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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血之哀——by歌特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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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就像是要把仇人从棺材里揪出来鞭尸……”

“喂,野丫头,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看太多恐怖小说吗?”

路德维希心中的阴霾暂时消散,他看着眼前的朋友,突然觉得和她一起练琴、玩耍、斗嘴,都比一个人在黑暗中思索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要幸福太多太多。

经过那场惊动了整个大学的丧事之后,周围的孩子们都变得老实听话、沉默寡言,有些原本就内向的孩子更好像终日足不出户一样,给人以彻底消失的感觉。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些喧闹刺激的游戏场面,家长们也不用等到天黑了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催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

白天,路德维希习惯了和林雾寒在自己家练习合奏古典曲目,林雾寒会给他带来水果和冰激凌。他们在微凉的早晨翻开乐谱书,开始那令他们感到无比愉悦的合奏,直到血色的黄昏降临,悠扬的小提琴和沉稳的钢琴同时为美妙的乐曲收尾。一天就这样过去,果盘里只剩下变成茶色的果核。关于音乐的探讨和漫无边际的闲聊被许多个相似的日子消融,却无法被流逝的时光抹杀掉其中的珍贵和美好。

路德维希以为将自己浸淫在厚重的音乐之中就可以忘却那个让自己战栗的猜想,然而直到后来有了自己的乐队,他才意识到音乐从来都不可能成为逃避的通道,相反,那些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音符却愈发放肆地把内心最深处的情绪血淋淋地揪出来,摆在他面前,强迫他直视。那是无数面坚不可摧的墙,将自己的阴暗面囚禁于其中,并且对试图撞倒它的人实施以疼痛为手段的惩治。

“自己用生命热爱的对象,竟然如此残忍。”十几年后的某一天,路德维希对那个和自己在相同或不同的地方一起长大的、此时正在收拾乐器的女孩说。人去楼空的排练室里传来好听男中音的回音,却增添了一丝冷味。

“因为生命本身就很残忍。”林雾寒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刚染没多久的浅褐色的卷发在夕照中泛着跃动的金光。

那次排练偏偏出人意料地成了乐队全体成员的最后一次合作,而林雾寒的那句话毫不怜惜地戳中了路德维希心中的毒瘤,他所感受到的悲哀,远远大于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成为杀人凶手时的不幸。

由于一位对真相孜孜不倦地探求了数年的医生的存在,路德维希注定无法摆脱他幼年时期的过失。暮郁深,大学附属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教授,血液科实验室的带头人。关于这个曾经在路德维希家楼下把一个小女孩吓到的年轻医生,如果知道于勒的中文名叫做暮郁沉的话,那么仅仅从名字就能够推知他是于勒的什么人了。路德维希或许忘记了他们的一面之缘,他依然在本应是赎罪的过程中疯狂地堕落着,朝向包含着许多悲剧的死亡之谷里华美而颓败的枯花。

似乎渐渐淡忘了那部用血液酿成的惨剧,路德维希仍然有足够的借口摆脱负罪感,而他却不屑于尝试。他意识里被麻痹的惨痛回忆在四年的时光里,被学业和音乐冲淡了很多,他自以为那件事不会成为永久的阴影驻留在他日趋成熟的心灵中。那段充满了怀疑与不安的时光,投射在他日后被实际发生的故事所验证的阴暗生命里,犹如预言般可憎。

和他一起长大的依然是当年那个有着明澈的黑眼睛、总是喜欢把卷发弄得更乱的女孩。比他低一个年级的林雾寒并不和他一起上学放学,他们仅仅在晚上和周末借着练琴的机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路德维希的琴房里依然摆着那架黑色的旧钢琴,而林雾寒的小提琴型号早已从14换成了24。

这并不代表什么,他们都这样认为。林雾寒能够更好地掌握小提琴的音色,而路德维希觉得到了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我们,自己写一首歌吧。”他对林雾寒说,同时拿笔飞快地用德语写下散乱的句子。

