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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夸 上——by张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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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儿?絮儿?”大成哥把我唤过神来,笑着说道:“跟我学唱歌吧!把那些不开心都唱出来,就像这样……”

大成哥凝望着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低声开始哼唱一首古老的藏语民谣。

听不懂歌词,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所要表达的感情。那样的寥廓缥缈,就像在一望无际的高原那边金色的太阳,充满爱与希望。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轻轻哼唱起来,然后,我越唱越大声,到最后,大成哥完全停止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嘶吼。

我把我的痛苦,我的迷惘,我的不甘,全都唱了出来。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到我唱哑了嗓子,趴伏在大成哥怀里静静的抽噎。

大成哥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这就对了,絮儿,唱出来,大声的唱出来就不会再难过了……”

大成哥抱着我走向狩猎队的时候,他们正在拆帐篷。他们把骨架和帐篷布塞进背包里,扔进后备箱。

老大叼着烟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拍了拍大成哥的肩,蹙眉道:“大成哪,你尽不干些正经事,大清早的和这兔崽子在鬼叫什么?!”

大成憨厚的笑着,却钻进车里取来军大衣替我披在身上。

老大从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白烟,叹了口气:“你是又想你的娃了吧?”

大成哥脸上失却了笑容,我知道老大的话刺痛了他。

他前些年蹲牢房的时候老婆跑了,剩下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在家,没人照顾,给人贩子拐走。之后他就心灰意冷,并且很喜欢小孩子。

老大安慰似的搂了搂他的肩说道:“做了这趟活,再加上卖了车里那个金疙瘩,我给你多分点,赶紧找个女人生娃,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想想办法吧,车里还有个小鬼你打算怎么办?”

大成哥脸色很难看,我疑惑的跟着他钻进车里,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东西。

一个用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锥形物件,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座位上,我好奇的伸过手去,想要揭开麻布看个究竟,却被根子一把拍开。

根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去去去!是谁叫、叫你、你、你用脏手碰的?别、别被老天爷一个、个响雷给、给劈了去!”

豆芽从我后面跟上来,兴奋的一把掀开那层麻布,我立刻被一束金灿灿的光芒耀花了眼。麻布里面包裹的是一尊金色的喇嘛佛塔。

那层厚厚的灰尘完全掩盖不了这尊金制的佛塔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塔基是正方形的,塔身四周雕着四个神态各异的佛,容貌肃穆,栩栩如生。塔刹的尖角细长,上面铸出祥云的形状。整座塔立在地上,几乎有我半人高。达娃眼睛都看直了,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在狭小的车厢里跪下去,口中念着藏语的经文,不停的对着佛塔磕响头。

豆芽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摸着那尊喇嘛塔,满面红光的问道:“二叔,这金疙瘩是哪里来的?”

老大跳进车里,漫不经心的看了豆芽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小黑回头解释道:“我们追着那群羊,结果跟丢了,走到一个山旮旯里面,发现了一间快要倒塌的寺庙,这佛塔,就是从那庙里搬出来的。”

“这不是狗屎运么!这东西,少说也得值个二三十万吧?!这下我们发了!”豆芽兴奋的用肩膀拱了拱身边的根子,兴奋得直拍手。

“哼,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东西,卖得好,我们这伙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要是卖不好,你就等着蹲号子吧!这可是国宝,搞不好要枪毙的!”老大说着,做了一个手枪抵住太阳穴的动作。

“跟这金疙瘩一起被搬上车的,还有那个家伙!”小黑朝车后座的角落里一指。

只见一条绣满藏文的厚厚的脏毛毯裹着一样东西,被扔在那里。豆芽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当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顺从的垂下眼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揭开毯子。

毯子里裹着的,是个浑身赤裸的男孩。

他瘦的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可见,眼皮鼓凸着,身上沾满灰尘和污垢。感到有冷风,他立刻浑身一个哆嗦,睁开眼睛看着我。

“哟,你醒了?饿不饿?”大成哥凑上来笑着问道。

男孩如同初生的藏羚羊一般,脸上是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的表情,瞳孔澄澈剔透,不掺杂丝毫杂质。他没有理会大成哥的问话,往毯子里缩了缩身子,瞟了我一眼,埋下脸继续睡觉。

我怕惊扰了他,轻手轻脚的替他盖上毯子。

老大又点了支烟,眯着眼睛问道:“大成,人是你捡来的,你看着办吧!”

豆芽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跳起来问道:“难道说,我们队里除了小兔崽子之外,往后又要多出一张嘴来吃闲饭了?”

车里陷入一片沉默,老大不说话了,他算是默认了。

“那怎么行?!”豆芽一脸坚决的站起身,“这家伙什么来路?”

“我们发现这尊佛塔的时候,他被人用毯子裹了放在塔前。藏民有时候会把生了重病治不好的孩子送到荒无人烟的寺庙里去任他自生自灭,我猜,他就是其中一个。”小黑低声说道。

“那你们把他捡回来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去好了!”豆芽生气的质问大成哥。

“咱拿了人家的东西,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这孩子,带着上路吧,到了村里找一户藏民丢给他们。”大成哥温和的看向我,继续说道,“这孩子大概有个十一二岁了,当初咱们捡絮儿回来的时候他才四五岁呢!不也是被我们养到这么大?”

