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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传——by玲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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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昶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凉,便起身回房换衣服。小厮要跟去伺候,却被吩咐留下整理书房。

柳昶不快不慢地走向自己的院子,抬头看天皓月当空,低头看地草木葱荣,深吸一气隐有暗香,不由微微勾起嘴角脚步与心情都轻快起来。

他一进房便回身仔细掩好门,然后微笑起来,轻声唤道:“阿珠。”

回应他的却是一室寂静。

柳昶有些奇怪又有些自责,举步入内四下打量,梁上床下柜内帐后竟遍寻不着。他怔了片刻,先到外间看了一遍,再回内室找了一遍,这才呆呆地坐了下来,只觉得心头如捣脑中空茫。

呆坐了片刻,他突然站起身来,心道:“刘毅!刘毅何在?!”

像是心有所感,外间房门被推开又被掩上,接着便见刘毅疾步而入。

刘毅见他在内室神色凝重,立时了然,上前轻声道:“公子,韩公子留书走了。”说着将字条递了过来。

柳昶接过字条展开一看,便见一行清秀小字,“今有要事不告而别,失礼之处日后当面请罪。”

寥寥数语,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亦无任何敏感字眼惹人疑窦。

窄窄小小的一条薄纸,柳昶拿在手中只觉沉重,耳边听刘毅轻声说道:“昨日韩公子说想喝鱼汤我便将汤煲装在藤篮里送了过来,与韩公子聊了几句便离开了。过了一个时辰回来取时,韩公子还跟我道谢,看他神色也不像有心事的样子。后来有事,我便先将藤篮送到房里收着,方才收拾的时候才发现提手的藤条里塞进去一张纸条,取来一看就赶忙过来。本打算千万拦他下来,没成想却已经晚了。”

柳昶静默片刻,叹道:“这怪不得你。”回身便将那字条在灯上烧了。

刘毅没有接话,只暗自思量韩珍在柳府住了足有一月哪里突然来的要事?

柳昶皱着眉,一突儿想东一突儿想西,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主仆二人正在房中默立,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就在这时又听得外间门开。

“我今儿可要看看这间屋子到底有什么古怪?!”

这回却是柳夫人扶了侍女的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身后还拉拉杂杂地跟了管家并几个仆妇小厮。

她一入内正跟柳昶打了个照面,不由怔了,连刘毅的问安也没有听到。

她只怔怔望住丈夫,红了眼圈。

第十七章:故人相见

悠悠醒转仍觉头昏目眩,韩珍睁开眼睛足有一炷香这才清醒过来。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浑身无力,连翻身也不能够更别提起身了,不由心中一凛,迅速转动眼睛四处打量。

室内有些昏暗却能分辨出床帐是他最喜欢的藕荷色,疏疏落落地绣了几朵荷花,身上薄被身下床单都是六成新的蜀锦,花色却很是淡雅,他和衣躺着也不觉得如何闷热。房中没有燃熏香,只有清爽干燥的味道。

床帐只放下一半,所以韩珍能看到一些房间里的情形。房间中有桌有椅,桌上随意放着几本书,旁边是文房四宝,椅上摆了一只坐垫并一只靠垫,更瞥见一角窗子透着微光。

看着那一角窗子,莫名地心中稍定,随即不禁摇头自嘲。

总的来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布置舒适。他估摸此间主人大约是个书生,家中殷实,故而闲散度日。

或许是被好心人捡了,韩珍寻思着,不多时人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却是饿醒的。

此时室中已然大亮,想是到了晌午时分。

这回经过一番努力,他竟能坐起身来,显然迷药的效力已在减退,所以虽然仍旧不能催动内力心里也并不十分着急。

想是外间有人,听到里边有动静便推门进来。

韩珍抬头便见一双清亮亮地眸子望了过来,让人顿生好感。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却高,三两步便走到他跟前。

“醒了?”

“嗯。”

“能动吗?”

“……能。”

“那就起来洗脸吃东西。”

韩珍努力爬下床,穿上鞋子,可身子沉重四肢僵硬,这些简单动作竟费了他许多工夫。

少年终于烦了,过来将他搀到桌旁,但是动作粗鲁,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拖拽,不知怎的韩珍觉得他只是不耐烦而已,并无恶意。

韩珍故意哼了两声。

少年回他一个白眼,“叫什么叫?!才多大劲儿就哼唧个没完,你面捏的啊?!”

韩珍不怒反笑,只觉得这个少年直率得有趣,便问:“在下韩珍,小兄弟怎么称呼?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你有些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横他一眼,凶道:“我生得不美,不劳费心!”

