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人，就让我好好握一下你的手。』
齐颜的语气跟在面包店是显然不同的。
总觉得他也认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有点困难，甚至也让他无所适从，我们都在找一个平衡点，既可以让他毫无芥蒂地接近我，也可以让我不再责备自己，让我们都好过一点。
所以就选择了朋友这个字眼，自欺欺人。
後来想想，那个时候，的确是抱著这样的心态。
齐颜走近一辆敞篷车，是银灰色的，车体流线很漂亮，就跟他的人一样相配，齐颜为我开了车门，
『上车吧，恋笙。』
我被动地坐在副座，看著齐颜也进了车内，发动引擎之後，按了其中一个键盘，车顶慢慢从尾端盖了上来，很快就成为密闭的空间。
我没坐过这种车，也有点愣住。
有点像电影里面的那种很先进的车款，他还以为这是只有在影片里头才会有的，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能坐到里面。
齐颜见我又发呆，轻笑著靠得我很近，几乎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那种香味，白皙的双手环过我的身体，帮我扣紧安全带。
『稍微一不注意你，就是这麽毫无防备的样子，要人怎麽对你放得下心？』
不知道我没有防备在他眼里是什麽样子？我想得用心，却没发现齐颜靠我越来越近，他的挺直的鼻梁几乎要碰上我那副不断滑落厚重的眼镜，我才惊觉，没有防备的意思。
『只吻你一下，你不会跳车跑掉吧？』
齐颜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事实上，就算我想逃，安全带把我整个牢牢系住，想在齐颜吻我之前挣脱开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这麽简单能作到，大概也能创个什麽世界纪录的，史前无例的逃脱大王。
脑子里乱烘烘想些奇怪诡异的东西，齐颜双手抵在副座的两侧，也没打算让我躲过，或许，我也不想躲。
他还是没敢直接吻我的嘴唇，只在颊边轻轻碰了一下，手指扫过耳廓上的软骨，我努力睁大镜片後的黑色眼睛看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接什麽话好。
这麽亲腻的接触，已经隔了五年之久。
『午餐你想吃什麽？』
齐颜又坐回方向盘前，我则是整整身上有些皱巴巴的上衣，别误会，齐颜连碰也没碰我一下，顶多也就是亲我一下脸颊而已，衣服是我自己太紧张给手指绞的。
『都行阿…，只是吃个中饭而已。』
齐颜握著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紧，用力地都发白了，尔後缓缓对我说，『我们隔了五年才又再一起吃中饭，你记不记得以前你给我打的那个鸡腿便当，只有一只烂鸡腿，又甜又咸的…』
我还记得我当时把鸡腿全给了齐颜，自己只吃白饭的，原来从那个时候，我就对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孩起了歹念…，
打了个哆嗦，原来我才是那个披了人皮的那只狼。
『唔…，好像是…。』
齐颜没发现我心虚十分的表情，车里的冷气舒服地吹送，四周安静地连我心跳的声音都如此清楚，所以齐颜说的那句话，我才会这麽一辈子都记在心里面。
绝对不是因为太过在乎他的原因。
『中学的时候，每次都是你请我吃饭，我就想著上了高中之後，第一份的薪水就要请你吃顿大餐，谁也没想到，你会离开。』
『更没想过逼走你的，会是我。』齐颜扬起嘴角，可是没有笑，好像在讽刺著什麽，我或许能理解，却也不敢想得更深。
『早知道，我就离你远远的，不喜欢你。』
齐颜没有看我，可我却觉得那双沮丧的眼眸正哀伤地注视我，让我哑口无言。
在我以为自己无法承受过去曾有的痛苦，当年那个年纪的孩子，又能承受多少？
那时自私的我，从来没想过。
10
那时自私的我，从来没想过。
曾经那麽自信骄傲的孩子会受到什麽样的伤害，至今那道伤口还留在心口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抱歉。』到现在，我只能作的还是只有这个，我一个老男人，什麽都没有，所以也无法拿出什麽东西作为补偿。
