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等会是一位藤原先生会跟你谈土地的相关细节，其实我虽然是主管，不过也是他的助手罢了。』仓持又笑了笑，我跟著点头，我想助手人这麽好，上头的人应该也不差才是。
这次大概会是有点年纪的好好先生吧。
走出电梯，仓持带我走过一间间的会议室，直到看见有著第一会客室的名牌才停了下来，我心想原来这个外商公司也用中文，还以为会写一堆自己看不懂的文字，让人找不到路。
『你先进去坐一会，我去找藤原先生过来。』
仓持这麽可亲的态度早就让我放下忐忑不已的心情，在沙发上坐下，门被关了起来，我拿出志明托给我的证件印章，如果今天价钱谈好，要办手续也比较方便。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跟齐颜颜这个人，是再无干系的两个人。
如果我没有接下连榆心介绍的工作，如果我没有答应帮志明的忙，或许我们一直都不会有关系。
因为我是这麽努力的想忘掉他。
会客室的门给人推开，这次多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轻轻的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显然有些迟疑，那原本云流行水的步伐在我身後突然顿了一下，仅仅只是几秒的时间，当然没有人会去在意。
我略显慌乱地把手放在膝盖上顺带把腰杆挺直，有点紧张微低著头，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精致明亮的黑色皮革的鞋子从我旁边经过，那人应该有非常高的身材，看他那双笔直套著上好质料西装裤的长腿就知道。
那人坐到我的对面，原本是想先抬头跟他打声招呼，眼睛却不由地盯著他那双十分白皙漂亮的双手，对先前自己的猜测来了个大推翻，老妈常说，一个人的手可以看出他真实的年龄，说不定他甚至还比仓持跟自己年轻。
照理来说，我打量兼沉默这麽久的时间，他应该要先打破僵局，不过四周仍是静得吓人。
『嗯…您…您好…。』
我抓紧裤管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却在见到那人浅褐色的眼珠时愣住了，接著是他那头栗子色像天使一样柔软漂亮的头发，还有已经出落得十分俊美的脸庞。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纵使想跟他说句抱歉，曾经这样伤害他，也梗在喉拢里，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原以为不会再见到面的，跟那个叫齐颜颜的少年。
他见我突然抬头，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和我四目相接，如果我那副厚重的眼睛不算在内的话…。
他迅速地整理好瞳孔里的波涛骇浪，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每当他生气还是开心，表面上总是冷冷淡淡地，不过他眼里总是先反应他真实的情绪，就像个孩子一样。
所以我看得很清楚，其实他也不是挺想见到我。
那个怯懦胆小的男人，总该让他觉得厌恶恶心的。
仓持似乎在提醒他，这样一直沉默著也不是办法，我难堪地揪著身上穿的这套西装，之前那个少年曾经跟自己说过，皮肤略白的自己很适合这种灰色，他只这麽说了一遍，他却记了好几年都不忘。
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成为一个大人，坐在自己面前，漂亮地说出冠冕堂皇，一口商业对话，专业得让自己难堪的低下头，只能紧盯著桌面，藉著光洁的桌面看见那个俊美的男人，丝毫没有与他相认的意愿，或许真如自己所想，记得那段回忆的，只有自己。
那个会紧抓著他不放，一心只希望能得到爱情的少年，已经不复以往。
『如果包括土地所有权跟地上权，我们公司愿意付一千万，连先生那方面能接受吗？』他话一出，我没有多大的反应，仍是畏缩著，仓持却略感不妥，有点犹豫地喊了一声藤原，可齐颜颜没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我，彷佛我就只是他的客户那样生疏。
我不知道一千万买下那间店值不值得，只知道那跟昨晚志明跟我说的数差距得挺大。
他只说价钱要有五六百万，在这种不是挺有价值的乡下地方就算已经卖得很好，我连忙点点头，算是允下了这笔交易。
『那我们就算谈成了。』
交易在我冒著冷汗，始终低著头的情况下结束了，见他已经没有意愿在招待我，压著柔软地沙发椅想起身，想赶快离开这个让他异常难堪的地方。
他从没想过两人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尴尬跟陌生。
不然你还想怎样呢，林恋笙？
是你先逃开他的，在他苦苦哀求你，千万别离开他的时候。
『仓持，你先去办公室等我。』
仓持愣了一会，『噢，好的。』
等仓持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待在这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意思说话，我却开始苦思，该叫他颜颜还是齐同学，以前只用过这麽两个称呼叫他。
经过一番衡量，有点困难吐出几个字，却费了我很大的心力，『齐…，齐先生…』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笑了一下，可眼神却还是有些恨恨地，我没敢再看，连忙又低下头。
『我没想过再打扰你生活，真的。』
他这麽说，我应当高兴才对，至少他走回正途，不再迷恋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可心里却有难挡的酸意窜了上来。
