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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 上——by心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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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筌跌坐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为土司没生气就万事大吉,见到阿亮耶才搞懂什么叫“撵出师门”。

“你不能再在剑邑待了,以后也难学什么手艺。我去跟小石桥的族长说说,希望他们能容你回去。回去就好好盘田过日子,以

后生了儿子不要再让他学铸剑,你们家跟铸剑啊,都是孽缘。”

阿筌抱住阿亮耶的腿大哭:“阿亮耶救救我,阿亮耶你有法子的,救救我救救我。阿铭哥救救我,阿铭哥!”

阿亮耶不忍推开他,背过脸擦了擦眼角。很勤快的娃,可惜没缘啊。

阿筌哭得累了,抽泣着收了声,颓然坐地上。

正安慰阿筌,阿亮耶听到那边有人叫自己,于是交待:“阿铭你照顾好他。阿筌你乖乖待着不敢再乱跑,惹怒了土司,你阿老

阿爹都要受责罚。”

阿亮耶绕出去看见高容,于是默默跟着高容走,到得避人处才停下。

高容先尊称一声“阿亮耶”,才和风细雨地开口:“流云师傅为何逐出阿筌,你可晓得?”

“回阿容少爷,我们都晓得流云师傅一直嫌弃阿筌,但阿筌心灵手巧人又俊俏,阿嬢们喜欢他,流云师傅媳妇也调和他们师徒

关系,这些年打打骂骂混了过来。没想到这次流云师傅来真的。”

“一直嫌弃他?”

“阿筌吧,就是脑子太灵,不按师傅教的做,老东想西想。”

“不踏实?”

“他……有自己的主张。”

高容看阿亮耶欲言又止,忽然想起鹤行剑的所谓新工艺,随口道:“流云师傅喜欢尝新哈。”

“不是流云师傅……”

“怎么?”

“其实是阿筌瞎整的。守炉子是苦活,但阿筌抢着干,我们都说这个娃娃硬是要得,后来才晓得,他偷偷往炉子里掺东西,有

时候运气好,出来的剑纹还能看,有时候就……流云师傅这些年怄了不少气,生怕阿筌坏他的工艺,这次下决心不敢再留这个

徒弟。”

“铸剑师的工艺都是师傅世代相传吧?”

“是。”

“那第一代铸剑师的工艺从哪里习得?”

阿亮耶不晓得高容为何这样问,金沧剑传承自浪穹诏是人所尽知的啊。

“阿亮耶想必晓得,浪剑发祥地是巴谷山,与剑邑相隔两百里,不同山水不同理,多试些新工艺也好。”

这是摆明了要保阿筌。土司一向惯侍阿容少爷,阿容少爷的意思就代表土司意思,既然阿容少爷要保阿筌,那自己就得换个想

法意思意思了。“阿容少爷,铸剑工毕竟掌握金沧剑的工艺,流云师傅不该自作主张撵人,我谋着让所有铸剑师研判一下,看

撵走阿筌可合适。”

“你说撵他可合适?”

硬是背时,以前就没听过铸剑师撵铸剑工,偏自己当族长时出现了,还碰上个喜欢插手的高家人,流年不利啊。

高容再问:“如果铸剑师都不同意撵阿筌,而流云师傅偏不要他,如何?”

“只要别的铸剑师无异议,他可以留在剑邑。”

“可能转当试剑工?”

“试剑工得童子功,当年他来拜师,试剑师测试过,他不适合。”

“那就给他个炉子铸剑。”

这阿容少爷啊,轻轻巧巧一句话。“阿容少爷,阿筌年幼尚未成亲,不能单独开炉。”

“那就难为阿亮耶给他想条出路,总得让人活啊。”

啥?

“这事也别闹大了,阿亮耶定夺就好。”

天!

高容摆摆手转身走人。

阿亮耶惊出一身汗,想了想追过去:“阿容少爷,阿容少爷!”

“还有什么事?哦,阿铭来见我了,就按上次说的,请他帮训练马帮走镖队,现在世道不稳,马帮走得艰难,镖队马虎不得。

凡愿意给高家马帮当教习的试剑工,就给阿铭带着,工钱照算,无事不征召。”

阿亮耶站在原地半天出不得气。当试剑工还是铸剑工?高容只给出两个选择。给阿筌个炉子铸剑肯定行不通,得罪流云师傅不

说,其他铸剑师也会怀疑自己居心叵测,剩下的路就只能让走试剑工一途,可他不是那块料啊!

阿筌听着阿铭口沫横飞讲中原物事,有些惊奇又有些失落。阿铭被中原水土浸得白白净净,浓眉黑眼显得格外俊朗,怪不得高

家小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他当年出那么大事,有朝廷赏识,连高家都拿他没法,现在的自己却是无根水草,无依无靠。

正自怨自艾,听到阿亮耶的脚步声,阿筌忙说:“阿亮耶回来了。”

“少操心,我阿爹慈悲为怀,肯定会保你的。”

阿亮耶跑来,对阿筌长出口气:“阿筌,我好说歹说,阿容少爷答应让你转去练练功夫,看可能成试剑工。”

“什么?”

