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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传——by玲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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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无奈无力之余,着实困惑,昌王到底要干什么?

“我是韩珍,字逸之。”

没有回答。

韩珍想了良久,试探道:“我是阿珠。”

“我是谁?”

韩珍沉思片刻,若有所悟,“你是阿盛(昌王的小名)。”

这次昌王没有马上回答,韩珍却明白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

在相当遥远的过去,两人曾在一处玩耍过寥寥数次,其中有那么一两次高傲的六皇子殿下玩到兴头处曾屈尊允许他用小名称呼自己。

韩珍明白称呼中蕴涵着一些微妙的不同,只是两人素来交情不深,昌王今次突然执着于一个称呼是否别有用意?

昌王这会儿终于气顺了,慢慢躺回床上,“愣着干什么?你不是给本王送药吗?还不快点进来?!”依旧是那盛气凌人的口吻。

韩珍闻言自嘲,他就一宠坏的孩子,还当他要弄什么玄机,真是想太多了。随即抛下方才疑惑,捧着药匣大步绕过屏风来到昌王床前。

第三十一章:抉择

韩珍绕过屏风便见一张雕花大床,精致的紫色床帐上绣着大团花鸟,华美非常。昌王散着头发平躺在床上,单穿件大红绸裤,腰间随意搭条蓝缎单被……只是赤裸的上身竟赫然遍布着条条鞭痕。那些暗黑痕迹呈网格状均匀地分布在颈下每一寸肌肤上,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但是他的脸却如美玉一般并无一丝伤痕。

同样的俊美面孔,一般的倨傲神情,配上华服美饰就成世人仰望的皇族贵胄;配上盔甲战袍便是杀气腾腾的玉面罗刹;此时此刻配着这一身的鞭痕却显出一种奇特的诱惑,仿佛一只美丽的白豹被粗大网子紧紧缚住,百般挣扎后却无力挣脱,纵是如何不甘也只得在网下喘息着……

韩珍的惊异全落入昌王眼中,顿时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鞭伤?!”

韩珍连忙垂下眼皮,含糊地支吾了两句。

“你傻站着干嘛?本王是病人,难道还要我起身招呼你吗?!”

韩珍暗自叹气,答道:“不敢,不敢。”边说边走到床前。

“你拿得什么?”

“是自己配的药膏,有活血化淤,消肿止痛……”

昌王冷叱一声打断他的话,“听听,听听,活像个天桥底下卖假药的!”

韩珍气结。

昌王见他闭嘴不言却突然笑了,“才一句玩笑话你就恼了,恁得小心眼儿。”

韩珍此时真有些哭笑不得,暗自咬牙,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难应付的人。

昌王示意韩珍坐到他身边,韩珍也不推托径自过去坐到床边。

“宫里的好药多得很,你这药膏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韩珍知道这会子不是谦虚的时候,你一谦虚说这也没什么,昌王肯定生气,没什么还敢拿来送我?

“这个药膏在其它方面倒也普通,就是用了不易留疤。”

“哦?这倒是个大大的好处!”昌王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皮,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个药膏配制容易吗?”

“这药膏配制不易,需用很多味药材,比如麝香、虎骨、三七、延龄草、土鳖、七星曼陀罗、山参、地黄、麻黄……”

昌王皱眉不耐道:“行了,行了!谁耐烦听你背药方?本王是问你需要多少天才能配好?!”

韩珍耐下性子答道:“若是所用药材都齐备,少说也得十天。”

“十天?这么说,这药不是专门为本王配的咯。”

昌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韩珍一时难以接口。

这药确实不是给他配的,甚至也不是新近配的,而是多年前专门配给二姐韩玲的。那时她尚未出阁,一年冬日里去到院子里折腊梅,踩在雪上滑了一跤,正好跌在台阶上伤了额角。女孩子爱美,眼见破了相,立时哭得肝肠寸断。韩珍是为了她才去研制除疤药方的,当时不惜重金购置许多名贵药材试验了许多药方,等最后找出一个确实有效的,对于韩玲本人而言却已太迟。至今在她右眉梢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当时配制出的大量试验品囤积家中,家人偶尔有些擦伤什么的就拿来当金疮药使,倒比寻常的好用。这次从军他就顺手带了两瓶在身上而已。

昌王见他沉默,脸色越发难看,冷哧一声:“本王不过一小小王爷,怎有资格劳动韩大人亲自配药?今日这礼本王不敢收下,还请韩大人物归原主吧。”

韩珍眼见又要得罪昌王,情急之下就道:“若说物归原主就正该归到殿下这里。”

昌王闻言一怔,不禁支起手肘半坐起来,诧异地看向韩珍。

此言一出韩珍再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这个药本来就是专门给你配的。”

昌王瞪着眼睛,脸颊忽得涨红,怒道:“你撒谎!”

“真的!是我很多年前配的,只是一直没有给你……”

韩珍心中却急道,若是他问什么时候为什么配药,又该如何回答?但他面上镇定,言语上的些微迟缓倒仿佛有些害羞似的。

昌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道:“本王知道了!”