韩珍回过味来,略觉尴尬。

少年手脚极是麻利,趁韩珍语塞的工夫已将东西摆好,推门出去了。

韩珍只得僵着身子草草洗漱一下,坐下来慢慢用餐。

饭菜清淡精致,很合他一贯口味,让他酒足饭饱之余对此间主人又多了两分好感。

韩珍用过午膳,便翻看桌上那几本书,一看便不能罢休。

书是坊间流行的野史话本,无甚特别,他书房里也有。引人的是题在空白处的批注,那是一手极漂亮的行书,有时寥寥几字,有时密密数行,或是犀利,或是俏皮,却每每切中要害。韩珍得了趣儿,抛下原文只品那批注。

不知过了多久,韩珍觉得眼皮沉重,还没等到那少年前来收拾碗碟便趴在桌上沉沉睡了。

等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坐起身来就见桌上亮着一盏油灯,暖融融的灯光下可口的饭菜尤自冒着热气。

韩珍挣扎着起了床,感觉四肢又灵活了些但仍旧不能催动内力。他平静地踱到桌前坐了下来,饭菜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精致的菜肴盛放在细腻的青花瓷中赏心悦目。韩珍审视片刻,才提起筷子。尽管饭菜十分可口,他这回只用了一半便停下了。

他没有再去翻看桌上的书籍,而是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这房间陈设雅致却也无甚出奇,最后他走到门前推了推,推不动,与此同时更听到门外几声脆响,走到窗边略微尝试,亦是如此。韩珍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地回到床边,躺下,抬手拭去额上冷汗。

这几步路已令他浑身刺痛难当。

等韩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坐起身来,身上的疼痛已经消退,四肢也能运用自如。他尝试着运气,却立刻腹痛如绞,赶忙作罢,随后深吸几口气擦去冷汗,起身走到桌旁坐了。

他冷淡地将诱人的早膳推到一旁,抽了本书细细研读。只是这次没了欣赏的心情,反而带了十分审视。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听得门口响动,有人开锁进门。

韩珍抬头冷冷看去,便见日前那少年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少年乍与他对视也不过身形略顿,随即从容地走到他跟前,仿佛料到他会醒着。他瞥了眼原封未动的早膳,撇撇嘴,一言不发地将食盒打开,把午膳一一摆了出来,又将冷透的早膳放回食盒中。

韩珍坐在一旁默默看他动作,却在少年拿起食盒盖子的那一瞬间,手出如电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少年毫不惊忙,手腕一抖挣脱开去,韩珍反手再去敲少年手肘,他立刻抬手避开……

转瞬间二人一立一坐已过了十数招,最后当少年终于稳稳地将盖子盖回食盒上,旋即得意地瞥了韩珍一眼。

一番比试下来,韩珍暗暗心惊。少年竟是个少见的高手,功力深厚不说更是难得的聪敏,最后竟用他使的千山折梅手将他一军。韩珍揉着手腕,想到自己状态最佳的时候也未必是他对手,不由有些失望。可瞥见他那洋洋得意的模样,活像个炫耀口中骨头的小狗,却又忍俊不禁。

少年见他笑了,不由一怔,旋即也笑了起来。

他早就见过韩珍,而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昌王府公子那处院落的大门外,那时的他,衣衫华美谈吐雍容,是那种京城常见的世家公子;

第二次是在城外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那时的他,旁若无人又笑又哭,是个别有怀抱的伤心人;

而第三次,便是……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来见我?”

少年闻言看向他,韩珍一派温文从容,仿佛并非一个被软禁的囚徒。

少年答道:“我也不知。”

韩珍似笑非笑地看看他。

少年不禁羞赧起来,辩解道:“我不骗你!公子只吩咐我给你送饭,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问过他打算如何处置我,他怎生说?”

少年脱口答道:“你怎知我问过?”随即眉头一竖,“我只是个仆人,怎么敢问主人的打算?这是僭越,你懂不懂?!”

韩珍又激了他几句,看那少年气得跳脚却也没有说出更多的东西。

最后韩珍只请他带话给他家主人,希望能够见他一面。

少年气咻咻地拎着食盒走了,等到晚上却是独自拎着晚膳来了。因着中午他擅自与韩珍说话便被公子罚蹲三个时辰的马步,这回他打定主意无论韩珍说什么做什么都绝不开口。

可一进房门,他便发现桌上的午膳又是分毫未动,略一扫视便见到韩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中不由一慌,一个纵身便跃到床边,伸手探他鼻息。

待到温湿的气息喷上手指他才定下心来,随即感到腿上一片烫热,这才发现食盒竟被自己抱在怀里,正淋淋沥沥地往下滴着汤水。

见到自己如此狼狈,少年早将进门前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立时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

韩珍只是合眼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算下来,他已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还不知这个法子能不能逼出背后那人,他可不想将力气浪费在跟这小鬼斗嘴上。不过这顿咒骂的内容之广泛,言语之恶毒也足以令他这个世家子弟叹为观止了。

最后,少年终于骂累了,回归正题。

只听他冷冷地说:“人不吃饭会死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韩珍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

又听少年磨牙道:“人不喝水死得更快,这你也知道吧?”

