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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 上——by心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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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容点头:“我谋着马场缺个钉马掌的,让他打马掌了。”

高宝边看火候边笑:“你倒会用人,拿铸剑工当铁匠使。”

一直不开腔的高宣在一边冷冷撇嘴:“废物一个,撵了算了,留他做什么?”

高容眯了眯眼,天真地抬头问:“阿宣哥也晓得他?”

高宣批嘘一句:“学艺不精的废物。”

端午节前,高宝高二爷忽然询问校场事宜,要撵走那个 “不习功夫的闲人”,正好被大管家撞见了,急报高容。高容使个花招

,把话传土司耳里,土司发话着高容去办,“校场的事情,就阿容决定好了”。高容还奇怪一向吃粮不管事的高宝怎么会关心

校场配备,现在发现高宣才是幕后推手,当下也不客气,直接顶一句:“阿宣哥硬是操劳,晓得每个铸剑工的手艺。”

高宣看他面色活泛但语气不善,只当他小娃娃气盛面嫩受不得指责,于是改口:“我也就听人说了一句。既然阿容在办,就阿

容做主。”

高容这才转向土司解释:“那铸剑工是阿铭挑的,帮忙校场养护武器,我谋着只伺弄武器太轻省,顺便让他负责钉马掌。阿铭

也说这样最好,那娃娃铸剑工艺再不济,打铁技术也比旁人好,钉的马掌肯定不一般。”

土司点头,拈块燕窝酥给他:“你也别成天马啊剑的,你阿宣哥又要开始收药材了,你跟着学学。”

金沧盛产草药,当归尤其有名,同时丽江、古宗来的虫草雪莲等珍贵药材也在金沧集散,两年来,进出金沧的草药都归高宣负

责,这下听土司要阿弟跟着自己学,高宣急了,强笑:“阿容聪明灵透,一看就会。明天我先叫两个账房给你说说药材成色什

么的。”

高容苦起脸:“阿嫫,我最怕闻苦味,我不弄药材。”

“不弄就不弄,阿容还小,再玩两年。”

高宝给他掺上回味茶,打趣道:“阿嫫,这老幺都要说媳妇了,不小了。”

秧门一关,梅雨来了,淅淅沥沥没日没夜地下,高香莲出不得门,跑高容院里蹲着。

“阿莲你不要嚼梅子了,听得我牙根酸。”

“那你答应陪我去月亮街。”

“大小姐,有本事你喊老天爷别下雨,喊得雨停我就陪你。”

高香莲马上拍手:“你说的哈,等雨停就陪我。”

“抠我的话?滚回你院里去,以后不准把酸梅子、酸杨梅、酸木瓜酸哆哩什么的拿我院里来。”

高香莲撑起油纸伞“得得”下台阶,走到门口又回头:“都说酸姑娘甜儿子,阿容哥你怀的儿子。”

高容想骂 “你喜欢吃甜的难道怀了姑娘?”话在牙齿里打个转,没敢冲出口。他狠狠一跺脚,干脆穿上蓑衣出门去。

淫雨霏霏雨丝纤细,密密麻麻扫在脸上竟让人睁不开眼。田埂泥泞不堪,马蹄一步三滑,走得很不顺畅,到得阿筌的铸剑房,

雨水已湿透了蓑衣草帽。高容进院里喊了几声,却没回应,他发现自己连草帽下的包头都湿了,不好再去校场找人,于是进炉

房坐下。

炉子还未启用,炉旁生了盆炭火,上面坐着个大铜壶,估计阿筌也经常在这里烤衣物。

高容把包头解下来在炭火上烘,他没干过这些活路,才一会儿,就闻到股焦味,忙收手,发现白色的包头布已变成黄布,不觉

气闷。他踢一脚火盆,正想起身离开,听到门边有动静,却是主人回来了。

“阿容?阿容少爷?”

“鬼叫什么?”