齐颜跟我都没再说话，过去的错误已经种下，不论再说什麽都是多馀的。
这五年，家人跟朋友将林恋笙这个人占得满满的，心里的那个位置却一直是空著的，似乎每天所作的事，没有目的，只是在虚度日子罢了。
不知道齐颜是不是也这样？
看他这麽光鲜亮丽，年纪轻轻的就能接下这麽重要的案子，大概不像他只会轻叹自己老去的岁月，及已失去的那些。
也对，他还这麽，年轻。
乡下地方没什麽特别高级的餐厅，车子经过一家白底红字的大招牌，写著四个大大的歪字，客家小炒，停下车子，他转头过来问我，『就这家，行吗？』
他请客，当然什麽都好，惟惟地点点头，跟他下了车。
里头只有两个客人，齐颜跟他。
店里没有经过什麽整修，卫生条件也不讲究，这里不比R城，没什麽高明人在这里生活，通常只要东西美味，就够了。
齐颜选了一张靠墙的桌子，红色的漆皮掉得挺严重，不过他似乎不怎麽在意。
『怎麽了？』高大俊美的他，微蹙著漂亮平坦的眉间。7B32F802A4走没:)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真的变了，那个总是娇生惯养，任性的男孩子。
我摇摇头，向他走了过去，五年後的齐颜，的确在某些方面，给了自己以往没有的，甚至会兴起一股依赖他的安全感。
我跟齐颜都没吃过客家小炒，胡乱点了不少，当然都是齐颜跟老板扯了一会，大概点了五六盘左右。
上菜之前，我握著玻璃杯默默喝著柳橙汁，百分之百的纯正，鲜果原汁现榨，包装上好像这样写的，不过喝进嘴里的大部分是食用色素。
『你现在还在…，念书吗？你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大学生？』如果没有算错，他应该二十了，在R城常看见的那些大学生，捧著几本难懂的书从学院走出来，挺学问的。
自己是职科出身，自然也没有机会念那种高等的学校，再说，自己也念不来。
『我国中没参加联考，跑去日本了，跳级把大学的课业念完才到法国的。』齐颜一口气把饮料喝完，打算倒了一杯新的，这次是芭乐汁，我看见他杯口内缘不是挺乾净，伸手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仔细地用餐巾纸擦过。
齐颜静静看著我的动作，脸上露出了，不知该是否该称作温柔的笑容，总觉得他看著我，心里却在想什麽似的。
原来那个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并不是我多心。
『现在正打算拿博士学位。』接过我擦好的杯子，他笑著说。
『那一定很辛苦，念书很花脑力。』我指了脑袋，有点窘困的笑著，如果是我，大概也没办法像齐颜这麽出息。
『也还好。』
老板慢慢地将几道菜陆续端上来，几乎每道都是用辣椒炒过的，闻起来也香，吃进嘴里又咸又辣。
齐颜大概什麽口味都能适应，他能一边吃著菜，一边跟我说这五年他的经历，有什麽样的人事物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很琐碎的一些事，不过对我来说，这是我能了解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唯一的捷径。
毕竟在这五年里面，我独独遗漏在他的生命中。
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齐颜或许也早已不在意，可还是忍不住失落什麽的，那些情绪让我沉默，安静地吞咽下每口辛辣的菜，然後再喝下一杯杯的饮料。
如果喝果汁也会醉的话，有多好。
或许我就不再这麽想东想西了，自从齐颜再度出现我的生活中，我的心就不曾平静过，这样久了，会很累的，我想我这麽懦弱，能够撑上多久，不知道。
万一哪天忍不住想跟齐颜在一起，不知道齐颜跟他之间会不会就结束了？还是会就这麽在一起？
这些问题，一直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吃完一顿饭，喉咙已经隐隐发涩，想想已经很久没吃辛辣的食物，回去之後大概要多喝些白开水，这里的饮料似乎越喝越渴。
『你没吃多少，是不喜欢吗？』
