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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言 上——by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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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快一点,黎唯哲就要走了】

由这一句话所引起的畏惧恐慌,瞬间便将他铺天盖地吞噬淹没。听着耳边呼号而过的苍凉风声,庄景玉甚至都已经恍惚到不太记得,现在他会这么不要命似地疯狂追寻黎唯哲,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岚甚至楚回都暂时退居其次。他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必须要追上黎唯哲。必须。

可是该死的……谁能告诉他这座大厦怎么会连区区一个底层的写字办公区都设计得这么庞大复杂啊!如此寸土寸金的D城黄金商业繁华中心,到底是哪个人钱多了没处花,买下这么大一块地儿来投资房地产啊!

呼——

终于,在第三次往右斜拐过一个急弯儿之后,庄景玉总算是成功看到大约位于十几米开外,那个气派十足,恢弘霸气,无论造型还是气质,都和黎唯哲像了个十足十的……大厦出入口。

真是是什么样的人,就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庄景玉细细调节着呼吸,因为剧烈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脸颊,薄汗顺着额头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皱眉按了按左侧小腹隐隐钝痛的地方,没有休息过多时间,便再一次提起沈如灌铅的双腿,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

嗯,应该还是有时间的!庄景玉默默在心里计算着,黎唯哲是从停车场里出来,要把车开到他现在出去的这个门,中间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需要开上一段时间的。他现在跑出去,运气好的话,应该正好就能拦下黎唯哲……

“喂喂喂,我说,乡巴佬,你给我站住站住。”

这道大门是自动感应式的。就在两边缓缓往后退开,庄景玉刚准备抬脚迈出去的时候,从左旁传来的,一道充满了嫌弃鄙夷的刻薄声音,立马阻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庄景玉下意识地收回脚,诧异地扭头往左一看。

“诶诶,对对对,我说的就是你,你赶快给我停下。”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模样古板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穿着的,写明有“恒远”字样的浅灰色制服,庄景玉猜到他应该是这栋大楼的……嗯,应该算是保安警卫之类的把。

可是……庄景玉低头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心里很纳闷儿:他现在,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满脸看不起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怀疑而严厉:“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我可不相信别的几个门的保安,会放像你这种形象的人进恒远。”

他的话庄景玉一听完就彻底愣住了。“混”,“放”,还有“这种……形象”?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庄景玉。他骤然瞪大眼睛,其中布满了受到侮辱和伤害的斑斑痕迹。

然而中年男人可不像黎唯哲那样对这双眼睛和这种眼神满怀兴趣,毕竟在他所处的阶层里,这样的情景,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早已经看到麻木了。

男人不耐烦地朝庄景玉挥挥手,神情间却显得愈加轻视和慎重:“喂,说话啊!你说我也是在这儿讨口饭吃的,对工作,那总得认真是吧。你说你这样子,啧啧……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正正经经进我们恒远来啊!”他咂咂嘴,似乎是想到什么,“……让我看说啊,你简直连住在五十七楼的那位任太太的贵宾犬都还不如啊。至少人家每天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鲜夺人……呃……咳咳,夺狗的。”

庄景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样一副狠狠被吓到的惊愕表情,似乎是很难相信在现在这个标榜自由和人权的现代社会里,居然还会有人将“人”与“狗”,相提并论起来。他以为这种可怕的偏见和歧视,最迟,也应该在民国时代就结束了,没想到……

刚刚才有点恢复正常趋势的平缓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沉重起来。庄景玉双手泛白紧拽着衣角,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触目惊心地凸显了出来。现在的他不止脸颊,甚至就连眼角,也都涌起了一波泫然欲泣的湿润红潮。

“干嘛?要哭啊?”中年男人扫了眼面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模样的土气青年,抬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中断的黑框眼镜,一脸的不为所动。大概是因为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太久,就算最初还保留有那么一点点公平待人的正义原则,但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大,对人心人情的感悟体会也就越来越深。几番耳濡目染,利弊权衡下来,哪怕曾经有过千回百转之柔肠,也早被这个势力冷酷的社会,给生生逼成了金刚铁石之心肠。

像眼前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他实在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次。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猜想,这种人会到恒远来,一般要么是去和住在四十层以上的某位高官金主请求帮助,要么,就是去四十层以下的某家大公司应聘讨工作。

而庄景玉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至极的黑色薄毛衣,一条洗得快接近发白,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尽管刷得很干净,但却样式老旧的白色运动鞋——无论怎么看,都确实简陋得令人发指。要说来求帮忙或者找工作,都好像不大靠谱。至少……前者你得稍微拿出点儿诚意,而后者你多多少少也得显出点儿重视来吧!

可庄景玉两样都不像。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老实大学生……哼,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准得很。现在这年头,越是打扮清纯的家伙,反而越有可能无恶不作,杀人放火!

念及这一茬中年男人越发坚信眼前的人有问题有猫腻,绝不能够轻易放过!