阿筌把高容的马扯到屋檐下拴好,把它身上的雨水刷干,又抱些干草给它。“我见马躲在门檐下,还谋着可是马场的马越界了

。”

阿筌侍候完马,在水池里洗干净泥脚,才脱下蓑衣草帽进来,看到高容光着脑袋的样子,愣了愣,再看地上的黄色包头布,反

应过来阿容少爷戳笨了,于是又冲出去,再回来,怀里藏着块干净的包头布。

他跪到高容身后,解开少爷的发辫,用篦子先把发根梳透,然后篦到发梢,细细篦了一遍才重新结个辫子绕在头顶。

高容放松地靠在他身上,叹道:“还是你篦的舒服。”

阿筌裹好包头布,探身看了看:“捎个信我去府里给少爷梳头啊,下雨天还劳烦你亲自过来。”

高容瞪他:“我硬是想死你的手艺了。”

阿筌脸皮厚,嘻嘻笑着受了,一面探手摸高容的衣裤。

“绑腿也湿的,快解下来。啊呀,你咋穿布鞋来嘛?”

他忙拿来木盆注上热水,把高容除了绑腿鞋袜,按进盆里。

高容烫得直咧嘴:“这破天气。”

“军爷还喜欢这天气。”

“哦?”

“每日在泥里雨里操练,不受影响。”

听阿筌细细解说校场最近的操练情形,高容笑道:“我又没叫你当探子,你到看得仔细。”

阿筌一愣。一直晓得高府和阿铭都防着彼此,来校场之初,他就打定主意不做墙头草两边传话,咋现在却事无巨细都向高容汇

报?

他挠挠头强笑:“泡热水脚最容易瞌睡,我说些话给少爷醒神。”

“跑校场花那么多功夫,这边的活路还不动?”

“阿容少爷曾说,能用的剑才是剑,我谋着马掌也一样。这些日子都在马场翻看马蹄,每匹马的蹄子都不同。阿撒耶也说,马

掌合适了,马走远路才不费脚。我刚才还去跟阿撒耶商量,头骡和二骡的马掌也应该单独讲究。”

“每匹马钉不同的马掌,可有必要?”

“我已经把马场的马都查看完了,不必每匹马不同马掌,等分个类就动手。”

絮絮叨叨说许久,脚盆里掺了几回热水,高容泡得鼻尖冒汗,感觉身上疏通了,示意阿铨擦脚。阿筌帮他擦干脚,裹上烤干的

绑腿,又找双草鞋给他垫脚。“布鞋还要烘一会,好在鞋底没吃透水,要不今天烤不干。”

“别管那些。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阿筌接过来,手上一哆嗦:“这是——”

“冰弦。”

“冰?弦!”

“把你三弦拿来。”

阿筌抱来三弦,小心打开琴盒,断弦还挂在琴上,破蛛网般叫人看着心酸。

“快换上。”

阿筌却摇头:“丝弦乱心,不弹也好。”

没想到阿筌是这个反应,高容搡他:“瞎扯什么,换弦。”

阿筌却盖上琴盒,冷冷道:“算了。”

高容满腔热忱遭此冷遇,气得没了主意,转而一想,恐怕这娃娃记恨自己扯断他家祖传琴弦,等在这里膈应自己呢,于是冷笑

道:“憨娃娃会记仇,谋着要少爷给你低头道歉?”

“不,不是!”

看阿筌扣在琴盒上的手指用力得关节发白,是铁了心不换弦,高容差点一脚踢过去,他咬牙忍住,抓过冰弦就要往火里扔。阿

筌忙扑过去拦阻,撞到铜壶上又撞翻了火盆,他就地翻滚避开火炭,细看手心里冰弦没有损伤,长出口气。

“阿容少爷你吓死人了。”

高容觉得自己才要被他吓死了。“你既然不要,又拼命抢什么?”

阿筌把冰弦揣好,扶起火盆,又把火炭捡回去,铜壶坐上,拾掇完毕,拉过高容的手细看:“可扭着你手指?”

高容搡他:“你到底要搞什么?”