齐颜看了我碗里还剩下大半碗的白饭，有点在意地这麽问，我马上想跟他说其实这顿饭也很美味，只不过他实在很少吃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一开口却发现喉咙沙哑的厉害，不想让齐颜发现我的异样，只能摇摇头笑了笑。
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吞咽了口水，发现越来越疼，所以在回程上，我都没敢再多跟齐颜说句话。
回到面包店的时候，店里除了几位客人正挑著刚烤出炉的面包，爱莲站在柜台看见我跟齐颜走了进来，走了出来，『你们回来了，我刚还跟仓持先生说你们大概聊得不想回来了，要他先回公司。』
我都差点忘了，仓持先生还等著齐颜一并回去公司，看了店里的时钟，都已经过了两点，公司的午饭时间也早就过了。
齐颜一脸悠閒，丝毫没半点紧张，反倒问了爱莲，『那他回去了吗？』
『他还在里头跟志明聊天，好像也不想回去上班，他说顶头上司是你，他自己回去也没啥意思。』
齐颜低沉地笑了，牵著我的手就要进去内室，爱莲好像也当作没看见我们两个牵在一块的手，但我还是轻轻挣开了。
『欸，等等！』爱莲拉住我，神秘地在我耳边咬著悄悄话。
榆心来店里了。
我心里一紧，心里的紧张全写在一张脸上，齐颜皱著眉看我，『怎麽了？』尔後又看看爱莲，她也是一脸尴尬，齐颜决定把我拉进内室里，看看是什麽在作怪。
扭开门把，里头的三个人全把视线摆到他跟齐颜身上，当然有个人是不屑看自己一眼的。
志明现在已经知道齐颜不只是自己昔日的学生，也是这座打造新商城的推动者，『你们回来了，仓持先生原本还打算就聊到下班时间要直接回家了，你这个上司好像没什麽威严。』志明玩笑似地说著，仓持跟著一阵乾笑，心底却想著回去齐颜肯定会给他两倍以上的工作量。
连榆心那冰冷的目光在他跟齐颜之间穿梭，似乎想看穿什麽，一会，嘲讽的笑意在她精致美丽的嘴角掀起。
齐颜却突然牵起他的手，就这样在他们其他三人面前，志明是顿了一顿，有点迷惑地看著齐颜，仓持则是默默地喝著志明给他备的绿茶，视而不见。
『这位是连先生的妹妹吗？』
我紧张地看著齐颜，不知道他想做什麽，我跟他说过的，江彦理将娶的，就是志明的妹妹。
『我叫连榆心，不知道齐先生跟恋笙是什麽关系？』连榆心阴狠地维持面容上的微笑，像是看准了这是我的痛处而刻意问的。
爱莲在外头叫著志明，大概是有篮面包卖完了得补全，刚才进来的时候，焗烤吐司只剩下两个。
志明起身侧著身体走近门边，『我先出去帮她一下，你们好好聊。』
我有些心虚地点著头，连榆心向来跟我就没什麽好说的。
齐颜又更握紧我的手，我才发这是头一次面对连榆心这个女人，比较不那麽感到害怕。
因为她的恨意实在太赤裸了，让我无法忽视。
『人的心里不光明，加上仇恨妒忌，再美丽的外表也渐渐无法遮掩你内心的丑陋，连小姐。』齐颜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讥讽似的抬起一抹冷笑，绝艳却又凌厉。
『如果让江彦理见见你现在这副嘴脸，你想他会不会被你吓跑？』
连榆心那张精容妆致的脸蛋气得发白，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生气过，正确来说是失控，齐颜的确马上掌握了连榆心的心结。
那就是，江彦理爱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11
志明让齐颜载我回家，坐在副座上，心里想著齐颜跟连榆心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残酷了一点？手掌摸上右边的肩膀，连榆心抓起皮包经过他身边时，还狠狠地撞上他的肩膀，虽然不很疼，可她那个狠冽的目光，却是让自己不寒而栗。
『为什麽让那种女人欺负你？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很好，你身边的人也都挺照顾你，没想过还有这号女人…。』齐颜昵了我一眼，又回头专注开车。
天色已经开始转暗，右边车道的车流大灯迎面照了过来，有点刺眼。