“恩?”韩珍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昌王洋洋得意,“一定是四年前本王出征西戎后为本王配的,对不对?”

韩珍垂下眼睛,“恩,……是的。”你既有定论,也省得我编。

“为什么本王回京时你没送来呢?”

“那么多人上敢着送奇珍异宝,我这怎么拿得出手?而且平白无故地送药多不讨喜。”

昌王点头,随即又道:“你想得未免太多了,本王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韩珍瞄了眼室内华贵的陈设,违心道:“殿下卓然不群,都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昌王眉眼一弯,自负道:“可不是。”

“……”

昌王莫名其妙的发作终于过去了,随后竟“恩准”韩珍为他上药。

韩珍拿出药瓶给他上药,这一凑近看得真切不由倒抽一口气,“竟……”伤成这样。那些痕迹甚深当初想必当时每鞭下去都是皮开肉绽。

这一个字立刻勾起昌王满腔怒火,只听他恨声道:“拓拔宏那狗贼竟敢折辱本王!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韩珍一边小心上药一边顺着口风跟着骂上几句宽慰几句。

半晌,昌王终于骂痛快了,看向韩珍道:“听说,前天晚上你也去了。”

韩珍盯着伤口专心上药,随口应道:“是啊。”

昌王看着他,忽然幽幽道:“算下来你也救过我两次。”

韩珍闻言心中一突,不由停手看向昌王,诚恳道:“这一次我可不敢居功,救助殿下的另有其人。”

昌王目光转冷,抿唇不答。

韩珍寻思半晌,说道:“率领区区二十六骑人马去劫西戎大营,若非报了必死的信念怎么敢去?他虽不讨喜,对殿下却是一片赤胆忠心。”

昌王冷笑数声:“他?对本王赤胆忠心?哼!本王可不敢当!他此去劫营也许是对父皇赤胆,也许是对泰王忠心,更可能是奔着高官厚禄封侯拜相去的,唯独不是为了本王!

那日本王被拓拔宏带了去,锁在一处营帐中施以鞭刑,等他抽得累了这才罢休。本王体力不支,一直闭目养神,却因为伤口疼痛无法入睡。

他!他闯进来时却当本王昏了过去。你道他看到本王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昌王瞪视着韩珍,怒不可遏,韩珍见状只能小心翼翼地摇摇头,暗叫糟糕,不知李捷说了什么要命的话!

昌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他竟说,‘好高明的鞭法!’”

韩珍倒抽一口冷气,无言以对。昌王几时被人这样羞辱过?且不说过去李捷得罪他的地方,单这一句就足以让昌王对他恨之入骨了。

昌王轻蔑地看了韩珍一眼,讥讽道:“怎么?敢情是他回头怕了,派你过来做说客?”

韩珍连忙辩解,“绝无此事!是我知道殿下伤重,特意过来……”

“闭嘴!你当本王傻子吗?自从那次之后,你哪次见了本王不是绕道走?那次你多威风啊,指着鼻子把本王骂了个狗血淋头!本王还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敢情是来给他说情来了?!”

昌王见韩珍一脸怔忪愈发暴怒,伸手用力将他推得脚步不稳连连后退,随即一指向房门,吼道:“滚,你给我滚!”

韩珍却步上前把握住昌王的手,恳言道:“殿下息怒!你重伤在身切忌急怒。而且,此事我实在不知。”

韩珍神色极为恳切,昌王虽口中咒骂不休,心中却信了大半。韩珍并不为自己开脱,只从他身体康复的角度百般劝慰。昌王最后到底没有怪罪韩珍,只是李捷之事却再难转圜了。

韩珍辞别昌王便怒气冲冲地直奔李捷营帐却扑了个空,原来泰王刚刚召集众将商议战事,那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泰王营帐中侃侃而谈。

昌王一向自视甚高,此次冒进被俘后却被自己嫉恨之人所救,可惜重伤在身既无力上马找拓拔宏寻仇也一时奈何不了李捷,只能把满腔怒火怨气统统发向身边人,例如一小兵传话不利索便被拖出去打了八十军棍,某侍从端来的茶水凉了一分便被掌嘴百下,更有宠侍因为一个眼神不合他意就被赏给士兵……

这两日泰王在众人面前强自镇定,内心却依旧忐忑:自己在奏章中述明缘由,也坦诚抗旨不遵、扣押传旨太监还有擅自议和的桩桩件件都是大罪。他在奏折末尾更自请去守皇陵,算是在努力表现悔过之心的同时为自己争取一点主动。

他盼安王和亲泰派大臣能够保住自己根基,却知万分艰难;兴王定会借机发难力图将自己置于死地,弄不好安王等人一起落马万劫不复;父皇日渐老迈疑心渐重,最是忌讳皇子权重不听号令,却更忌讳皇子大臣们拉帮结伙明里暗里争夺太子位……

