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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言 下+番外篇——by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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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因为”这里,庄景玉刷地脸色一白,死死咬住牙齿抿紧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同时,黎唯哲也猛地收缩掌心微一用力,更牢更紧地,握住了庄景玉那一只止也止不住颤抖的,冷湿湿的左手心。

他知道庄景玉父母早逝的事情。不过好笑而讽刺的是,想当初拿到下属递呈上来的,有关庄景玉身世家底的调查报告,看到这一条的时候,他虽不至于没道德到幸灾乐祸的程度,但是对此人间大恸,却也是一派冷漠地,无动于衷。

然而现在?然而现在呢。黎唯哲竟发现自己,恨不得将此痛苦百倍千百地,往自己身上拢。

有时候想想,老天爷也确实,够爱开玩笑的了。

黎唯哲深吸一口气,抬手替庄景玉整了整帽子,眼底隐约有光,薄唇轻动,莞尔微笑:“回去吧。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春节快乐,”顿了顿,歪着脑袋摸摸下巴,思考的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提醒……唔,不对,是警告——你,千万给我记着,记牢了,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着手机开机联讯畅通的状态,钱我会定时给你打进去的,但电要是快没有了,一定要记得充,别老等着自动黑屏关机了才想起来,知道么?”

这时候忽然一阵强风刮来,庄景玉被冷气给扫得几乎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于是只能虚眯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状心中不由滚滚一动,真的很想就这么直直狠狠地砸吻过去,细细密密一寸一寸,直到在庄景玉的心中落出一场,绵软温暖的无声春雨。

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毕竟,还是太过于胆大放肆了。再说这怎么着也算是庄景玉考上大学以后的第一次“衣锦还乡”,而且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路人笑容满面地给庄景玉打招呼,黎唯哲微皱着眉头僵在原地,权衡了两三秒钟,最终,还是决定克制欲望。

颇有些遗憾扼腕地黑着脸叹了口气,黎唯哲轻轻揉了揉庄景玉的脸,想了想,忽然改口道:“算了,”他垂眼寻思着,“……还是别一直开机了。睡觉的时候也别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有辐射,对身体不好。”

庄景玉听得心里一暖,那一刻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近乎本能般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嗯……那你……你……也要记得这样做啊……”

黎唯哲乍愣半刻,旋即嘴角一咧,唇线间转眼溢出一抹,仿佛雨后最初的阳光从悄然裂开的云隙间悠然泻下那般的,迷人笑容。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记得了,”此时此刻他真的眼角眉梢,全部都染遍微笑,“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还要再给你提几点要求。”

庄景玉仍旧迷糊地点头。

黎唯哲毫不客气地一敲他的脑门儿,凑近身子去,痞痞笑道:“喂喂,别漫不经心的,你可给我听好了,要是有哪一条哪一天你没做到,你信不信我立马飙车过来,向你们家……唔不对,是向你们村……”

“……嗯?”

向我们家我们村……干什么?

庄景玉眨眨眼睛直直望向黎唯哲,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好奇。

黎唯哲只瞧得低眉挑眼,轻轻闷笑一声,随即轻启薄唇,从性感撩人的嘴皮子间悠悠蹦出来了两个,差点儿没一竿子把庄景玉给噎得背过气去的雷人字眼:

“……提亲。”

庄景玉:“……”他涨红着整张脸,万分无语地用力吞咽了几大口喉结,囧了老半天才终于干巴巴地从牙缝间硬憋出来一句,“你……你说……”——咬牙切齿地。

黎唯哲霎时扬起了一脸,“我就知道”的痞劣,和“你好可爱”的色情。

这下庄景玉干脆看也不再看他,直接别过了脸去。

当然,我们可以认为那一只发烫通红的耳根,是被冷风给冻的。

“咳咳,第一,”黎唯哲清清嗓子,开始颐指气使地提要求了,“每天起床后给我一个早安短信,睡觉前给我一个晚安短信。”

“……”

庄景玉觉得这稍微有些夸张,但是勉勉强强,还是可以接受。于是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二,发现没听到我的电话以后,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迅速给我打回过来。”

庄景玉刚想说就这一条还算比较有人性……

“当然我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肯定也是有惩罚的。”

“……”

他真是太天真了……

“所以第三,如果你有一次没能接到我的电话,那么我就在账本儿上狠狠记上一笔,”黎唯哲随意把玩着庄景玉外衣的银质纽扣,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头在那儿一挑一夹,一掂一弄的,让人看了觉得,心里特别渗得慌……只见黎唯哲一脸奸商,写满阴谋地邪笑着,但嘴上却是轻描淡写地说,“等你回来了,咱们,慢慢算啊。”

庄景玉听得心中猛一咯!,心底隐约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于是他也顾不上害羞或者不害羞这档子矫情事儿了,赶紧转回头直直对着黎唯哲,一脸警惕加紧张地问:“怎……怎么……算啊?”