『可是她也很可怜……』她就这麽爱著江彦理一个男人，若不是自己的存在，或许他们两个就这麽幸福地在一起也说不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不止套在她身上也能成立，你懂吗？恋笙…』
齐颜驶到路旁，车子引擎声慢慢隆隆地响著，他突然把车子停在路边，我以为他要我下车自己回家，心中不禁一阵委屈，默默压下车门，齐颜快我一步把门给锁上，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把我扯进他怀里，这麽理所当然的，我听见他不太沉稳的心跳声，就跟我的一样。
『你听我说话，别动。』齐颜收紧我的腰，让我紧靠在他身上。
我想是因为齐颜把我抱得那麽紧，我才会觉得我全身发热，脑袋里晕呼呼地没法抗拒，贴著他的胸膛，听他说每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不想这麽作…，只要拒绝就行了，顾全别人的想法不一定就是体贴，你明白吗？』
『别去顾连榆心怎麽想，有时候你以为的善意，伤得别人更深，记住这点…。』齐颜叹了一声，我总觉得，他似乎也有很多说不出口的事，埋在心里。
『嗯。』
闷闷地点点头，齐颜的怀抱似乎有点松了，我悄悄地把手环上他宽厚的背部，齐颜齐颜…，如果能不顾虑其他人的想法，我们又怎麽可能只当朋友…？
齐颜开车到了家里那条巷口，我便要求他让我下车，如果让梦矢撞见了，我会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这种情形。
『等你走到了你家骑楼下，我再离开。』他卷下电动车窗，白皙秀丽的面容没有一点瑕疵，比起我来，他的确像个上天的宠儿。
我讷讷的点头，有点害羞，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被饱受呵护，他的情人。
『那你开车回家时，要小心。』我迅速地转身过去，看了附近没车经过，匆匆往自己家里那栋公寓走去。
偶尔回头看齐颜，人影已经变得模糊，但还是清楚他是往自己这边看著的，双手揣著胸前的衣襟，走进家门口，又出来看远处齐颜的车子，已经掉头开走了。
路上的车很少，他记得R城那里，晚上的车流总是很多，他跟齐颜常常不搭公车，慢慢地走著同一条路，即使家的方向不太相同，齐颜还规划了一条路线，好让两个人回家的时间都差不多，到了家齐颜总会打一通电话，问自己是不是也在家了。
这不是又跟那个时候一样了吗？接受齐颜的照顾，明白那个人的心思，却还是装作不知情，这麽卑鄙的事，他也没有勇气再作一遍。
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有些沉，使不太上力，还没来得及按下门铃，漆著红色的铁门开了，是梦矢。
『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知怎地，隐约无力的感觉。
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他今天跟齐颜还光明正大地出去吃饭，会不会志明跟他说了什麽？不过他昨晚说了，要去T城批书，应该没时间去店里，而且他花篮也已经提前送了摆在店里的中心位置。
所以，梦矢不会知道什麽，至少今天不会。
『嗯，今天比较早。』吞了口水，发现喉咙太乾，那股灼热的痛楚越来越无法忽略。
『吃过饭了吗？』梦矢侧过身体让我进门，目光却是直直盯在我身上。
摇摇头，『我不是很饿，晚点再吃，你跟老妈吃过了吗？』
通常应门的常是老妈，因为梦矢回家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不过他最近回家的次数倒是多了，所以老妈这阵子的心情都特别好。
『老妈跟社区的人去参加什麽活动晚会，比较晚才会回来。』
我到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瞥见瓦斯炉上有正在煮的阳春面，台子上还有一罐香菇拌酱，看来他打算晚餐就这样过。
走到冰箱里拿了一把青菜跟几尾虾子，走回炉火前面，先把煮面的火给关小，又开了另一个炒锅，下了油打了颗蛋再把虾子混合著炒过，再倒进汤跟面条和洗好的青菜拌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