“我看不懂。”林雾寒抗议着。

“没关系,凭感觉谱曲吧。”路德维希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林雾寒在心里暗暗地坚定了写出具有足够的震撼力、能够让那个仗着自己的语言优势得意忘形的男孩子瞠目结舌的旋律的决心。

他们约好,第二天,林雾寒把谱好曲的歌拿回来和路德维希一起研究,尽管她一直不完全理解那个有着一半德国血统的男孩究竟想通过那些仅仅看上去就给人阴寒之感的单词们表达什么。她捏着那张算得上手稿的纸,迷茫地往家走,不知何时,几年前那个阴翳的白影缥缈地闪现在眼前,她的心跳慢了半拍,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空地,直到确认那里确实空无一人为止。惊恐不安的小女孩并不知道,那个几乎构成了自己童年阴影的白衣男子也曾在另一个小男孩的梦魇中现身。

第三章:Der AusreiBer-逃亡者

其实那是发生在同一天里的事情。暮色中的住宅区,看上去一如往常的安详而略带凄冷。在路德维希家楼下的一片空地上,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优雅地拦住正在急匆匆跑回家的小男孩。“小朋友,你认识于勒吗?”

“哦……认识。”想到那个几天前刚刚过世的伙伴,一脸单纯的小男孩有些拘谨,微微垂下头。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对这个医生模样的成年人突然提出的问题始料未及。

似乎见过这个人,却又不能确定。小男孩羞涩地垂下眼,茫然不知所措。

“不用紧张,只是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

“他出事的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在一起玩游戏吧?”

“是的,我们先玩野战游戏,后来又玩纸牌,他输的很惨……”

“哦?具体指的是……”

“他被路德维希整得好惨,我们在旁边看着,都胆战心惊的。”

“他被那个叫路德维希的小朋友怎么样了呢?”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只是路德维希的眼神,很恐怖……”

“后来怎么了呢?”

“他让于勒去舔纱布上的血,好变态!”小男孩有些激动地喊了出来。

“呵呵,舔血没什么的,你咬破过嘴唇吧,也尝过血的味道吧,这没什么。”

“好在被收拾的不是我,否则我可能会昏过去……”

“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我们都吓呆了。”

……

变魔术般递给小男孩一支冰棒,在小男孩充满感激的注视中,年轻的医生转过身去,一个念头开始在脑海里构建雏形,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而嗜血。

“血嘛,包含的问题看起来很神秘呢。”

掌握了那个游戏从开始到结束的全部细节,暮郁深愈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当晚他的弟弟舔了路德维希纱布上的血,第二天中午被发现死在卧室里。那天上午他在医院看到了一个前来求诊的小孩子,没有父母的陪伴独自到医院处理手上的伤口。经验老到的医生看一眼就知道他的伤口是昨天晚上出现的,并且因为没有好好包扎才感染到那种程度。那个孩子的外貌与这个小朋友的描述很相似,之所以会记住无数患者中的一个仅仅是因为他如此年幼却是独自一人,而且很明显是混血儿,当然,还有那双与众不同的蓝紫色眼睛。

没什么好怀疑的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明晰,剩下的仅仅是找出他血液的秘密。幸运的是,经历了一段令他心力交瘁的过程之后,暮郁深终于在垃圾回收站里找到了路德维希清理伤口时换下来的棉团。

当他捧着那团肮脏的东西,像发现了宝物一样癫狂地走进实验室时,遇见的女护士们纷纷惊奇地瞪圆了眼睛,当然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撼动他作为医院里最受欢迎的黄金单身汉的地位。

调用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先进的设备,却没安排一名助手,无数次分离实验和睡倒在实验台上的场景使实验室的所有同事们认为这个工作狂是在为某个能够改变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实验项目鞠躬尽瘁、废寝忘食,女同事殷勤的嘘寒问暖和端茶倒水之类的举动从未间断过。

