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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传——by玲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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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没有韩家撑腰又身负重罪,你只能寄他篱下仰他鼻息。他很快就会发现他对你有着绝对的掌控,你的一餐一茶一床一铺全都出自他的恩惠,那时他还能对你生出平等的尊重吗?没有了这层尊重,他怎能遏制住内心潜在的欲望吗?品性高洁之士或许能够固守道义,可他是吗?慢慢地他会觉得他救了你供养你是你的恩主,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你讨他开心。到那时候,你何去何从?

也许你认为委身于他换得家人性命是很划算的。可是,一旦他明白他能对没有韩家的韩珍为所欲为的时候,他还会帮你保住韩家吗?”

韩珍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其实方才他的确生了投靠昌王的心思,甚至隐约决定投其所好……

吴衡神色复杂地瞪视落玉,哑声道:“这都是你的臆测,你怎知昌王一定如此?!”

落玉惨然一笑,“我说的不是昌王,而是人心。”随即深深看了吴衡一眼。

那目光仿佛一道闪电瞬间劈入吴衡心底深处,吴衡一颤,避开眼睛。

第五章:兴王之画

随后,落玉逼韩珍换上了他的衣服,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和两张面饼塞到他手里。

“找他去吧,别再回来!”

连番变故之下,韩珍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在落玉一迭声的催促下扭头往山里跑去。他本就武功高强,此时更使出十分,不消一刻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吴衡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没有阻拦也没言语。

落玉收回视线看向他,目光诚挚,轻声道:“谢谢你!”

吴衡只苦笑着摇头,他想得出昌王会如何暴怒,却想不出他会如何处罚自己。

两人相对无言,略微点头便各自走开。

吴衡暗自召回手下,回到昌王府后才知昌王去赴宋文的接风宴了。他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倒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他回来。

落玉收拾好韩珍换下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潜回帐篷,回到帐中看到那两个被他打晕的士兵依旧倒在角落里,没有被人发现。

李捷作为新任宁西元帅有义务也有责任协助大理寺卿追捕疑犯,他派夏微王盛领了一营士兵与大理寺捕头方毅等人一齐搜捕韩珍,随后更亲设晚宴款待宋文并随行一众官员,泰昌二王也列席作陪。

昌王一贯嚣张,走到那里都能搏个万众瞩目。众人或摄其威,或慕其势,或惑其貌,都少不得围在他身边百般恭维;

李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手握重兵,众人更是争相祝贺巴结这位新贵。只见他轻言浅笑,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间便轻易折服了众人;

宋文一身绛紫官服,年纪虽轻举止神态却凝肃穆,让人一见便心生敬畏,军中粗豪惯了的将官在他面前也不禁收敛言辞不敢造次。

相较三人众星捧月,泰王面前就有些冷落了。众人都明白他要想东山再起是千难万难,势利的当然不再费时间,忠义的也只能敬上一杯。但泰王并无一丝怨尤,举止雍容,言谈得体,面对昌王的冷嘲热讽也依旧淡然处之,令人好生敬佩。

再说搜寻韩珍的两队人马,在大营里横冲直撞从未时一直搜到晚膳时分仍是遍寻不获。捕快们抓不到疑犯自然心急如焚,更有人怀疑夏微等人故意暗中拖延,带着他们白兜圈子。军中将士饿着肚子本就有些心浮气躁,一听之下火冒三丈?一来二去吵将起来,好在两方头头脑子还算清醒,连忙喝住众人才没酿成一场械斗。

到底生了嫌隙,两方人马都看着对方不顺眼碍着上头才没有多生事端。

夏微王盛对视一眼,心中不忿,老子饿着肚子帮你们抓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其实两人潜意识里都不希望是自己带的人抓到了他,所以捕快们的怀疑并非全无道理。

再说,韩珍现在如何?

他本就是个谋定而思动的人,胜在思虑缜密,却也失之优柔寡断。在危急时刻,尤其是涉及家人与自身性命安全的时刻,他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只觉得手足冰凉,脑中一片空白没了主张。加上落玉极力游说,言之凿凿,另一边吴衡哑口无言,似是默认。他便在落玉催促下浑浑噩噩地只身逃了出来。

此刻身在荒山深处,清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心中烦躁稍稍减退,脑子似乎又能动了。他停下脚步在一棵树下坐了,摸出怀里的面饼,虽然感觉不到饿,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张。再借着暗淡星光瞧清楚了那张银票,只是一百两而已,延国境内任何一家钱庄都可兑换,无需印信。落玉果然心细如发。

可这样跑掉明智吗?

韩珍抬起头,透过浓密的枝叶注视着着夜空中的暗淡星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他不由自主地抱紧自己蜷缩在树下,好像一个孤零零地被遗弃在陌生世界里的小兽。

我该怎么办?

