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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传——by玲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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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人自认平易近人更未干过仗势欺人的勾当,怎的就突然不受人待见了?

想归想,韩珍展开一贯的温和微笑,说道:“在下晓得,不会见怪的。”

“军营简陋,食住可不比京中……”

“我等虽久居京城,却非吃不得苦。高校尉不必特意照顾我们,与士兵们一样便可。”

高虎古怪地笑了笑,便招手叫来几个士兵,吩咐他们带韩珍一行休息用膳。

“韩大人,末将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招待还望海涵。”

“任务为重,高校尉请便。”

之后,高虎便没在他们面前再出现。

当晚韩珍等人就明白这招待到底能简慢到何种程度。

住就住在十人一顶的帐篷中,晚上睡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褥子太薄,蚊虫太多;吃就吃和士兵一样的伙食,饭太硬,菜太少。有人好奇,想在营中四处看看,可是刚出营帐还没走上十步,定有士兵拦住他的去路,冷硬而坚决要地求他回去老实呆着。

住得糟吃得差也就罢了,如此这般形同软禁,却是何道理?!

面对下属的冲天怨气,韩珍神情安适地坐在帐中,笑道,非常时期,暂且静观其变。

下属们一想,李捷再穷凶极恶也不能把他们杀了吧,更何况也没有理由啊?再说,以韩珍的身份他若在这里出了什么闪失,且不说朝廷会追究,泰王闻侯爷韩将军都不可能善罢甘休。这么想想,便多少安下心来。

第五日晚,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韩珍静静地躺在帐中,在同帐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分辨着远处细微的响动。

突然他坐起身来,迅速穿戴整齐走出帐外。

一巡逻的士兵正巧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正要开口让他回去,便听韩珍说道:“李将军就要回来。我不走远,就站在帐前等着可好?”

那士兵一怔,这位大人一直呆在帐中怎知自家将军不在军中?而且他们都没得信儿,他如何知道将军就要回来?

韩珍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立在帐前看向远方,容色平和,眉宇间却流动着隐隐的紧张与兴奋。那士兵怔忪半晌,不由自主地在他身边站定,一起看向尚无动静的远方。

终于,那小兵也听到马蹄飒踏之声,片刻后便已震耳欲聋近在咫尺,眼见一大队骑兵如旋风般奔向这里。

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士兵们手持武器,纷纷从营帐中钻出来。

韩珍身后的帐门忽然掀开,钻出几个衣衫不整的人来,惊叫道:“怎么了,难道是袭营?!”

当他们看到韩珍站在帐外,仍旧是一派从容自在,这才稍稍定心,睁大眼睛四处打量。

韩珍微笑:“各位稍安勿躁,韩某猜测来者是友非敌。若猜错了,”他突然压低声音,“现在惊慌……也为时已晚。”

当李捷将军带领部下率先进入军营时,第一眼便看到沐浴着月光立在营前的韩珍。

“我们胜了!!”

随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

“景岚二十六年六月,宣威将军捷率一千勇骑,奔袭数千里,深入西戎腹地,斩敌两千余,俘西戎文王。……大延军心大震!

……纵观历代名将,立不世之功者虽众,然功勋才华胜捷者鲜矣。……

——《延史 冠军侯李捷列传》”

第二十三章:投军

胸甲和刀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空气中浮荡的血腥气味刺激着众人的嗅觉,矫健的骑士们簇拥在李捷身旁,眼中都是敬畏、钦佩与狂热的崇拜。李捷骑在马上纵声长啸,一扫平日的清冷自制,竟是前所未见的恣意张狂,犹如狼群中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狼王。

韩珍仍旧静静立在帐前,越过人群远远地注视着那个沸腾的焦点。

李捷慨然接受部下的欢呼与崇拜,一双眼睛骄傲地驱巡着他的领地。

韩李二人的视线再次相遇。

韩珍突然微微一笑,抬手整了整衣冠,双手合拢郑重其事地对李捷作了个揖,随后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动。

“恭喜你,去病兄。”

李将军见状,挑眉一笑,无声道:“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做不到!”

短暂的狂欢之后,李将军下令除了当值的士兵,其他人都立刻回去睡觉。此令一下,军营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向他们的英雄敬礼后迅速退回到自己的帐篷,至于在如此激动兴奋的状态下能否睡着那就另说了。

韩珍转身回了帐篷,合衣躺在在自己的床铺上。其他人一边脱着方才胡乱套上的衣服鞋袜,一边低声絮语,惊魂未定地交换着震惊与感慨。

过了大约一刻,一道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在韩珍他们的帐篷前停下。

帐中众人尚未入睡,此时都狐疑地睁开眼睛望向帐门,更有甚者已经从床上坐起探手去摸衣服。

“韩珍大人可歇下了?李将军请您去他帐中小坐。”

语气有些冷硬倨傲,是高虎的声音。

韩珍微笑着从容坐起,略整整衣袍便掀帐而出。

“韩某已静候多时,有劳高校尉。”

高虎见韩珍这么快就出来了,有些吃惊,随即哼了一声,转身道:“韩大人请随我来。”

韩珍一进李捷的军帐便见他斜靠在案几旁,垂头把玩着酒杯。此时他已经卸去一身戎装,换上宽松衣袍,配着现在这副安适疏懒的模样,与方才那威严凌厉的马上将军判若两人。

李捷听到响动,抬头看来,目光灼灼,锐利有神。

韩珍脚步微顿,随即笑着走过去。呵,这双眼睛里那有半分安适疏懒?