“怎么算?”黎唯哲抬起指尖放在自己嘴唇面前,轻轻一吹,展颜笑了,“呵呵,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只需要照着办就是了。”

庄景玉:“……”

他真的很想吐槽现在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点儿创新意识呀,不然捉弄人的招数怎么全都抄袭赵敏对张无忌呀!

正这样想着,庄景玉忽然感觉到脸上微微一痛。结果一回过神便果不其然地瞧见,黎唯哲正用两根手指,技巧性颇高地压榨揉捏着自己已经饱受折磨,惨遭蹂躏不知道有多少遍的可怜小脸。他的面色不善,眉目间很有几分黑气萦绕的质问意味:“不过我说……你这么着急着打听惩罚方式做什么?想干嘛?嗯?……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你潜意识里就那么不想接我的电话,连后路都计划着早早准备好了,是么?”

庄景玉:“……”

——好吧,他承认虽然黎唯哲的创新意识没剩几分,但是这家伙的想象力,倒是丰富多彩得很。

最后庄景玉的结局当然是毫无例外地,被迫屈服在黎唯哲的强权淫威之下了。顺带着,还签下了一长溜“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前面那三大条毫无人性的要求如上所述,这里就不再多加赘言了,而剩下的要求零零总总相加起来约莫有十几条,听着听着,全部都令庄景玉哭笑不得。

以下摘录几条尤为典型的:

“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打开电脑跟我视频。”

“每天的衣服搭配要征求我的意见,然后照张相片传过来给我看。不然走在路上丢死个人你自己都还不知道!”

“不要每天宅在家里画图算题,给我出去走走锻炼身体!你信不信就你现在这副排骨身材,我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拦腰公主抱起来!?”

“哦对了,当然光运动也不行,你还要记得给我吃!诶我警告你啊,你别总舍不得花钱!你说你死守着那么多钱来干嘛!?一来我不需要你养,二来咱俩又不用私奔,三来就算私奔我也比你有钱……好了你给听着,衣服房子车子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你的钱你就好好给我用来提高你的恩格尔系数就行。”

……

直到最后道了别,庄景玉独自一人背负着身后黎唯哲那一双锐利胶着的幽邃目光,一深一浅艰难行走在厚叠几层的皑皑积雪之上,感觉就像是,自己仿佛是一只猪,而身后那人,便如同是一个尽心尽力豢养着自己的屠户。(虽然绝对没谁见过像庄景玉这么勤劳瘦弱的猪,和像黎唯哲那样,浑身充斥着贵气霸气帅气痞气的屠户…)

努力吃,提高恩格尔系数……咳咳,意思是,养肥了就毫不客气一口吃掉的意思么……?

当然庄景玉自己察觉不到,这个“吃”字,在这里,微妙地双关了。

当然庄景玉更加不知道,黎唯哲遥遥站在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后,刚刚还写满整整一张脸的戏谑温柔,此时此刻,却全都化作了风雪深处的幻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最终,消失在了一空茫茫皓白之中。

唇线原本翘起来的那一抹笑意弧度看不见了;眼角原本弯出来的那一条浅薄细线逐渐拉直变平了;甚至就连眉目间,原本流溢着那么那么多数也数不清的爱意关怀的波涛暗涌,也都开始叫嚣着撤散退潮,呜咽着,潜缩回冰冷幽黑的深海里去了。

乍一看去会恍惚以为,黎唯哲似乎恢复成了以往那个霸道张扬,同时也暴戾冷酷的黎唯哲,但如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他的眼眸深处,到底和以往那种空洞可笑的虚张声势,大不一样了。

现在,那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满满当当的凶狠戾气,而是隐隐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悔恨心疼。

在那天近乎是逼迫着程诺讲完真相以后(虽然他知道那个程诺必然还隐瞒了很多很多,但他料想那些大多都应该是楚回和萧岚之间的事情,而他对那没有丝毫兴趣,他唯一关心的,只有庄景玉),黎唯哲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同他们告的别,又究竟是怎样离开那栋,庄景玉和楚回曾经同居过的破旧小楼的,他只记得在下楼的时候他的腿脚似乎都难以站稳,有些发抖——记忆中有生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把他这个儿子,当成父亲影子对待的时候。

然后某天,他抽空去了趟……监狱。

说来讽刺的是,当初为了贪图一时的新鲜好玩儿,他在下属呈递上来的好几个选项当中,手指一滑,便非常恶毒地选择了其中,据说环境条件最为艰苦恶劣的那一个(无论软件硬件)。然而当时过境迁,黎唯哲在监狱长点头哈腰,满脸狗腿子表情的谄媚巴结里,缓步走进那一座阴森沉闷的巨大监狱中时,他忽然就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