『我去日本念了高中，後来到了法国学商，最近才回来，所以我不知道你…最近的情况。』4CF30苛没记听古旧:)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他侃侃而谈，我也不好总是一副怯懦的模样，有些小心地捡著他的话听著。
『是这样吗…嗯…』我难看地扯起嘴角，尴尬的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他至少…，也会找我一下。
『还有，我现在叫齐颜。』
他这句话让我抬起头，才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如此直接，一点尴尬也没有，坦坦荡荡，不像我。
『疑？为什麽？』
『太稚气，索性就丢掉。』
看著他跟以往不太相同的笑脸，那是属於一个成熟男人的自信，及少年身上看不见的冷沉，我不禁想，他去掉的稚气，是他的名字，还是他曾经对我那段感情的存在…？
6
『你现在过得好吗？』齐颜颜，不…，现在该是称作齐颜的男人这麽问我。
我想他问的不会是我的感情生活，再多也就是现在的工作。
『面包…师傅，连先生是我的老板。』只不过辞呈递出去一半罢了。
『我订的那家西格饼乾吗？原来是你，你的手艺还是这麽好，一点都没变。』
原来那个男员工所说老板的孙子就是他，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吃我做的点心，想到这里，心里好过了一些，并不是什麽都变了的。
还是有些习惯跟喜好不会随著时间而有所变化。
『噢，我会的也就是这样而已。』
『之前是女同事拿了一盒送我，我没想过会是你做的。』
止住笑容，涩涩地抿平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齐颜一直不停地强调，他从没动过找他的念头这件事上。
我安静地没再多说话，仅是维持著有点难堪的笑容。
其实他大可以装作不认识我，把我当成普通的客户一样处理，虽然我或许会有点感到失落，但对於他，应该也没什麽差别，毕竟当初先放弃的人是我，他只不过是个受害者。
会想忘掉以前的事，任谁都可以理解。
『你跟江彦理在一起了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齐颜突然又问，褐色的瞳孔冷冷清清没什麽起伏，看起来他说的像是随口就能问问的话题。
因为那之於他，已经不是那麽重要了。
所以才能这麽坦然。
『不…，他已经跟一个女孩子订婚了，是我老板的妹妹。』
齐颜顿了一下，看进我颇为受伤的眸子里，才发现他刚才所问的，真的不算是很好的问题，徒增尴尬，『哦…抱歉，当初你离开学校，他也跟著调职，我想…，你後来应该是接受他了才对。』
我略显迟钝的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尴尬的对话还得持续到什麽时候。
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我差点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刻意掩盖住喜欢同性的事实，卑鄙地以为不会爱上自己的学生，却一面接受学生别有用意的关怀与呵护的老师。
『我想我该走了，时间好像…耽误你太久。』我记得他要仓持先生在办公室等他，他跟齐颜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叙旧。
能让我再看他一次，知道他很成功顺遂的生活著，也就够了。
那个会因他情绪起伏的少年，真正从自己过去的生活里消失了。
抓过搁在一边的外套，习惯性地遮住右手的疤痕，微微向他点个头，『那我先走了。』
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次他那张俊美秀丽的面孔，我怕我看见的，会是放松的表情，因为我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扳开冰冷金属的门把，而後一只大且暖的白皙手掌覆盖上来。
『你生我的气吗？』
他一碰触到我的右手，反射性的甩开他比我温暖的手指，不想让他发现到身上丑陋的疤痕，那是我惩罚自己的证据，我要让自己时时都能看见，当初自己就跟那道疤一样的可怕。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要贴著我，光滑的毛玻璃门只映出他比我高大许多的影子，或许比五年前，他又要高上十几公分，我只能软弱地抖著已经不年轻的瘦弱身体，连扭开门把逃出去的勇气也没有。
『如果是为了提起江彦理的事，我发誓以後不会再说，他要结婚了也算是好消息…。』
江彦理要结婚的确算是好消息，至少他能够选择一个让大家都好过的婚姻，一个十足完美的伴侣，不过让齐颜来说这句话，的确有点古怪。
我被他困得有点窘，但除了可怜兮兮地缩著肩膀尽量不跟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什麽都做不到。
『这次我不会再像五年前一样，你要我怎麽看待你，我会照著作…，只要你别再死命逃开我，恋笙。』
他的语气又不像方才一样自制冷静，彷佛那五年前我以为已经彻底消失的少年又有了影子，那双泛著泪水跟惊慌的褐色眸子在我心里再度活了过来。
我想上天又安排我们再次见面，不会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况且我们已经这麽努力地想忘掉彼此，五年的寂寞也让我暂时给齐颜最大的让步。
其实我也怕他对我不再抱有任何感情，那会让我更加寂寥，就算只把我当成朋友，惦著我也好。
『你可以只把我当朋友一样…，看待？』朋友是最中立也最安全的名词，明知道是自欺欺人，我还是这麽问他，我只不过再找一个两人还可以继续相处的理由。
寂寞让我变得毫无原则，梦矢、江彦理、志明他们渐渐都会有自己的家庭，陪伴他们的新生命会越来越多，而我会变得更加衰老，更加孤寂。
