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应了,正要出门。“等等,今儿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可给的。”说着我从荷包里拿出四个金镙子,递给他们,“这金镙子你们一人一对儿,拿去玩吧。我年幼,又是初来乍到的。宫里规矩大,我有什么考虑不周的,你们多提醒提醒我。”
两人满心欢喜,接了过去,又谢了我。
送走二人,我一个人依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翠竹,心思飘飘乎乎地忆起前世刚刚进大学的时候。
在那骄阳似火的九月,很多家长陪着子女报到,随处可以看见新生意气风发又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以及父母亲们混合着欣慰、自豪和担忧的面孔。在校园里、寝室中,经常可以看眼睛红肿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当时我只觉得这些人未免太多愁善感了吧,无论怎么不舍,终究要分开的,不是吗?与其对坐垂泪,相对无言,倒不如一起逛逛校园,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家长们也可以趁机再嘱咐几句。
可是,等到爸爸跟我告别去火车站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也只能呐呐地挤出一句“一路顺风”。
看来,我自以为是的洒脱也不过就比别人多坚持两天而已。
而这一世的家人……
面对比我姐大不了几岁的爹娘,比我小得多的兄姐,我虽然可以感到喜怒哀乐,但总有一种过家家般的不真实感。
是不是前世的记忆,反倒使得我没有归属感呢?
心思兜兜转转,想起来老祖宗今早儿说的话。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孙满堂,而我,真的要娶个女子为妻吗? 如果想要一辈子独身,恐怕不得不面对极大的压力,无论来自家人,还是来自社会。现在我还小,可是十年后,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难道为了不成家,我就出家吗?做和尚,好像不是件有趣的事呢。
……
哎,好烦。
……
罢了罢了,不想了。难道还能因为十年后的事儿,把现在的我闷死不成?!
干脆,也别闲着。把老爹交待的功课写出来吧。
从书箱里翻出一把白面折扇,这第65遍就倒着默写在扇子上吧。
怎么,我态度不端正?太无聊了?
等你正襟危坐地抄写《论语》抄个四十遍之后,你也得靠着不停地变个小花样,才能坚持下去的。
……
决定了,第100遍就写在草纸上算啦。
正写得起劲儿,忽听得屋外有人说话。
“奴婢绿绦给五皇子请安!”
“奴才墨痕给五皇子请安!”
“起来吧。阿珠可在里面?”
“韩少爷说有些乏,正在里面歇着呢。”
“怎么,他不舒服吗?快带我去瞧瞧。”
我一抬头,正看见绿绦墨痕推了门,引着五皇子进来。
我赶忙放下笔,起身相迎。“黄五哥哥怎么有空来看我?快请进来坐!”
他携着我的手,一起坐下,嘴里也不停:“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多歇歇?看你这气色倒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我微微一笑。两天前?两天前我也很好呀,只不过见你时,不在状态罢了。
这时绿绦端了茶水进来,放在桌上,五皇子不耐地挥手让他们退下,说要让我们兄弟自在说话。
我没接话,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五月二十那天晚上,你出去好久都没见你回来。当下把牡丹楼和清菊苑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你。发现你丢了,我们几个都急死了。泰王哥哥和我都好自责,那天若是早些送你们回去,就不会出这种事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赶紧拍拍他的手,说:“我没事儿,真的。我一路上,不是吃就是睡,一点儿苦也没受。殿下可别难过了。再说,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
五皇子用一副我都知道莫要骗我的表情上下打量我,总算没哭,接着说:“大舅舅和二舅舅都急疯了,带了家仆在城里找你。六扇门的捕快都出动了,泰王哥哥也带着王府侍卫到处找你。我不能出宫,只好央母妃派人手去帮忙。父皇得知,很是生气,要罢延都令张泽张大人的官儿,还是泰王哥哥劝下的。后遏令他戴罪立功,全力查找你的下落。随后,他们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可还是没线索。派去周边县城的人也没查到什么。”
我有些怔住了,我知道我的丢失会引起很大的骚动,但没想到有这么大。
“多亏第三天一早儿,有个小乞丐向王府侍卫报告说二十晚上见到一个男人抱了个穿红衣的小孩上了辆骡车,向北门去了。琦哥哥立刻就带人向北追去,万幸终于把你给找到了。”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如释重负般轻松起来。
而我,却被他透露出的信息镇住了。
小乞丐?!
那天下午遇见两个,会是其中之一吗?哪一个呢?