这里的空气仿佛涂了毒,每一丝每一缕,都在力图要他尝一尝,那所谓的因果报应。

只要一想到庄景玉曾经在这种暗无天日,流满肮脏和冤屈的地方里呆过——并且还是被他给害的,甚至还是由他亲手给推进来的——黎唯哲就恨不得,狠狠将自己抽死在这里。

听说如果你伤害了一个人,那么有意无意,总会有另一个人来伤你。

那天黎唯哲终于知道这句话不假,并且还知道了,你曾伤害过的那一个人,和日后来伤你的那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原来说感情不公平,其实,也很公平。

无论横向纵向,都逃不脱天网命理。

黎唯哲在庄景玉最初呆过的六人间,和后来同楚回共住过的两人间里,都各自呆了大半个小时的光景。而在那总共加起来约莫有一个时辰那么久的无声光阴里,黎唯哲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很多很多,但当一走出监狱,抬头看见云层中那一缕微薄如线的细碎阳光之时,却又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庄景玉在这里究竟是怎么过的,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欺负,是不是被侮辱——这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在脑海中,有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考量与想象。然而后来他终于发现,他分明是宁愿他自己,什么,也没有去想。

好像那样就可以当做是,其实一切都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那样就可以伪装出,其实一切,都还能够来得及的样子。

……不,不。来得及,来得及……肯定是来得及的。只是……

就算是习惯掌控,也从来都是只手遮天的黎唯哲,这一次,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在物理上那些非人力所能变更的事物以外,在明明是最为脆弱的人心世界和感情生活里,也有非常非常多的东西,他永远,永远,永不能及。

比如他不能让时光倒流,不能让破镜重圆,不能让伤害不见——就算可以让伤口愈合,也终免不了伤痕累累,全在心间。

他的确是可以来得及补救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他也确信他们日后还会有大把大把漫长至一生的流年岁月,然而那些已经造成的痛苦,已经浪费的时间,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努力,却都再也,再也,补不回来了。

正如有些东西不能够回头,同样,这世间也有别的另外一些东西,一旦停在了哪里,就再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那份由自己亲手赠与的伤害与羞辱,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座监狱里,扎地生根。连带着庄景玉那时的痛,那时的苦,那时的怨,那时的恨。黎唯哲非常好奇并且心疼,那时庄景玉一定有过的痛不欲生;可是忽然间他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无能的懦夫——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深究那些,血泪满眼的细节。

一切都显得那样矛盾而纠结。但唯一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除了补偿他,珍惜他,爱他……更爱他——黎唯哲想不出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

两个小时后黎唯哲终于离开,留下两室,满房的烟蒂,与灰烬。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传统观念深入骨髓的庄景玉,是必然要和家人一起看某台那什么,兴师动众的XX晚会的。黎唯哲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没有再强人所能,非要庄景玉跟他视频聊天什么的。但是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互相短信必然是少不了的(聊天内容大多是晚会节目,尤其以黎唯哲对其的吐槽为主。并且庄景玉猜测,像这么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视机面前,忍受着看完整整一场,自己明明一点儿也看不上眼的文艺晚会,这大概是黎唯哲有生以来,不说很少,但是也绝对不多的,一次噩梦经历了吧)。

如果说自己没感觉到贴心和温暖——撒谎,那实在不是一个好孩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两个人明明相隔很远,但彼此却都知道,对方正在和自己做同一件事情,看同一个东西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微妙难言。

而到了快接近零点跨年的那一刻,庄景玉突突突震了整整一晚上的忙碌手机,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将“沉默”延续到新一年的新气象里去,终于啦啦啦地,唱起了显示来电的歌。

庄景玉赶紧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却苦恼地发现,窗外的爆竹声可远要比电视里的歌舞声,干扰大得多得多了。

于是没办法,情急之中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沙发上正仰头直直望着他,写满整脸好奇的二姨二姨夫给曲解误会了,庄景玉只得冲他们俩做了个点头谅解的姿势,然后便撒开脚丫子!!!地,几步猛窜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呼……喂……喂?”

那边黎唯哲听见庄景玉这头想掩也掩饰不住的急促喘息声,不禁嘴角往上轻轻一扬,喉头微动,便从唇齿间低低泄出了一句,优雅低沉的闷笑声:

“呀,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你居然这么思念我啊,”说着说着语气就开始变痞了,吊儿郎当戏谑揶揄的,“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就算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完全没必要,但是庄景玉的脸颊还是非常可耻地,蹿一下就变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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