韩珍不待他招呼便径自走上前去,一撩袍子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斟满,对着李捷举手相敬,随即抬头一饮而尽。

这一连串动作颇为干脆利落,虽是儒服装扮,举手投足间却有十分豪气。

只是……

“怎么是茶?!”

李捷顿时放声大笑,随后在对方错愕地睁大双目到羞恼地皱起眉头再到不甘地咬牙切齿的过程中,笑得愈发放纵。

韩珍却很快平静下来,再为自己倒上一酒杯茶水,小呷一口,细细品味,随后微笑着抬眼看向李捷, “好茶。”

一派优雅从容。

李捷见状也略显尴尬地停下笑声,只是嘴角还残留着难以克制的笑意。

韩珍正要开口讥讽他笑声难听,却突然见他收起所有表情,不由诧异。

李捷看向另外一个方向,说道:“我与韩大人有话说,近些日子你也很辛苦,早点去休息吧。”

韩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到高虎躬身行礼,“是。”随后迅速转身出了军帐。

韩珍细细审视李捷的神色,忽地一笑,打趣道:“怎么?觉得在部下面前笑有失威严?”

李捷抬眼看他,目光灼灼,却说着另一件事,“留下帮我吧。”

“……?”

面对韩珍狐疑的眼神,李捷即未劝诱也未鼓动,只是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

“好。”

事后韩珍几次回想当时情形,都有些不明白。以自己凡事思量再三的性子,当时怎么想也没想就应了呢?

也许是被那胜利欢呼所鼓噪起来的激情尚未平息;也许在那种自信强势的注视下太难说出拒绝的话;也许他内心深处有着争强好胜的因子,有着希望被所有人称颂的虚荣;也许是想逃避,逃避错综复杂的官场,逃避家中沉闷的气氛;也许是怀念当年南吴逃亡扞卫清阳时的感觉,那时他也在……

第二天,李捷突袭成功的消息传遍整个宁西军。泰王大喜,立刻上表为李捷及其一千勇骑请功,同时为他大摆庆功宴。

面对泰王的极力褒奖,士兵们的崇拜钦服,还有众将意味复杂的感叹,李捷的言行却显示出极好的修养。面对此人在军中空前高涨的声誉,最难以接受的便是素来心高气傲的昌王。

庆功宴上,他忍不住讥讽李捷出身卑微相貌委琐,尖酸刻薄的口气连昌王的部下听了都有些难堪。众人本以为李捷听后哪怕不与昌王当面争执,也会面露愠色。谁知李捷全无半点不悦,慨然道:“末将乃一乡野小民,若非圣上青眼有加断无今日之功。”

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到景岚帝处,旁人还如何敢笑他出身鄙陋?

众人一听,果然都纷纷称颂当今圣上乃是少见的明君,慧眼识珠,知人善任。

昌王瞪着李捷,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宴会中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均觉得昌王心眼儿未免忒小了些;李捷虽貌不惊人出身平凡,却有大将之风。单说这魄力胸襟,高下立辨。

李捷似乎没有察觉到昌王的眼神和旁人的心思,笑道:“这次我之所以能一举成功。除了将士们悍不畏死,西戎毫无防备外,还多亏了韩大人及时为我们打造出全套装备。”说罢,笑着给身旁的韩珍敬酒。

韩珍边说些谦虚话,边笑着一饮而尽。

李捷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自清阳之战,李某就对韩大人的才智倾慕非常,没想到后来竟能与你结交,日后更有幸与你并肩共抗吴荣,实乃李某三生有幸啊。”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韩李二人。

众人有如此惊讶的反应也算正常,一是没想到韩琮与李捷关系疏离,他弟弟却与李捷交好;二是韩珍是京官,何来“并肩共抗吴荣”?况且不是盛传韩家极宠这幼子吗?怎舍得让他到战场上搏命?