阿筌抻开高容的手掌,摩挲那些被丝弦划伤的疤痕。细细的突起,不仔细摸不出来;比肤色略白的颜色,不仔细看不出来。他

低头舔了舔它们,舌尖轻扫,如马尾拂过。这金身玉体的少爷,竟因我而留下这些。

高容只觉掌心奇痒,抽回手又一拳打出。终于绷不住,笑道:“你又不要冰弦,还来。”

阿筌却不搭腔,拉高容坐下,开始换弦。

他的手指灵活地挑动着,嘴角微挑,鼻翼轻轻翕动,睫毛扑闪着,遮不住专注的目光。刚才抢冰弦,包头布抖松了,掉下一角

搭在肩上。高容想帮他把包头布缠回去,却发现白布下的头发乌黑锃亮,发质粗硬有力,这是头倔驴呢。又细看他鬓下和腮帮

,好在没长暴脾气的络腮胡子,高容才暗暗松口气,转而发觉自己在计较什么,不觉好笑。阿筌什么脾气自己不了解?居然也

信了阿嫫那一套,凭发质和胡形来认人。

高容正打量得仔细,一抬眼迎上阿筌疑惑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板起脸问:“你刚才还不想要,现在又稀罕了?”

“冰弦太昂贵,从我工钱里扣,要扣多少年?”

“憨娃娃,哪个跟你算钱?”

阿筌装好弦,调好音,又把琴放回琴盒。

高容奇问:“你不弹?”

是你嫌我弹的淫词艳曲!看少爷满眼期盼,阿筌叹气,少爷兴头上的事情容不得人反对。他只好又取出三弦,想了想,弹个平

实点的“相交调”,免得让少爷联想到淫词烂调。

手指舞动间,琴声清冽悦耳,与雨声相映相称。

高容听得高兴,又提要求:“你咋不唱?”

阿筌笑着开口唱:“相交要学长流水,细水长流不断根。相交要学松柏树,松柏常绿万年青……”(《鹤庆县志》1991年版,

P645)

阿筌不停手弹着,不停口唱着。越弹越胆大,花样也多,唱词也巧。

高容抱膝听着。起初还边听边打算,这一曲教给阿俪哥最合适,这一曲又太巧,只怕阿莲也对不上来……听着听着就痴迷了,

再无心计较那些,只觉得这琴声这曲子,就只能自己听了,不能再分给别人……直到眼前一刺,他才发觉不晓得什么时候雨停

了,夕阳横过西屋顶抛来余光,洒得铸剑房满室金辉流光溢彩。

他喃喃:“难怪阿莲对你的琴声念念不忘,果然是奇品。”话音将落,只听吱啦一个破音,琴声收了。他疑惑地转回视线,却

见阿筌略显慌乱地收拾三弦。

“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

“太阳还没落山。对了,弹个‘朝霞晚景’。”

“不会!”阿筌僵硬应了句,冷冷扣上琴盒。

这娃娃什么毛病?“你弹三弦还看天时?傍晚不弹,还是晴天不弹?”

阿筌不理高容揶揄,木着脸揉捏手指:“只顾弹琴,阿容你可饿了?”说着,自顾自收拾起来。

高容的满腹诗情画意被抽干抹净,很是气恼:“我耽误你吃饭了?”

阿筌没应声,算是默认了。他去厨房拿来两个洋芋埋进火盆,看着窗外喃喃:“鸟回巢了。”又摸摸高容的鞋子,“干了!”

这是在撵人了!

高容抢过鞋子蹬上,站起来就往外走。阿筌忙去牵马。

高容跳上马,居高临下地吩咐:“土司在问你进度了,打铁又不看天时,抓紧些。”

高容才转身,阿筌就销上门。他回到火盆边颓然坐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眼角余光扫到立在旁边的琴盒,他一脚踢过去,

琴盒哐啷倒地滚了两滚,弦声呜咽,他忍不住捞过三弦查看,只见半透明的冰弦颤抖着,满是委屈。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你还委屈什么?

为何刚才会无意识地把“相交调”转成“相思调”?琴声缠绵曲子悱恻。发过誓要忘掉高家小姐,管得住心却管不住三弦。高

容外行听个热闹,若换个人来——换高香莲来,只怕早被琴声中的露骨相思给臊走。

千感林里相上的对象,真的要痴恋终生?!

