍着！”
赖小海抬起头来，“谁……谁要哭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液体却吧嗒一声重重砸在明靖胸前……“都……都怪你……我明明不想哭的……”赖小海的鼻子红红的，鼻翼微微煽动，眼泪开始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忍不住！
“都怪我……都怪我……！”明靖心疼了，他把赖小海的脸抬起来，用拇指擦拭着他带泪的脸颊，“……能说说么？……为什么不要钱……为什么不上学？”
“我学了有什么用……我根本不喜欢那些，也不适合那些……而且让我用你的钱……那我到底算个什么？……对你来说，是不是用那些钱送我去上学，你的责任就尽到了，然后就可以让我自生自灭，你就可以彻底地离开我！”
赖小海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惊住了，……他就这么把自己想的直接说出来了……他其实一直暗自抗拒着明靖送他去上学的想法，他就是觉得，去上了学，有了自己的生活，明净就有了彻底离开他的理由……他不要这样……他不需要自己的生活，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明靖……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赖小海突然坐起身，背对着明靖，肩膀轻轻抽动着……哽咽的声音带着不明缘由的愤怒。
明靖惊诧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你不喜欢？……你那么用心地学，没事就琢磨……几个月工夫你就达到了有些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你说你不喜欢……”
“那是因为你喜欢……你想让我成为那样，所以我用心地学，我不想让你失望，我想让我自己变成你要的那样……可我真的不喜欢那些……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可有可无，我喜欢的除了你没有别的，……你到底明白不明白！”赖小海转过脸，眼泪成串地落下来，却还努力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明靖……
明靖震惊地看着赖小海……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做什么，他想给他一切，他所认为好的一切，……他把赖小海当作一个迷途的孩子，他要给他一个独立的、光明的未来……却从未想过他需要的竟然只是这样？……明靖糊涂了，他有点不能理解赖小海的想法，……他不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他不要自己的生活，他不要充满希望的未来……他要的，竟只是他……他只是要成为他的一部分，象一棵寄生植物……他要把自己的现在和未来都紧密无间地和他纠缠在一起，……不管那未来是不是足够完满！
明靖觉得他一点也不理解赖小海了……倏然之间，他想起了母亲……那么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不管想怎么活都有足够的本钱，她却把自己和那个古板木讷的父亲紧紧绑在一起，相互折磨，让彼此受尽痛楚……直到忍无可忍撒手人寰的瞬间，她都从未后悔过和父亲那段痛苦的生活……从以前起，明靖就从未理解过母亲，他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能放她和父亲自由，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活得舒畅些……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赖小海和母亲何其相似，……他们活着……只是为爱，……除此而外，没有其它！他们的爱太纯粹，太干净，以至于不但不容于世，也不被所爱的人理解……因为，寄生植物的爱，对于被攀援的那棵树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担！
明靖的情绪很复杂……他凝视着赖小海，心中只有痛惜……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爱如此高贵而不可侵犯……一旦被亵渎，就只有以死抗争！明靖缓缓搂过赖小海，轻轻地抱住他，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父亲承受不起母亲的爱，所以他最终叛变！而他明靖能承受得起赖小海的爱么？这沉重而又充满诱惑的爱……
“赖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明靖在赖小海耳边低语，已不记得多少次问过这句没有答案的话！
赖小海靠着他，想靠却又不敢太用力，仿佛明靖随时都会转身走掉！
“唉……！”明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你别这样！”赖小海挣开他的怀抱，“你真要我去学，我就学……哪怕我不喜欢我也学！”
“不用，赖子……我知道你要什么了！……可你不能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除了爱我，这世上总有其它事情是你可以喜欢的，你不能把所有的爱都放在我身上……明白么？”明靖扶住赖小海的肩膀，有点焦虑地看着他，“……你可以选你最终要的事，但总有第二重要、第三重要的事，……他们能支撑你好好地活着……”
赖小海哽咽着问明靖，“什么是第二重要的事？我找不到！……我这辈子只能为这一件事活着！”
“有的，只是你还没发现，……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但是你不能放弃！永远也不要放弃！”明靖突然发动了车子，象疯了似地加大油门……那辆黑色的小奔，象蛮牛似地脱缰而出，不顾限速标志，不顾只能右转的规矩，向着既定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