“……诶我说,你不会是个哑巴吧!?”久久得不到对方开口解释,保安脸上原本狐疑的神色,渐渐转成了惊疑,“怎么不开腔啊!”

其实这个时候庄景玉也很清楚,他现在大概是真的必须要出声说点儿什么才行。心里的愤怒逐渐被着急代替,他没办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过分严格的保守警卫身上,时不时就向大门外瞟上几眼,想看看黎唯哲到底有没有过去。

可、可问题是……他也不确信,黎唯哲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开刚刚送他来的那一辆加长车啊!毕竟那辆车实在是豪华得离谱,如果只是黎唯哲一个人去吃饭的话,应该……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啊!那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离开了!?

庄景玉越想越担心,越来越焦虑,但又偏偏被抓了个正着,走不掉也出不去。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简直着急得想要跺脚。

“想走?想走就给我解释清楚!”中年男人一手大力拍打在玻璃门上挡住庄景玉的去路,一边厉声威逼道。

“……”庄景玉憋红了脸,唇瓣上下哆嗦得厉害,“我……我不是……”

“啥?你在学蚊子叫啊……给我大声点!说啥!?”中年男人掏掏耳朵,用词低俗,语气暴躁得要命,“日啊,现在的大学生读出来连个话都说不清楚,有个屁的用啊,还不如老子这个高中毕业的给力呢。”

庄景玉听完傻傻怔忪了下,喉咙里蓦地滑过一丝苦涩的寒意。忽然间所有想要努力解释给他听的话全都被冰封冻结,哪怕一个字,庄景玉也都再也说不下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于他一个人的缘故,而抹黑了整个集体。

中年男人洋洋自得地观赏着眼前的人一副深受打击,脸色惨淡的灰败样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低学历打败了高学历”的,扭曲的快意。

“不说?行,不说,就跟我走趟保卫室。”

男人话音刚落便准备伸手去拽庄景玉的肩膀,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被大门外一道突然响起的,尖锐警厉的汽鸣所打断。

“操!谁啊竟敢把车开到这儿来,胆子真他妈的大,活得不耐烦了是吧!”男人大咧咧地高骂着脏话,抬起头正想朝对方怒吼一句“这儿不能停车!”,却在看清那一辆车的车型和车牌,以及那一张,从驾驶座边缓缓下降的车窗后面,逐渐显露完全的熟悉人脸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地失言愣住了。

那个人是……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居然是……

保安飞快地抛下庄景玉一路狂冲了出去。

“黎、黎先生,您……您好!”刚刚还堆满不耐恐吓,凶神恶煞的威胁表情,现在立马转换成一副讨好连连,谄媚狗腿儿的恭维神色。

然而黎唯哲却完全没有浪费哪怕一丝丝的余光去看他。此刻黎唯哲的全部心思,都只聚焦在他身后,那个僵硬沉默的男人身上。

早在听见“黎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庄景玉的眉目间就已经闪过了些许微微的动容。然后他机械地转过脖子,迎面对上黎唯哲隐隐含笑的深邃目光。

这一刻两人的对视显得很奇怪。明明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一只讨厌至极的老哈巴狗,可是当眼神触碰,目光交融的那一瞬间,竟仿佛天与地都不存在,淼淼宇宙就只剩下他两人一般。身处的世界无声胜有声,安静而又嘈杂;两人的距离遥远却贴近,渺小而又宏大。

那其中包含了很多很多。庄景玉慢慢想,慢慢想,终于一点一点,理清了思路。比如黎唯哲一如既往的玩笑戏弄,比如黎唯哲欲走还留的故意试探,再比如现在,当黎唯哲检验到他又一次成功将自己坑进圈套的时候,从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泄露而出的,那一种独属于胜利者的趾高气扬,那一份恶魔加冕的无上荣光。

亲眼目睹自己看中的猎物上钩,那享受大概真的很爽。

这一次庄景玉连累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单纯觉得黎唯哲很无聊,也很……某种程度上,幼稚。可是他也不能忽视,就在刚刚转头看见黎唯哲的时候,从他心中骤然奔涌而出的,那一份巨大的安心和放松。

庄景玉把这解释为,因为终于追上黎唯哲,所以可以从他那儿打听萧岚消息的缘故。

就在他们俩“眉目传情”传得正欢的时候,僵立一旁的中年保安自然也早就嗅出了空气中广阔蔓延的不对劲。老天……黎先生竟然和这个土包子是认识的吗!?而且看样子……两人的关系估计还不浅!

完了完了完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你把拦下做什么?”

良久,黎唯哲的目光终于从庄景玉的身上撤了回来,转移到现在这个,正佝偻着腰背,满脸恭维地站在他车前的大厦保安。其中隐约零星的笑意温柔,霎时冷冽成万千寒光烁烁。

“他是我的客人。我现在来接他出去,你也不肯放吗?”