恍惚间擦身而过的四年,仅仅给这个狂热的医生增添了衰老的证明,他甚至忘记自己在何年何月升为教授,又是从何时起脑子里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狰狞扭曲的猩红。

显微镜下的暗红折射到暮郁深的镜片之后,所呈现出来的仅仅是一种失去活性的新物质。

“一定是这种成分了,没错。那个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小男孩,他的血的确有问题!”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和愤怒,放肆地喊了出来。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被那从未听过的骇人语气震慑到,犹如魂魄被抽取一般。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年轻的教授急忙低下头,轻轻地咳了几声。

我绝对不会放过杀害我弟弟的凶手,他信誓旦旦地、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重复这句残酷的断言,一遍又一遍。

被仇恨占据的思绪中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理智,暮郁深想要亲手取得仇恨对象的性命,那并不是唯有思想扭曲之人才会采取的行动。有时,毫无来由地,心中那股恨意会像上涨的潮水一样溢出暮郁深的理性空间,这时他恨不得跟随那个在他的提议和举证下建立起来的“反社会分子监视与抓捕小分队”,甚至宁愿不要钱白干活,只为能亲眼看见被乱枪击毙的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那个恐怕再也不敢回到他们曾经居住的住宅区的少年。然而有时候,暮郁深心底的某处柔软的地方又会被莫名其妙地触动,绝对不是被记忆里那个男孩子故作镇定却掩饰不住惶恐不安的眼神,或者之前在机场碰见的那个行李撒了一地的女孩对他投来的充满感激的目光。总之在这种时候,他不会想杀掉路德维希,反而想让他代替自己的弟弟存在下去,陪在他身边。

当然路德维希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年长他十几岁的医学教授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死亡而体会到的矛盾、郁结与烦扰的情感,尽管对于那个死在自己血液里的男孩,路德维希发现自己一直悲哀地记得他的中文名字,因此后来当父亲故意避着自己和母亲悄声谈论那次变故的始作俑者的名字时,听觉敏锐的他就已经笃定地判断出暮郁深的身份——毕竟是同一住宅区的邻居,平日里有意无意总会得知一些别家的消息。他只知道,亡者的兄长,想要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至于他是否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以及他是否要完全榨干自己的血液,已经无足轻重。

而暮郁深对血液研究成果的公开恰恰使他的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这个拥挤的星球上——和生命相比,他们更渴望得到的是路德维希的鲜血,不过他们也认为,腐坏的陈血同样有研究价值,至少好过一无所有。

“为了全人类的科学研究”,他们喊出的口号完全是在扇自己耳光,就好像把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这位地球公民排除在人类的范围以外了。

就算不是为了对有限生命的吝惜——实际上路德维希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在离开了林雾寒和小伙伴们,并整日面对神经兮兮的父亲和愁眉苦脸的母亲以后,很快便弱化下来,而他只是不相信灵魂已经从内里开始腐蚀的那些“全人类”中的成员,会将对自己血液的利用变成一种善举。就算是用作武器,他们也不可能仅仅拿来自卫。悲观论者,和人性本恶主义者,路德维希两样都是,而理论和主义向来只是让这个过于感性的男孩感觉脑子里被倒进了一桶发出馊味的乱炖菜。他只是这样认为罢了,作为一个可以选择独立思考或者随波逐流的人。

在莫名其妙地被扣上参与恐怖主义活动的罪名之前,路德维希就已经无从选择地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些贪婪的个人或组织,最开始竟然忘记给他们的罪行架设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被特工误杀的父亲和被秘密组织软禁的母亲都无法动摇他的执念。他不愿将自己的血献给冠冕堂皇的科研事业,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战争和杀戮。然而他深知自己对暴力的钟爱并无法使自己显得比引发战争的政客高尚一丝一毫,只是他不愿用血液杀人,他喜欢直接拳脚相加,或者冷眼旁观他的手下败将血流成河的恢弘场面。他认为血红是美的极致,超过他钟爱的黛青色眼影和红褐色头发。