落玉回到帐中,因为这里是最先搜查过的,如今反倒成了最平静的地方。

他站在帐中无视那两个倒在角落的士兵,一件件褪去全身衣服,随后打开韩珍的箱笼,轻轻检选衣物,从容地将衣裤鞋袜穿戴好。接着,他坐在镜前抽出发簪,任由一头墨发披散在肩背上。他注视着镜中人,温柔而虔诚地梳发、束髻、插上发簪。然后,他起身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只小盒子,重新坐回镜前,一边审视着镜中的容貌,一边细细描画。

方毅遍不捕获,最后抱着一丝渺茫希望带领众人重新回到韩珍营帐的时候,正见那两位留守士兵站在一位贵公子打扮的人的两侧。

三人听到动静一起看向帐门。

方毅那双利眼立刻落在中间那人身上,身长玉立、气质高贵,容貌更与画像一般无二,不是韩珍却是哪个?

不等他开口询问,那“韩珍”就从容笑道:“韩某在此恭候多时了,各位大人来得真迟。”声音平和清朗,让人顿生好感。

方毅眯眼打量“韩珍”,“在下大理寺捕头方毅,奉大理寺卿宋文大人之命将顾小月一家被害凶案之疑犯解韩珍往大理寺候审。你可是韩珍本人?”

“正是。”那人边说边曲起双臂,“来吧。”

方毅当差多年,见惯了疑犯哭喊挣扎,叫骂喊冤,倒头一次见到这么干脆的。方毅边示意身后捕快上前给他上枷,边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韩珍”顺从地让人给他套上枷锁铁链,自嘲道:“真没想到宋文当了大理寺卿。他大概也没想到昔日同窗今日竟成他的阶下之囚。”

方毅不由道:“韩大人放心,宋大人最是一个秉公执法清正严明的好官。大人若是被冤枉的,他一定还你清白。”

“韩珍”闻言微笑:“我知道。”

营帐虽然算得上宽敞,可架不住一下子涌进来这许多人,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韩珍”默默地跟在方毅身后,走出营帐,身后还跟着两个捕快。

王盛夏微好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所惑,只呆呆地站在帐门口看着这一行人一个个从面前挤过去,都不知道让一让。

王盛眼睁睁地看着“韩珍”一点点走近,面无表情,脑中混沌,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都痛得不能呼吸了。

“韩珍”终于走到他跟前,由于他站着不动,只得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挤过去。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王盛觉得自己的嘴唇几乎蹭上了他的耳朵。

嘴唇,耳朵?!

王盛茫然的眼睛瞬间变得犀利,盯上“韩珍”的后背。

“韩珍”好像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身形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这时,身旁的夏微突然“啊”了一声,双目圆睁,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竟要指向“韩珍”。

正在此刻王盛向前踏出一步,正好踩在夏微脚上,只听夏微“啊”地大叫一声,随即骂道:“你没长眼啊,踩死我了!”

听到动静,方毅等人都扭头看过来。

王盛非但不道歉,反而气势汹汹吼道:“叫什么叫?踩一下就叫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

夏微一把揪起王盛衣领,怒道:“踩了人你还有理了?咱索性打一架,让你瞧瞧老子的厉害?”

众捕快听两人越吵越凶,暗道,军中校尉竟这般粗野好事,比着市井流氓也不逞多让了。

想归想,终究不能眼见着两人打起来,众人都上来劝架,好说歹说方劝得二人罢手。

这期间“韩珍”一直安静地站在稍远处看着。那两人不约而同抬眼朝他瞟了一眼,三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俱是波澜不兴面无表情。

随后,夏微王盛各自带着自己手下去祭五脏庙,方毅等一众捕快押了韩珍往自己的营区走去。

没错,这人音容笑貌与韩珍一般无二,唯独比他矮了一寸。

再说接风宴上,宋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昌王也一反常态对众人的恭维不像往常那么在意。李捷毕竟是泰王一手提拔的,现在取代他成为宁西元帅不便表现得太过得意,是以说笑也少。泰王自不必说,谁也不能勉强一个失意人谈笑风生。

陪客中不论是京中随宋文而来的京官和军中将领,一心巴结的斟词酌句不敢多言,泰王亲信自然都是郁愤难平,与韩家交好的见状不免生了兔死狐悲之感,更多的则是思忖着如何为自己谋划前程。

总之,一顿饭下来众人都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席间,有一方脸铺头悄悄来到宋文身边向他耳语几句,众人见他微微点头,轻声吩咐了几句。众人目送那方脸汉子离开,暗想八成是韩珍被逮着了。

宋文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只是话越发少了。

昌王见状不禁皱了眉头,偏巧这时有个不长眼的京官凑上来拍他马屁,昌王非但不买账反倒狠狠嘲讽了他一通,那人还不知死活地厚着脸皮应了几句。昌王见了越发没趣,扔下筷子掉头就走。众将见惯了不以为意,倒把那京官吓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昌王派的几个将领随即跟着告辞了。

泰王此时心中凄苦,想着自己满腔宏愿化作泡影,王妃世子也不知如何;韩家覆灭在即,云家想必也不远了,守望相助的安王也落不了好。他与兴王斗了二十多年,仇怨入骨,这回自己落败便成了他砧板上的肥肉。他越想越是凄然,不多时便借辞乏了提早离席。