韩珍又嗯了一声。

少年怒道:“那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韩珍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不由住了嘴。

“去请你家主人来。我还有事要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与他耗下去。”说完就闭上眼睛。

少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韩珍,只见他合眼静卧,安详中却是一种难于言喻的坚定与执拗。他站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却仍不死心地用新鲜的晚膳换下午膳,这才悻悻离去。

这个夜晚对韩珍来说是种极为漫长的煎熬。

从那之后,他就很不耐饿,或者说是他潜意识里惧怕那种饥饿的感觉而在极力避免。所幸的是,他的家世和地位让他没有再感受到那些痛苦,即便是跟王盛逃亡的时候,不管吃食多么粗糙不堪,他的胃也从没有真正空过。

可是现在,这种久违了的痛苦又回来了,一呼一吸间就像有把锉刀在来回磨蹭鼻咽,焦灼的疼痛盘踞在喉头,更不要说那种翻滚的烧灼感在不停地搅动他的肠胃……

那时候他被绑着,是被动地忍受着一种恶意的欺凌;而这次他却是在诱人的香气中,强迫自己忍受着一切。

这无疑更是一种对精神的煎熬。

无数次他想起身去倒杯茶或者拿一块点心,甚至于有一次他真的走到桌边甚至摸到了筷子,可是最终他还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力,让自己重新回到床边躺了下来。

日出又日落。

少年送来了精美的早膳,又用丰盛的午膳换下,后来又换上更为丰盛的晚膳,可是床上那人都无动于衷,执拗地在美味佳肴的香味中将自己饿得奄奄一息。

昏昏沉沉中韩珍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他迟钝地睁开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少年阴沉的面孔。

“我不吃。”

少年气结,立时开口大骂,却见韩珍自顾自地合上了眼睛,只得捉住他的肩膀再次猛晃起来。

等到韩珍再次吃力地睁开眼睛,少年没再废话,只道:“他要见你,但你得先吃点东西。”

韩珍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少年气结,叫道:“千真万确!骗你是小狗!”

韩珍闻言,弯了弯眼睛。

少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信不信由你!”说着将韩珍一推,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没走两步却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了过来。

韩珍倒在床上,微笑道:“韩某体虚,还要劳烦小兄弟扶我起来。”

少年立刻回身走到床边,把他扶到桌边,嘴里嘟嘟囔囔个没完,手上动作却轻柔不少。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白粥摆在他面前,还细心地翻出汤匙塞到他手里。

韩珍轻声道了谢,慢慢吃完。

在少年收拾食盒的时候,韩珍请他送些热水来,他想在见他家主人之前梳洗一下。

少年应了,带着食盒出去后不久又端着热水回来了,帮韩珍梳洗后又很快退了出去。这次他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

韩珍安静地坐在椅中,默默地注视着房间一点点地浸没在黑暗之中。

不知等了多久,韩珍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与此同时,窗上映出的一片微光也随着脚步声明亮起来。

不多时,便有两人推门而入,当先还是那个少年,他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拎着食盒径自走到桌前点了蜡烛,室内顿时光亮起来。

韩珍对他点点头,随后将目光放到他身后那人身上。

那人身着白衣,手捧一只青缎锦盒,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只是个孱弱青年。不知怎的,韩珍觉得那锦盒似曾见过,不由多看两眼。

就在他揣摩锦盒的时候,只听那白衣青年低声道:“远儿,摆好茶点就下去吧。”嗓音低沉磁性,却也平淡冷漠。

这声音似乎也曾听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呢?韩珍有些疑惑地又将注意力放回青年身上。

那远儿在自家主人面前表现得极为恭顺,轻声应了便迅速退下,临走时更细心将门掩好。

韩珍注视着那白衣青年将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抬起头与他对视。

韩珍疑惑着打量着他,那斜飞入鬓的浓眉,那挺直的鼻梁,那没有血色的嘴唇,还有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韩珍陡然一震,双眼圆睁,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人。

只见那人勾起嘴角,笑道:“盈儿,别来无恙乎?”

韩珍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让他只能瘫坐在椅子中,瑟瑟发抖。

第十八章:错爱

陈锐贪婪地打量着韩珍。

眼前的面孔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圆润的脸颊蜕变出硬朗的线条,记忆中细腻光洁的皮肤似乎变得粗糙了。

整整六年了,他为此刻重逢整整准备了六年!

六年来,他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却都是通过别人的眼旁人的口;

六年来,他已在心中将此人看了个通透,却几乎不知他如今的真实样貌;

六年了,从十九岁到二十五,从宫主到病夫,有多少夜他被病痛折磨得辗转难眠,又有多少夜他从睡梦中惊醒,对着烛光愤恨难平;

六年了,从十三岁到十九岁,从禁脔到囚徒,天之骄子又如何?终究逃不脱他的掌握!

对面的人兀自疑惑地打量着他,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久违了的生气在血脉中勃勃鼓噪,震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待到那人瞪大眼睛惨白了脸色的瞬间,心中蓦地一松。

这六年来他一刻未曾忘记过他,而他,亦是如此。

不由微笑,“盈儿,别来无恙乎?

他?

竟然是他?

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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