“那,还能不能找到那个小乞丐?我想谢谢他。”我试探地问。
“据说,他说完就趁人不注意跑掉了。再说了,乞丐都一个样儿,隔的时日久了,哪能认得出。”
“啊,这样啊。那就算了。”
找不到吗?心里有些失落,闷闷地提不起劲儿。
“有缘自会相遇,你也别太在意了。对了,我来的时候,你做什么呢?”他见我不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将抄书的事儿说了,五皇子愕然:“听说你回来后,两位舅舅罚了你们四个。我和泰王哥哥想帮忙,可又没什么好办法。想出让父皇下旨准你入太学的主意,本想着让你逃过这罚去。没成想,二舅舅竟这样严。”
我笑道:“这没什么,爹爹也是为我好。而且入太学,虽说不能随便出宫,好歹这里比我家后花园大了百倍,又到处是没见过的物事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对了,泰王殿下对我诸多回护,我若见了他面定要向他道谢。只可惜,难有这样的机会。”
“我差点忘了,泰王哥哥叫我跟你讲,他没能看好你,心里很过不去,希望你莫生他气。”
两人又说笑一阵,五皇子才道明来意。原来,姑妈丽妃命他接我去她的承恩宫用午膳。
一路上,五皇子不住地跟我介绍沿途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他的童年趣事,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承恩宫,丽妃又拉住我嘘寒问暖了一番,几年不见,丽妃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或者可以说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接着我终于见识了宫廷午膳的大阵仗。只有三个人吃而已,却足有五十只大大小小的碗碟摆了满满一桌子。
用膳期间,姑妈和表哥(在他们的要求下,我称丽妃姑妈,五皇子安表哥)不住要我多吃,似乎我是饿死鬼投胎似的。我也勉为其难地把菜尝了个遍。
(乖乖,每样夹一筷子,一轮吃下来,就是十二分的饱。总算完成任务了,嗝——
矫情儿,饱汉不知饿汉饥。
依我看,这宫里的御厨未见得就比我家老赵手艺好。我最爱吃他做的牛肉拉面,嗯——,同时做深深地吸鼻子并陶醉状,好香!
整儿一贪得无厌!!)
第九章:太学生活
用了午膳,我在承恩宫陪丽妃和五皇子聊了会儿天。
五皇子很仗义地表示,有他在太学里,定会处处提点于我,不会让我受罚或叫别人欺负了去。虽然我心下不以为然,面上却也摆出十分感激的表情。
我很怀疑,学堂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惩罚,挨几下手板儿有甚大不了的。何况我寒窗苦读十五载,虽然对古文没什么研究,但是这学习的经验还是很丰富得。那里会差到挨夫子的手板?
再说为人处事,前世我好歹也在集体宿舍和同学磨合了三年之久,而且和大家都处得不错。大学同学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哪个不是在家被爸妈宠着的,脾气再随和的都免不了多少会有些骄娇二气。这时候的皇族、贵族子弟即便再娇贵些,也是些半大孩子,我能哄就哄、能退就退,还怕出什么大事、结了什么梁子不成?
约定了明天五皇子来找我一起去上课,我便告辞回到我所住朝阳殿的翠竹阁内。
慢悠悠地走回来,我想到朝阳殿里既然住得都是在太学读书的贵族子弟,那定是不止我一人了。我怎么也得先去拜会拜会人家,莫要让人以为我目中无人才好。
信步走到翠竹阁旁边的青松院,谁知主人不在,屋里只一个丫环。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太学里的学子都在上课,要等两个半时辰之后才会回来。我向丫环表明来意,又说自己晚膳之后再来拜会。
想来,五皇子也是专门赶回来找我用膳的,老实说,他对我真挺好的。
回到自己屋里,闲着无事,继续抄书大业。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绿绦墨痕将饭菜摆上来,本想招呼他们一起吃,转念一想,我这初来乍到,如果多番示惠于人,未免着了笼络的嫌疑,与其让他们心里犯嘀咕,还是等熟了之后再说吧。
正用着饭,听得门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青松院主人闻啸携寒梅园主人张照特来拜会翠竹阁新主人。”
拜托,小小年纪就这般酸了。
我赶紧示意墨痕去开门,自己也赶忙起身迎了出去,嘴里还不停:“韩珍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哈,彰明,论起少年老成来,这位小公子比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青衣少年语带戏谑,偏偏自有一股豪爽之气,让人气不得他的失礼。
一旁被称作彰明的白衣少年看看他又看看我,但笑不语。
青衣少年说到:“在下闻啸,字东林,家父骠骑将军闻青。这位小公子,你别忙生气。我这人最是口没遮拦,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别做那些虚礼,坐下来好好聊聊如何?”
爽快人,我喜欢。
我笑道:“小弟韩珍,字逸之,家父韩骏现任吏部侍郎。小弟也不耐烦那些虚礼,两位哥哥快请坐。不知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谁知那白衣少年把头一扭,竟不答话?
奇怪,我说什么了?他刚进门时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这个态度?
闻啸拉住他,说道:“彰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白衣少年斜睨了我一眼,仍旧不答话。
我怎么你了?给我白眼?!!你这是么态度阿你!
冷静,冷静!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见我面露不豫,闻啸赶紧打圆场,“这位是张照,字彰明,他父亲是延城令张泽张大人。”
张泽?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
“你小名叫什么?”那个冷面凶神冷声问道。
“阿珠。”
“哼,你就是那个阿珠?果然长得珠圆玉润。”
怎么,我长得帅碍你什么事儿?
“噢,你就是那个阿珠啊!”