——尽管末尾是微微上挑的轻快语气,可在这个句子背后隐藏潜伏的危险意味,却直把男人吓得犹如筛糠子。

“放……放放放!当然放!当然放!”他这辈子点的头估计都没现在点得多,“马上放!马上就放!”男人一边唾沫横飞地保证着,一边赶紧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恭请庄景玉出门上车。

刚刚还在庄景玉面前装逼嚣张的冲天焰火气,瞬间便被黎唯哲更为强大几千几万倍的雄厚气势所尽数熄灭。

庄景玉不愿多看如此冷酷势利,却又万分真实的丑陋画面,便只微微低垂着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就在几分钟以前,他一个人还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对方同意他迈出跨越的艰难界限,如今却只是因为黎唯哲的区区一句话,甚至就只是因为黎唯哲区区一个轻描淡写的露面,就竟然变得如此轻松和容易了。

这么想的话,这个世界,其实也复杂得非常简单。

庄景玉慢慢走到副驾驶座边的车门前。黎唯哲按下车窗,转头冲他一笑。

“上车。”

他眼睛里的笃定与自负,让庄景玉感到无处可逃。

第十四章

黎唯哲果然没有开刚刚将庄景玉送来的那一辆超级豪车。现在停在庄景玉面前的,只是一辆跑在一辆D城大街随处可见,只能勉强算作普通寻常的,银灰色轿车。本来庄景玉对车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了解的, 只是四个圆环横向相连并排一起——这样的图案标志,他经常在在马路上和Z大里看到,于是时间久了,也就多多少少留下了点儿印象罢了。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魏嘉他妈妈来学校接魏嘉时所开的那一辆艳红色轿车,好像,也正是这一种。

并未再做过多的犹豫,庄景玉很快便打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和黎唯哲比邻而接的副驾驶座里。

一阵略显小心翼翼的轻微关门声,在狭小禁闭的二人空间里沉闷响起,黎唯哲笑眯眯地看了他几眼,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对方头顶那一窝碎碎乱乱的黑发,意味深长地久久沉吟了一声。此刻从庄景玉的角度看过去,黎唯哲的眉目和唇角都被窗外稀释融化的金色阳光,给镀上了一层浓烈飞扬的暖意,很明显他现在的心情,又回复到了是非常非常不错的状态。

“这次你倒是学乖了啊,看你跑得这么急这么累,原来你也没那么笨嘛,”黎唯哲从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和赞许,一边点头,一边轻弹了下庄景玉薄汗层层的脑门儿,满意地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原来你还是知道的啊。”

这语气,既像是刻意暧昧的温柔,又仿佛无心流露的宠溺。

虽然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但是庄景玉却并未躲开,黎唯哲贴在自己额上的,那一只温凉柔软的修长手指。他沉默地接受和忍耐了这一切,安静半晌,忽然伸手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物件。

那是黎唯哲刚刚在房间里,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闷与燥热,而随手扯落的烧蓝纽扣。

繁复华丽的小东西,安安静静卧躺在庄景玉简直细瘦得简直有些过分的苍白色手掌里。掌心的纹路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看似扭曲不定的蜿蜒中,却又仿佛沿袭着一道恒久固定的笔直轨迹。如果说命运的天意玄机全都暗藏在这里,那么现在躺于其上的,这一枚小小的银色纽扣,竟出乎意料地被赋予了一种坐镇乾坤,翻云覆雨的磅礴与厚重。

银白色的光辉柔软而干净,不耀眼不刺目,却自有其一派安淡祥和,岿然不动的大气。这和D城里几乎终年如一日的强盛阳光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与之相较,前者是寥落夜空中的皎洁月光,虽不能像后者那样高悬晴空普照万物,然而那一整片无边无垠的仓皇夜色,却全都被它清冽柔和的光芒所点缀燃亮。遥远的清辉生出了无数的触角,向着宇宙的深处,更深处,最深处,不断地绵延,永恒地伸长,原本浓雾一般绝难融化的黑色,竟然被它给逼走得节节败退。

那不是和太阳一样,刺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直接暴露的强光;而是和月亮一样,缓慢浸淫,温柔渗透的软光。

这样明显而又如此细微的奇妙区别,正是黎唯哲和庄景玉不一样的地方。黎唯哲是强大霸道的太阳,哪怕只靠近一点点,都能被燃烧灼痛得遍体鳞伤;而庄景玉却是月亮,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近接触,沉默温柔,犹如潺潺水流。

他们曾经彼此厌恶过,也勉强,算是互相伤害过——这种情况或许永远不会改变,可是也很有可能下一秒钟就改变——然而不管将来如何,现在他们一起坐在同一辆小车里,这里空间狭窄,位置靠近,就算小心翼翼并不触碰皮肤和身体,也自有一份趋于合一的心跳,交换呼吸的空气。

因为这一切,车里的氛围是流转暧昧的;可是因为庄景玉,车里的氛围又是透明清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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