“等你成试剑工后还可以进高府当功夫教习。”

“我能练功夫?”

“阿铭是试剑师,你问他。”

阿铭接话:“看着你有力气,先试试。”

阿筌喜笑颜开:“难为阿亮耶,难为阿铭哥。”

“阿妹吔——相隔千山骑马绕,相隔大河渡船来,山高只要马得力,水深只要船行直。千山不敌我马脚硬,大河也怕我小船快

……”

听阿筌唱起曲子,阿亮耶呵呵笑:“这个娃娃,一下子就没心事了。”

阿铭低声问:“阿爹,你让我收了他,流云师傅那里可好说话?”

“是给高家做工,有什么好说不好说?”

“那天你那样说,我还以为……”

“阿容少爷跟他投缘,我怕他以后仗势拿捏你,才那样说。跟流云师傅自然另有说辞。”

“阿爹啊……”

“阿铭,阿爹再问你一次,你这次可是安心回来?”

“阿爹,在中原跑了十年,我才晓得什么是朝不保夕,言官成天不干事就吵来吵去,蒋大人多好一官,带兵有方练兵有术,可

派的全是苦活累活背黑锅的活。金沧好歹还讲人情。”

阿亮耶叹气:“你阿朗哥不晓得变通,你又太随性,我咋生出你们两兄弟哦。”

“阿爹,我们还要跟土司回高府吗?”

“不用吧。看脚程,午时就能进城,我们吃碗凉粉再回家。”

“好多年没吃清粉嬢的凉粉了。”

“馋成这样!”

两父子这边说着闲话,忽听前面马蹄声,该是土司又有什么新令了,阿亮耶忙跑步迎上。

“阿亮耶,土司要上溪来村吃久汤,邀你同去。”

“难为阿哥传话,阿亮随后就到。”

人说金沧有三宝:铁剑、骡马和久汤。

久汤醇香浓郁酒色清澈,入喉净爽,性烈而不易醉人,早在南诏时期,就是王室贡酒。金沧久汤的妙处妙在三点:酒曲、镜潭

、大麦。

酒曲由四十八种草药配制,舒经活血强身健体。北岩脚的镜潭水四时清澈甘甜回味,煮出大麦奇香扑鼻。而酿酒的大麦更是关

键,作物生长最看天时地利,金沧位于大理北端,玉龙雪山的雪水流到这里,已去了寒气冷而不冰,所以金沧大麦比其他地方

的更香更紧实。再北上,丽江古宗一带春天来得晚,大麦抽芽时那里还百草枯黄,自然不如金沧长得好。

镜潭边的溪来村,是著名酒乡,说起来溪来村位于金沧城北,土司完全可以先回家休整再去品酒。但土司的喜欢,从来不按理

阿亮耶笑得像颗开口石榴:“还是跟着土司老爷好混,一路吃吃玩玩。”

眼看到了金沧城外两里,队伍分成两列,大部分家丁回城去了,土司也弃车换马,着短衫戴宽沿帽,看样子是打算绕城而过。

阿亮耶带着阿筌和阿铭赶上去。到得跟前,见高容着粗布衣坐在路边,阿亮耶忙卸下阿筌的背篓。

“阿容少爷等你呢。”

“他不跟土司吃酒?”

“阿容少爷一向不在人前露面,你陪好他,别整多了。”

“我不吃酒。”

“是别让他整多了。憨娃娃。”

高容看到阿筌过来,甩开脚丫子就走。

管家追过来:“阿容少爷还是骑马吧!”

高容不理。

阿筌挠挠头,大声说:“哈,说起来,我好些年没骑马了。”

高容回头问:“你会骑?”

“我阿老专养菊花青,我小时候常去山上放马。”

管家忙叫人牵来两匹马,让阿筌牵着慢慢走。

土司他们绝尘而去了,高容才上马,也不赶路,边走边吃奶渣。“阿星哥真是想起一出来一出,偏要去溪来村吃午饭。”

“我进城去买个油糖粑粑或烧两片饵块来?”

“你饿吗?”

阿筌忙摇头。

“那我们就去溪来村,有什么吃什么。”

拐下大路再走三里地,就闻到酒香了。坐骑似乎也受诱惑,高兴地叫着跳着奋蹄向前。阿筌忙拉缰绳:“畜生,急什么,有你

的酒糟吃。”

“阿筌,你可晓得哪家酒好?”

阿筌耸起鼻子闻闻:“都香。”

“这次带去大理的久汤被沐公看上了,全部要走,阿星哥馋几天了。”

原来是这样,阿筌咬着唇不敢笑出声。

村口有两棵缅桂树,还未到花期,枝叶已十分繁茂。阿筌谋着等花开时,酒香混着花香,还不醉死人?