我要抓狂了!这俩人就不能好好儿说句话?
“逸之,你莫气。一个月前,你失踪的事儿闹得整个京城尽人皆知,皇上一气之下差点撤了张大人的官儿。那几天五皇子见了彰明说起话来都夹枪带棍的。所以,彰明见你有些气儿。处久了,你就知道他人再好不过了。”
难怪,这么说,倒是我给人家惹了麻烦。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跑到那种地方做什么?”
“圣人曰,食色性也。我也不过就是去饱饱口福、饱饱眼福而已。”我笑着说。我不知原因的时候都忍住没发飚,现在更不能前功尽弃呀。
“不错,不错,阿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我也很仰慕东林大哥的为人呢。”
这时,绿绦端上茶水和点心。我让她把晚饭撤了,好歹已吃了个七分饱,剩下三分就靠这些点心了。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又要提到被掳事件。闻啸兴致勃勃地问个不休,我也只好尽量讲得详细些,为了争取同情,软化冷面凶神我又尽量把自己的经历说得悲惨些。听得闻啸一惊一乍,张昭尽管死不肯插嘴,但也是竖着耳朵听得仔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软化,听到我讲一天只吃了一个冷馒头时,更是面露哀色。看来这个小孩也就是脾气大点儿,人倒不坏。最后,我赶紧说若不是他爹帮忙,我还不知回不回得来。五皇子见我丢了,他自己心下着急才口不择言,请他一定见谅。
说得我口干舌燥,又扮了通可怜,终于哄得张大公子开心起来。你别说,他笑起来还真好看。
后来,他们又和我讲起太学里的事儿,文太傅如何,武太傅如何,学里都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来历……
直说到“月上柳梢头”。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就被绿绦叫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待到五皇子来找,又伙同闻啸和张照,四人浩浩荡荡向学里去了。
进了学堂,里面已有了些人,五皇子等人帮我介绍了。后来又来了几位皇子,我赶紧过去见礼。不一会儿,太傅来了,我又上前见礼。然后,大家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听太傅讲课。
这位文太傅,翰林院大学士陈方,字端方,果然像闻啸所说是个方正古板之人,五十上下年纪,留了把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胡子也跟着晃来晃去,好像山羊在吃草的模样。^_^讲解经文的时候,也喜欢摇头晃脑,有时边渡方步,边摇头晃脑,边拖着长音儿,真真一副老学究的模样,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乘着老太傅在上面自我陶醉的时候,我在心里把皇子的情况做一简要总结。
当今皇上目前有五位皇子:
嫡长子秦永宁,由当时的太子妃当今皇后宋氏所生,两岁夭折。
老二泰王秦永泰,年十七,淑贵妃云氏所出。我对这位哥哥印象不错。
老三秦永兴,年十五,皇后宋氏所出。他再过一年就可以行冠礼,受封王爵,现在俨然是太学中第一人。刚才打照面的时候,我觉得他为人傲慢,似乎有些刚愎自用,对我的态度虽然有礼却很冷淡,似乎不屑中又有些隐隐的敌意。莫不是,已经把我划到泰王派了。
老四秦永皓,年十三,美人刘氏所出。母家势微,他在与其兄弟的应对中显得谦谨有余,胆气不足。也是,这皇宫中最讲究身份地位,出身不够高贵又不得宠的妃子皇子恐怕活得很不舒心那。
老五秦永安,年十一,丽妃韩氏所出。我表哥,说要在太学里罩我的人哪。为人虽然比较单纯,但聪明和善,好相处。怎么看也和韩家优良基因脱不了干系。
老六秦永昌,年七岁,德妃宋氏所出。哦,德妃是皇后的妹妹。所以,六皇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三皇子党。他年纪虽小,可是跋扈之气颇盛,即任性又很会撒娇。反正,他是身份贵重的皇子又有三皇子罩着,谁都不敢惹他。我是不太喜欢这种小孩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生得极美,而且神采飞扬,把老五都比下去了。这样漂亮的小孩,纵然撒娇耍赖使性子,也会让人觉得可爱吧?(附注: 皇家子弟没有入学年龄的限制,也没有入学考试。)
官宦子弟中,除了前一天我认识的闻啸和张昭,还有一个很特别,就是坐在我左手边的宋文。他父亲是皇后和德妃的兄弟吏部尚书宋耀祖(窃以为这个名字有点儿俗。 还不是你自己起的!!),贵为皇亲,身份显赫。(你家也算是皇亲,不要妄自菲薄了。 那哪能一样呢,人家姐姐妹妹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德妃,我家只一个丽妃;人家的女性为皇帝生了三个儿子,虽然只剩了俩,我家的只一个;人家老爹官至尚书,我家老爹和伯伯这么些年一直做侍郎。怎么比呀?)而且据闻啸和张昭讲,这宋文天纵英才,一岁能言,三岁能文,五岁能诗,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七岁就破格考入太学,现如今才八岁。不过他见了我爱理不理的,是看不起我这走后门的,还是因为我破了他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