我只要有人偶尔……，陪著我就行了，无关於爱恨之类的感情。
『当然，你说是朋友，我们就当朋友。』
我没想过他会答应的这麽快，好像原本我们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那麽单纯明了。
他送我到电梯门口，替我按下一楼大厅的按钮，轻声对我道了声再见。
说以後工作之馀，或许会偶尔来找自己。
『嗯，到时我再请你吃点心。』
齐颜淡淡笑著，那张秀丽的脸，肯定会有很多男人女人喜欢，不明白他以前怎麽会对自己这麽死心塌地，如果不是那几句喜欢自己说得太令自己深刻，他或许会以为自己是做了像小时候的白日梦。
一个英俊高大理想的男人，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一般，也会幻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来到自己跟前，对自己告白，这样的憧憬，之於他这个男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怀藏著，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我等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脏砰然不规律地多跳了好几下。
电梯门缓缓地阖上，直到我看不见他的脸。
右手颤抖地摸上一头黑发，刚才齐颜吻了他的发稍，很快地就让关上的门给分别了，所以他还来不及阻止…。
是来不及，绝对不是故意纵容…。
虽然他明白知道，朋友之间不会是这样的。
揽著灰色的西服外套，走出电梯，揣著满怀思绪步出大厅，外头的空气流盪著一股闷滞的热气，抬眼看了有点刺眼过头的烈阳，又匆匆低下。
『哥！』
梦矢跑了过来，穿著一件我给他买的蓝色上衣，跟有点松垮的牛仔裤，跟我身上穿的不太搭调，但平常我也是像他这样的打扮，所以显然是我自己不对头。
『梦矢…，你怎麽在这…？』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是瞒著梦矢来到这里而感到心虚，虽然本意是帮志明的忙，不过他也没遵守他跟梦矢的约定，关於见到齐颜颜这个人必须要躲开的承诺。
不过在那当下，自己怎麽也不可能逃得掉。
『你才是呢！哥！！志明要你帮忙，你怎麽没跟我提？』梦矢一脸紧张，直看我的身後是不是有其他的人。
『噢…，因为昨晚志明打给我，就晚了。』
『晚了是几点？』梦矢显得有些不高兴，通常只有扯到同性恋的事，他才会那麽容易激动。
『我只是想帮志明的忙而已。』
梦矢看我神色之间好像也挺镇定，又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看到什麽人？』
『有阿。仓持先生。』
梦矢一听，『哦…，仓持…』努了努嘴，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一样，活生生就是一只刺猬，『跟那家伙应该没什麽关联吧……』後面那句显然是不愿让我听清楚的。
我想，梦矢大概比我早些知道了什麽，比如齐颜跟这家公司的渊源。
『怎麽了吗？』
『呐…，哥，你还是不适合这种大企业的地方。』他拉著我，往他那台休旅车走去，『以後…，以後就别再来了，这次是帮志明的忙，例外。』
『嗯，好。』
抱歉，梦矢，我跟你约定好的，不跟齐颜颜见面，可是我始终还是忍不住。
所以，我得瞒著你。
7
回到家之後，梦矢嚷著他肚子饿，说在公司外头等了我很久，老妈笑著给他坐点心去了，我想应该先给志明拨通电话，告诉他店跟土地谈妥了多少钱，人还没走到茶几前，电话就响了。
是从面包店打过来的。
在车上我还特地问了梦矢，一千万的价钱算不算很好的，梦矢有点吃惊地盯著我看，他大概不相信他老哥第一次跟人谈事情，就能这麽成功。
『哥，那间公司的人是笨蛋阿？这里那麽不发展，他每块地都这样买下来，还来不及用商城赚钱就会倒的，你确定是一千万？』
我确定地向他点点头，梦矢却怀疑地往我脸上打量，『哥，你认识那个仓持先生吗？就算是熟人也没那个价……。』
我怕见齐颜的事露出马脚，赶紧又说，『这是之前跟志明就说好的，我只不过负责拿证件跟他们办而已…。』
梦矢没再吭声，倒是满脸沉重的操控著方向盘，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道路。
那时他才敢偷偷地想，或许齐颜把他看得比熟识的朋友还重要。
握著话筒，我想尽快跟志明说这个好消息。
『喂，志明，今天…』
『恋笙！你这辞呈怎麽回事？！我今天才看到！』志明那大嗓门往话筒一吼，我吓得捂住电话，就怕老妈听见，以为我做了什麽坏事。
再说辞职的事，我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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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店卖了…，也不一定再开店的…，我想…』支支吾吾地，原本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词，可让志明这麽一骂，半句话也说不好。
『梦矢没跟你说吗？那时候我忙著搬家，我家也在城西路上的你也知道，那带的房子都卖了，我想换个地方做生意，还让梦矢跟你说新店已经在装潢了，等爱莲一生完孩子，就正式开店，怎麽那小子忘了？』
我在电话那头听著志明说话，指尖有点发冷，梦矢根本没提新店的事，他个性是如何谨慎自己是了解的，除了他根本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个可能，他不晓得梦矢为什麽会没告诉他，也难怪那天梦矢看见自己放在桌上的辞呈，会露出这麽不自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