高容站马背上看了会儿才下马,阿筌把两匹马栓缅桂树上,静静候着高容指路。

“阿星哥他们在村西头,我们去东边。”

阿筌往西边看,依稀可见林梢的炊烟,才明白高容刚才站马背上看什么。

金沧人爱花,尤其偏爱兰草,种个十盆八盆那是少的,有些家满天井兰草,只间或种点山茶杜鹃。溪来村人却不同,喜欢种香

味浓郁的花树,村外两棵缅桂树不说,村巷边墙角下一溜白刺花,也是甜香悠远的。再看伸出院墙来的枝叶,有十里香、蔷薇

、粉团花、杨槐等等,或许只有这些艳香才冲得开酒糟味?

在村子里绕了一圈,高容也拿不定主意。

“以往都是族长直接送酒进府,我也没太留意。”

“去刚才路过的那家吧?”

“哪?”

“院里有一棵金桂一棵银桂的那家。”

高容疑惑地跟他走,去了一问,他家的久汤历来供给土司府,今天村里来了贵人,家里男人都去服侍了,女人们也不敢做主外

卖。阿筌看高容不想暴露身份,于是涎皮塌脸去磨,他嘴巴甜又会说话,居然说动阿嬢分一罐两年酿给他们尝尝,两人付了钱

一溜烟就跑,生怕人家反悔。

到了村后,找个蔽日的田埂坐下,高容拍开封泥抿一口,啧啧感叹:“就是这个味!可惜年份短了点,入口还辣。”

阿筌看着眼热,接过罐子喝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你没吃过酒?”

“平日师傅不准吃酒,逢年过节我又要守炉子,也不敢整。”

高容也不强劝,一个人慢慢抿。

这样空腹吃酒也不是个事啊。正是蚕豆成熟的季节,田里豆角青翠饱满扎实诱人。阿筌问:“阿容少爷,我烧些豆来吃可好?

“烧豆?”

“好吃得很。”

看高容有兴趣,阿筌忙脱下外衣,把袖子打成结,拈起衣领衣角做个简易口袋,下田里摘了一口袋豆角,又跑村边有晒柴火的

人家抽几根细柴出来。

高容批嘘他:“阿筌你还有这一手?”

“嘿嘿,借来救个急。”

寻个避风的地方挖坑烧火,火苗起后就用树叶松针埋了,不生明火。豆角也不剥皮,埋进热灰里,才两口酒的功夫,豆香就隐

约可闻了。等豆香浓郁起来,阿筌慢慢拔开灰烬,豆皮已变成焦黄色,剥开来,里面却嫩绿依然,清香扑鼻。

阿筌双手合十祷告:“老天爷千万不要吹风,不要给人家逮着我们又借豆子又借柴。”

高容饶有兴味尝了几颗,直赞好吃。

阿筌也高兴,讲起以前趣事,这个季节烧豆吃,火把节时烧毛豆,骡马会烧包谷……

“对了阿筌,你刚才如何晓得去那家买酒?”

“我谋着这酿酒也跟铸剑一样,周围东西对其品质有影响。久汤虽然酒香醇厚,但在院里窖藏多年,难免隐着花香,阿容少爷

不是喜欢浓俗香气的人,桂花应该合适。”

高容又灌两口酒,微微点头:“果真如此。阿宣哥喜欢的久汤我就觉得冲,以前还以为是年头不同。”

“阿容少爷你少吃点酒。”

“我耳根才清闲两天,你又来了。”

“吃豆,吃豆。”

“这回去当试剑工,如愿了吧?”

“不敢想能当上……阿容少爷你真的不能再吃酒了。”

高容孩子气地抱着酒罐不松手。阿筌不敢强抢,只好不停往他嘴里塞豆子,让他腾不出空吃酒。

“不吃,不……呕。”

阿筌一个就地滚,恰恰躲过高容的呕吐,酒罐却没那么幸运。

阿筌爬回去帮高容拍背:“吐了就好,吐了就好。”

“可惜酒里都是秽物,吃不成了。”

“吃不成就算了。”

“我还要,再去买一罐来。”

“好好,我等下去买,你先躺会儿。”

阿筌解开高容领口的两个扣子,又寻个平坦处坐好,扶他躺自己腿上。

高容眼神呆滞任其摆布。

“阿容少爷,睡一会儿就好了。”

高容悠悠地说:“昨晚我做了个梦。”

“哦!”

“梦见我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

“这个——”

“周围的人都穿得严严实实,脸上还蒙着纱,看不清面目。阿星哥、阿亮耶、阿铭还有高府所有人,我晓得是他们,却不晓得

他们蒙那么严实到底藏着什么,他们能看透我,我却看不透他们……”

“……”

“醒来后我一直想,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为什么?”

“……”

“所有人都有秘密,就像这久汤,看上去清冽纯净,其实含了几十种草药。阿筌,还有像镜潭水一样清澈的人吗?”

阿筌想镜潭水一样清澈

许久,商量着说:“镜潭里也有鱼啊、海菜啊。水太清了也不好,不长活物——啊,阿容少爷?”

高容已睡熟了。阿筌探手拿来包豆的衣服,轻轻搭高容肚子上。

馒头山上的风水宝地,四个老庚又聚一块。

阿各吉很不服气:“你真的要当试剑工?”

“算是吧。”

“才一个月不见,怎么你就能算了?当年我们一起参加考评,试剑师断言我们没有练功夫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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