厄运降临的那个夜晚,他来不及向那个等着和他一起修改歌曲的女孩告别,就被父母拖出了家门,甚至连回头望一眼那片让人怀念的狼藉的时间都没有。不过这个十岁的孩子大概已经猜测到他们不得不离家逃亡的原因。父母都是本分的大学教授,剩下的可能惹麻烦的人就只有自己,虽然从表面看来几乎没人相信这个有着纯洁眼神的漂亮男孩会做出被人追杀到家里面的坏事。

路德维希隐约预感到,此后那个城市的家,就和他的人生无关了。他当然不知道第二天清晨特工们翻箱倒柜的噪声惊醒了整栋楼的人,也不知道那首自己写了词却连一个音符都还没来得及唱出的曲子究竟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和未来的歌迷面前。

公用电话亭里急迫地讲电话的父亲满脸的担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母亲则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惊异地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微微颤抖着。最终父亲通过他在相关部门工作的挚友证实了儿子的猜测,而母亲则惋惜地说:“他这样帮助你,是会被免职和处罚的啊。”

“妈妈,你讨厌我了吗?”

“不、不,当然没有,你是我的孩子呀,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只是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罢了,路德维希是好孩子,我和你爸爸都会一直喜欢你的。”

然而从那个复杂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开始,路德维希就不再相信这个所谓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不论母亲是否被冤枉,这个受到了比他们更沉重打击的男孩将原来微微开启了一丝罅隙的信任的门扉义无反顾地关紧了。

相比之下,父亲看起来还亲近一些,至少对他的态度没有明显的变化。或许是因为曾经被祖父赶出家门的经历使这个年近不惑的德国男人对他的骨肉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惺惺相惜的感情。好在还有父亲,好在还不用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路德维希尽力使自己宽慰并感到满足。这种让自己的心疲累到近似虚脱的空想直到路德维希孤注一掷地离开单调的逃亡生涯之后才被他狠心地抛弃掉。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在那片最靠近南极的大陆上,路德维希的父亲在独自驾车运送家人的行李时,鲜血和脑浆从头部的弹孔中蹦出,喷溅在整面挡风玻璃上。刚刚安抚好惊魂未定的母亲,路德维希决定为了她的安全而离开一段时间。在他到达里约热内卢并且联系好了去往非洲的黑船之后,他在一家餐馆里狭小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一条新闻,尽管他听不太懂葡萄牙语,但是他知道,她的母亲被那个由α国政府直接控制的神秘组织劫为人质,并被安上了包庇恐怖分子的罪名。

他可以一个人随心所欲地流浪了。

在整个世界上,他都是独自一人了。

第四章:Der Wanderer-流浪者

于是路德维希在南美洲度过了数年消沉落魄的时光,生死未卜的母亲与他孤独而隐隐渗透着恐惧的心之间被一条脆弱而顽固的线连接。他想过不惜一切代价寻遍整个世界找到母亲,支撑他的不是稀薄的亲情而是凛冽的负罪感,可是拮据的生活毫不留情地磨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然后,从某一天开始,这种心灵感应式的牵绊突然像断弦一样猝然崩裂,没有任何预兆或过渡期。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收到官方版本的母亲死亡证明,尽管在此前的那几年里,要找到居无定所的路德维希绝非易事,这是连许多秘密机关和组织都承认了的事实。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好像天生就具备了出类拔萃的反侦察能力,正如他蕴含在血液里的“天赋”一样。然而某天他开着窃来的老爷车兜风回来之后,却还是不出所料地发现床头的一封信,落款处盖着路德维希再熟悉不过的阴森图章。那些伪善的机构不厌其烦地和他玩抓捕游戏,恐怖程度却完胜当年那个仅仅因为想要自保而背叛了他的男孩之死。信封上的图章属于其中最强硬的搜捕小队,因此信中的内容显得分外讽刺。整齐的文字用三种语言打印出来,甚是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路德维希的母亲从精神失常到最终自缢而亡的经过。组织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特此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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