忆起千感林,思绪就收不住。这些日子不是没察觉自己的奇怪。以前当高容是爷,敬之怯之,后来熟识了,当老庚了,相交起

来却不如在阿蒙等人面前随性。怕他不顺心,怕他气恼,怕他饿着,怕他凉着,所以更不敢多接受他的好。这间铸剑房已经是

穷尽一世都无法报答的恩惠,再加这冰弦,自己拿什么来回报?刚才听到“阿莲”两个字,琴声忽然乱了,才猛醒,原来自己

把一直压抑着的对高香莲的心思,宣泄到了高容身上,他俩是双生子,高容若穿上女装,不就是俏生生的高香莲?

阿筌内省得羞臊不住,只觉四面墙壁头上青瓦都在臊他的脸皮,黑压压挤过来,挤得他没有立足之地,把他挤成了焦炭——焦

?他手忙脚乱刨开炭火,看到烧成焦炭的洋芋,唉,得重新弄了。不晓得阿容少爷可回到家,他一早出来,午饭也没吃——打

住,不要再想!阿筌狠狠咬嘴唇,怕自己又想到对高香莲的情思。瞥见脚边的三弦,更是气闷。

弦断了,弦换了,三弦已不是原来的三弦,可是喻示那些附着其上的誓言,也无效了?

17.火烧芭蕉心不死

几雨几晒,秧苗长高了。

阿蒙三人来校场住了两天,看阿筌不眠不休地玩命打铁,直叹高府活路不好做。夏季农闲时节,不铸剑又无农活,铸剑工们每

天都像在过节,阿筌却苦成这样,叫三个老庚扎实不忍。

阿各吉跑去跟阿撒耶请假,阿撒耶说“阿筌小师傅要做什么,还要跟我说?”阿各吉又去找阿铭,阿铭笑笑“阿筌的事情,他

自己拿主张。”

阿筌谋着不可过早张扬报春花师傅将给自己传艺的事,所以也不好解说自己拼命打马掌是为了赶在霜降前完事,方便以后专心

铸剑。

阿各吉跑一圈回来,冲阿筌发火。

阿筌反骂回去“要你瞎张罗?”心里却甜甜的,老庚们相互惦记心疼,硬是叫人窝心舒服。又谋着高容其实也如老庚,以后就

这般跟他相处。

阿各吉扮哭脸:“好不容易说服我阿爹,同意我今年去逛洋芋花节,阿筌你拖我脚步。”

阿蒙和阿迪牟也附和,阿筌没法,只得丢下锤子:“走走走,赶洋芋花节去。”

“这个时候去,天黑才到得。”虽然有些抱怨,但愿意去就好。

阿筌打扮清爽准备出门,阿各吉拉住他:“你不带三弦?”

“我们骑马去,带三弦不方便。”

一听骑马,三人来了兴趣,骑着马逛洋芋花节,路上轻省不说,还出风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不愁阿妹瞧不见。

阿蒙嘟囔:“骑马带三弦不是更方便?”一转头见老庚们已跑远,忙追上去。

四人骑了两匹菊花青,到会场时才过晌午,阿迪牟很高兴:“来得早,可以把每个阿妹都看清楚。”

漫山遍野的洋芋花五彩缤纷如绸如霞,清淡香味不骚不腻,一坡接一坡直开到天上去。会场边有个小松坡上搭了台子唱大本曲

,台子周围是些小摊,卖吃食、农具、衣料服饰等等。金沧很多山上都种洋芋,只有这里的洋芋花开得最热闹,一方面是因为

这道山箐坡缓土肥,洋芋成片成坡,一起开出花来蔚为壮观,另一方面则是到了晚上,月满西坡时,这里将在弦子曲声中唱开

月亮街。

所以后生姑娘们赶洋芋花节,心思不在赏花,而是看赏花的人。后生们若发现心仪的姑娘,就找些话去搭讪,或故意踩对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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