李捷似乎尚未觉察自己莽撞失言,笑道:“方才邀逸之留在我处,他已应了。”

众人的目光立刻专注到韩珍身上,其中几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尤其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尴尬地解释:“我是想历练历练,是否能够前来尚需皇上恩准。”

泰王很高兴,连说若韩珍留在这里于布防守城大有助益。

昌王却瞪了韩珍李捷一眼,哼道:“本王累了,失陪了。”

李捷一句“殿下请便”尚未说完,昌王已拂袖而去。

场中静了片刻,主角却神色如常地把话说完。旁人也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笑起来,把这尴尬场面度过去了。

宴会结束,众将三三两两地向泰王告辞。

韩珍瞥见韩琮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有些怕了,赶紧躲开,却与闻啸撞个正着。

闻啸注视着着韩珍,神情复杂,“逸之。”

韩珍压下些许尴尬,“东林。”

闻啸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方强笑道:“你既打算留在军中,为何不到我处?最近这一年多你我疏远了不少,可是我无疑中得罪了你却不自知?”当年风曜一走了之,音信全无。现在你却要去李捷军中,……为何是他?

韩珍忙道:“东林说的哪里话?我几时与你生分了?最近虽然难得见面,不过是如今大了,各自有很多事情做,不比小时候那样时时处处在一块儿。李捷与我不过朋友而已,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目光明澈,坦然相对。

闻啸与他对视片刻,苦笑道:“我晓得。”……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朋友。

“阿珠!你头脑发热之前有没有跟家里商量过?!”一声怒喝,韩琮来了。

此刻,闻啸和韩珍心中竟都多少有些感激他,否则这艰难的对话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只是……,韩珍有些头疼地看看哥哥,硬着头皮答道:“没。”

韩琮怒道:“你不把我这哥哥放在眼里也就罢了!你把爹娘放在哪里?你把老祖宗放在哪里?!”

“我……”

“还有,你不愿跟着我,这么多将军你不能跟,非得去他那儿给我添堵?!”

“……!”

韩琮突然叹气道:“你,你叫我说什么好?再怪我们恨我们,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赌气啊。”

韩珍怔了半晌才道:“哥,我是这么乱使性子的人吗?”

韩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在说,不是这个原因是哪个?

韩珍叹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也许决定是有些仓促,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只是换个环境做点事,如此而已。”

“你一文官来这儿干吗?打仗是会死人的!”

“别人的弟弟来得,你弟弟也来得。”

韩珍不等韩琮再说,从怀里摸出封信拍到他手里,“嫂子给你的。”

韩琮捏着信忍不住激动了片刻,再抬头韩珍已经走远了。

闻啸韩琮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等到韩珍和李捷独处的时候,韩珍忍耐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他盯着李捷,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李捷好整以暇,“生什么气?大家迟早要知道。”

“你要我来主要是想要利用我的人脉吧。”

“呵呵,无论在哪儿,有私谊总好过没交情。”

韩珍冷冷了他一眼。

李捷笑道:“不错不错,泰王和你果然亲厚。你与韩琮的个性虽是南辕北辙,兄弟情分却挺深厚。还有闻啸,呵呵,闻侯爷。”

“你什么意思?!”韩珍真想一拳砸到他脸上,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嘿,没什么。他难得正眼看我,全都拜你所赐。何况军中沉闷,偶尔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

“……你这小人!”

李捷不以为忤,反倒是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说道:“不过,昌王的态度……”

韩珍气极反笑:“泰王对你极是器重,我哥为人鲁直,他们都不会对将军不利。闻啸是个君子,即便对你心存芥蒂也决不会故意害你。其他人地位威望远不及你,更没有足够的能量与你作对。我猜最让李将军头痛的便是昌王殿下吧。”

李捷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曾有传闻说,咱们这位眼睛生在头顶的殿下除了皇上、皇后、德妃和兴王,单只待见宋文和我。你听过吗?”

“在京中那段时间,的确曾有耳闻。宋大人才气纵横名动天下,又是昌王表兄。至于韩大人,除与他有同窗之谊更是他的救命恩人,昌王对你另眼相看也不足为奇。”

“哼,你若是以为昌王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给你使点绊子,可就打错算盘了!他生平最自傲的有三件,武功、出身和容貌。偏你个出身低微貌丑如猪(说这两个词的时候,韩珍真的有在咬牙切齿)的家伙几次三番立下奇功,形象实在过于高大,害得这位就算是仰断了脖子也没法看不着。何况前年在兴王寿宴上那场比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的实力远不及他,可与他对阵时却未尽全力,而且你竟敢先叫停。哼,他心胸狭隘、高傲自负,西戎与大延因何结怨,不用我提醒了吧?

何况我后来曾大大开罪于他,把我搁在身边有害无益哦。”

韩珍边说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笑。

可惜李捷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反倒饶有兴味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信奉‘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我素来不爱惹事……但当时情绪不稳,他偏个没眼色,我一时没忍住就骂了他一顿……”

李捷挑眉,仔细打量韩珍。

韩珍苦笑,“当时义愤填膺的,满腔浊气不吐不快。他大约被我骂傻了,竟任由我说。说完话我扭头就走他竟也没有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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