因此他递出奏折的同时也给安王写了一封密信,细嘱他切不可为自己开脱,反要上奏弹劾,要他务必避开兴王锋芒保存实力。只要自己保住性命,日后定能东山再起。

与两位王爷的狼狈不同,接二连三的战功使得李捷一时风头无两,人人心知肚明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景岚帝的旨意尚未到达,泰王依旧是宁西军的最高统帅,面对峡谷关外西戎大军几次猛攻,他只下令坚守不出。西戎大胜之后立遭大败,几次强攻又无功而返,因而士气低迷。可是,他们也清楚若不能尽速拿下峡谷关,等到九月新谷运到,要想攻下就更是难上加难,甚至不顾绑在城头上的文王下令强攻。

可关中几近粮绝,文王这块挡箭牌也无效用,面对西戎愈加疯狂的进攻宁西守军怎不人心惶惶?更有一次险些哗变,亏得李捷带人迅速擒下一众带头闹事的士兵,随即枭首示众才遏住事态发展。

泰王几次催促景岚帝尽快调粮救急,送去的折子却石沉大海,派去的信使更是有去无回。泰王困守峡谷消息闭塞,纵使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他清楚京中事态正日渐险恶,不论兴王公然诋毁、借机诬蔑、罗织罪名还是暗中作梗,他都毫无招架之力。

他几次想潜回京中,思量再三终于放弃这个念头。此时此刻他不该也不能离开。

这日晌午韩珍来到李捷帐中议事,说是议事,其实是他心绪不宁想找李捷说话。

“李捷,你说现在的形势,泰王殿下……”

心烦意乱,欲言又止。

李捷看向他,一双眼睛清冷仍旧,语调却带有些微的戏谑,“你是想听我分析现在的形势,然后给泰王出个主意,让他平安度过难关,最后得继大宝?”

韩珍听他语调如此,不由跟着放松下来,回答中也带出一些打趣的味道,“我知道你这人最是冷静理智,而且诡计多端心思缜密,你且说说看他还有没有翻本的机会。”

可惜李捷的回答却十分冷酷,“我认为他很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韩珍心知泰王处境不妙,却不愿相信这个才华出众满怀雄心的年轻人会就此丧命。除却他本人对泰王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在所有人眼中韩家就是坚定的泰王派,他所有亲友的安危荣辱已经与泰王本人的安危荣辱密不可分了。

一旦泰王争位失败,那么父亲伯父哥哥将会如何?若是他们出了事,那么老祖宗母亲伯母嫂子姐姐侄儿侄女甥儿甥女又该怎么办?毫无疑问,韩家这百年华族就会随着泰王倒台而烟消云散。

他和他最重要的亲友会落得如何下场?贬官?抄家?处斩?充军?没入奴籍?充作官妓?

一切都在泰王政敌的一念之间,而兴王……他一个哆嗦,不敢再想!

他对李捷虽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崇拜,却也怀有一种莫名的信心。

他本指望能够从李捷那里听到什么“暗度陈仓”、“围魏救赵”、“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的奇策险着,然而竟得到这么一句冷冰冰的定论,不由大失所望。

再看李捷一脸淡然冷漠,仿佛谈论的是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非一个对他多方维护大力提携的人,这令他更为恼怒,皱眉道:“泰王少年从军,功勋卓着,知人善任,皇上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哪里因为一次败仗就定他的死罪?即便追究他抗旨,最多就是个关宗人府,也不至就成了死罪!”

“正因为信任,所以抗旨不遵擅自议和就更加罪不可恕。我猜兴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鼓动群臣弹劾泰王。妄自尊大、指挥不利的罪名都是现成的。他也可以罗织些别的,比如吃空额,喝兵血,私通敌国什么的,说不定直接搞个谋反的帽子给他带上。”

韩珍气急败坏:“泰王光明磊落,爱兵如子!这都是含血喷人,残害忠良!”

李捷耸耸肩,“争夺皇位就是如此。兴王面热心冷刻薄寡恩,他可不会手软。”

“可是泰王行事方正,他们从何下手?”

李捷嗤笑:“难道你没听说过见利忘义,背主求荣,或者屈打成招?”

韩珍皱起眉头,咬唇不言。

李捷看着他,又道:“泰王的请罪折子递上去都快一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动静。你不觉得奇怪?几个信使去了京城都没回来,若是被人扣押,你想想一个月可以整治出多少东西?”

韩珍沉默半晌,不甘道:“难道就束手待毙?”

李捷轻笑道:“当然可以反击啊!比如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甚至自成一国,比如与西戎南吴议和然后挥师北上清君侧……”

“住口!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你是想害他把谋反的罪名坐实,永无翻身之日?还是想害大延分崩离析,就此亡国?”

李捷勾起嘴角,举起手指微微摇晃,“不不不,我只是对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怎么做。不过,……”他看看韩珍发青的面孔,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在这里呆久了,你已经中了忠君的毒吗?”

韩珍闻言一怔。

李捷挑眉,“泰王的荣辱、大延的兴亡,呵,又与你我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泰王若败了,我们韩家也就完了;大延若亡了,我们那来安宁富足?!”

李捷静静地看向他,目光清冷得仿佛严冬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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