两年前,宋文李捷张照顾谦闻啸韩琮韩珍七人都是朝中新贵,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并称为“延京七子”。宋李两人是七子中的另类,若非韩珍顾谦也未必能与其他人联系起来,可如今一个缉捕一个协助,竟联手将昔日好友变为阶下囚。以韩家兄弟开头,昔日人人艳羡的“延京七子”便要步上不同境遇,各自荣枯。

饶是宋文淡然李捷清冷,思及此处也不禁有些黯然。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宋文回到军中为他安排的营帐,本该立时提审韩珍,不知怎的只觉得心烦乏力,便嘱咐方毅派人严加看管疑犯,不得让人劫了他去,不得在饮食起居上委屈他,更不得在言辞上有所怠慢。方毅领命出去后,宋文又坐了一会便熄灯休息,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

再说李捷回到自己的营帐,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高虎一合上帘子,便满脸喜气地走到他身边作了个极郑重的揖,“恭喜李爵爷贺喜李爵爷!皇上亲封的镇恶将军,锐勇伯,还是宁西元帅。哈哈,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锐勇’二字,别说本朝便是前朝也没哪个异姓将军能在二十岁便成为独掌一方兵权的元帅!”说着走到他身边蹲下,慢慢仰起脸,“我真替你高兴啊。”

年轻坚毅的面孔洋溢着发自内心最诚挚的喜悦,竟使得那平凡的容貌熠熠生辉。

可是李捷并不领情,闻言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高虎一点点敛起笑意,“你……不高兴吗?”

“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李捷冷声道,“韩珍的那个罪名是怎么回事?”

高虎慢慢站起身,面孔落在帷幕的阴影中,反问道:“我怎知道?”

李捷眯起眼睛,压下怒气,“当时都判了失火被焚,怎么两年后却突然翻案了?”

“许是我做得不干净,让利害的仵作看出些马脚。”

“许是你做的不干净?当初我怎么教你的?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漏子!”

高虎抿起嘴唇,好一会才答道:“任凭将军处置。”人却跟只标枪似的戳在那里,没有半分认罪悔过意思。

李捷见他一言不发神色倔强,不由心生愤恨,突然抓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狠抽。

高虎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躲闪,血糊了眼睛也不眨一下。

李捷直抽得手酸,才喘着气把鞭子往地上一丢,总不能真的打死这死心眼的小子。

高虎抬手抹了把头上的血,低声说:“你知道我对你……,怎么可能故意把事情办砸呢?伪装得再像到底不是真的,我听说利害的仵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来。兴许这回就是碰上个利害的了呢?再说,我也没想到这事最后竟绕到他那儿去了。宋大人不是捕风捉影的人,既说是他杀的,八成他二人真有些不清楚的地方,这罪名恐怕也不算十分地冤枉。

现在韩家要倒了,他即便少了这条,也逃不过他哥那条叛国罪去。让他多背上一条,就算他做了件好事,总好过我们被翻出来。你若觉得过不去,大不了我请和尚给他做场法事,抱他投个好胎就是了。倘若最后查出来了,横竖事情是我干的,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够了,别说了!”

高虎打心眼里爱慕李捷,面对他却是胆怯的时候多从容的时候少。这次难得掏心挖肺说几句却遭到无情喝斥,心里那个难受啊,跟揉了一把沙子似的。他哆嗦着嘴唇,突然冒出一句,“你舍不得?”

李捷一怔,随即眯起眼晴,“什么意思?”

高虎倔强地看着他,“虽然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可是我也不是傻子。两年前跟你到京中,我冷眼旁观就感觉你和他好像早就认识。关于他的传闻,我也留了心,自然听到不少关于韩顾两家的事。后来,你跟着顾公子到他家庄子上打猎,我见那个顾小月盯着你发愣就觉得奇怪。再后来,你要我暗中做了她全家,我就全明白了。

我觉得你真是了不起,即便是男人世间又有几个能为大志向勉强自己到这一步?这样的你怎么看得上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可你对他很好,他对你也很好。我太笨了,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也不敢问,怕你笑话,只能忍。

好容易回来了,我心里高兴得很。可是没想到他也跟来了。我看得出你待他与别不同,我知道自己除了一条命就没有别的了。他不同,所以我忍。

可他再有本事也架不住不跟你一条心,怎么比得上我对你?可你们毕竟定过……,我想你其实是喜欢他的。所以前些天才跟他闹翻,如今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怪我。我,我……”

李捷直听得脸色愈来愈沉,此时一声断喝,“你是个傻瓜!”

高虎闻言一窒,随即苦笑道:“我本就是个傻小子。”

李捷冷声道:“你有功夫想这些,不如先想想一个两年前就结了案的案子,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翻案?又是谁在背后策划的?既然认为韩珍与小月关系暧昧,细查下去是否牵扯出别的?韩家已经落了势,会不会死到临头攀扯出顾家?如今这种境况,韩珍若拉我垫背,我也无法可想。

哼,你以为我风光,哪知我正踩在悬崖边上?

你以为我舍不得,其实我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你到底懂不懂?!”

高虎闻言大惊失色,片刻后突然面露狠辣,“你放心,今晚我就去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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