“可是……”

“行了,都别吵了!人都捡回来了,就带着吧!大成说得没错,毕竟咱拿了人家的东西。”老大做了个命令的手势,小黑缓缓的发动了车子,朝我们的营地进发了。

03.芦苇

男孩在颠簸的途中醒来两次,喝了几口水,喝得很急,差点呕吐出来,之后就又沉沉睡去。大成哥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像当初我刚来时照顾晕车的我一样。

心中是隐隐约约是有些高兴的,这个男孩看起来比我大一点,但是身高还不如我,并且长得瘦骨嶙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有了他的加入,看来我将再也不是这个队伍中最为弱小的一个了。

豆芽时不时的用眼神暗示着我,意思是他打算和我合伙找个时机把这个家伙挤出我们的团队。我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不再理会他。

我们的车在莽莽荒原之上奔驰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我们才终于看到了在一片灰绿色的山脚下那三间用塑料板和防水布搭起来的简易窝棚,有个人影在朝我们拼命的挥舞着双臂,他是达娃的哥哥,叫次仁。每年暮春,我们的队伍循着熟悉的路线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这里,由达娃带着进山,次仁留守营地修缮窝棚或者翻晒羊皮。待到夏末秋初,积雪重新冻结,溪流不再流淌,我们就会载着我们的战利品出山交易,进城分赃,然后过冬,来年开春再来这里,如此周而复始,这就是盗猎者的生活。

我们的营地设在可可西里山脉尾部一处隐蔽的背风地段的低洼河谷。每年的春季,堆积在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融化成涓涓细流,沿着山脊流淌下来,虽然每年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但是这些珍贵的水滋润着这一带并不繁茂的天然草场。因为山脉崎岖陡峭,气候恶劣,几乎没有牧民会将牲口赶到这来,这里成了一群群野生动物的天堂。野牦牛在这里缠斗交配,野驴悠闲的在稀疏的草地漫步,母藏羚羊不远万里集体迁徙到这里待产,天上雄鹰盘旋,秃鹫和野狗争抢食物,草丛中时时出现狼群的身影……因此,这里也成为盗猎者的天堂。

此刻,忘却了血腥的杀戮,夕阳之下的草场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宁静美好。

车刚刚停下,次仁就围上来帮着我们清理车子,把那些新鲜的羊皮一起往窝棚里搬。老大抱着佛塔跳下车,回头对根子和小黑吩咐道:“车上的东西都给我备足了,明天天亮之后就出发,入秋之前我们再进山一次!”

根子杵在那里,疑惑的问道:“还、还要进山?”

老大瞪了他一眼,骂道:“不再进一次山难道今冬就指着这点皮子?咱兄弟几个不得饿死?”

“不、不是有了那个宝、宝贝金疙瘩嘛!”根子两眼放光的盯着老大怀中的佛塔。

小黑走过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说:“你傻啊?老大不是说了么?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脱不了手,这几年盖子查得严,得等风声过了才能脱手。”

根子摸了摸头,乖乖的跟着小黑把一桶一桶的汽油、一些弹药和补给品搬上车,看来,又要准备再进山一次了。

大成哥抱着男孩下了车,他还昏昏沉沉的睡着,老大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们把男孩安置在存放羊皮的隔间里,放在平时我睡的那张铺着干草和毡子的简易床铺上。

天还没黑,老大他们聚集在最外面那间屋子里抽烟打牌,我匆匆的吃了点东西,又拿了点食物兴冲冲的奔进我睡的那间仓库,四年来我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同龄人,我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结识那位新朋友。

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堆满羊皮的屋子,一股熟悉的尘土味混合着轻微的腥味扑面而来,我反手掩上门。

借着射进屋内的一道霞光,我看到那个男孩正躺在床铺的一角,正用警觉的目光看着我,身上还紧紧的裹着那条脏兮兮的毯子,瑟缩着,全身止不住的在发抖。

“很冷吗?”我关切的问着,把食物递过去,:“喝点青稞酒就不冷了。”

男孩坐起身,犹豫的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食物,嘴唇动了动,伸手接过去,默默的呷了一口。

他的手也是苍白苍白的,几乎是皮包骨头,指甲里嵌满黑漆漆的无名的赃物。他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嘟声,然后又喝了一口,这才总算不再颤抖,脸上泛起一丝血色,看着我的眼中也再没有了警觉和敌意。

“哪,我说得没错吧!”我又把一块烤野驴肉递过去,“吃吧,虽然难吃,总比没得吃强。”

他乖顺的接过,用手撕下一小块尝了尝,接着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我在他身边坐下,向他伸出手,柔声问道:“我叫柳絮,你呢?”

男孩疑惑的看着我伸出的手,又看看我的脸,也不理会我,埋头继续啃咬那块硬邦邦的淡而无味的野驴肉,似乎那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好了,哪,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妈妈说,即使像天空中的飞絮一样漂泊无依,也不能轻贱自己。”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反复对我说过的话,也是我保留着的关于母亲不多的记忆之一。

“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重新向他伸出手掌心。

他费力的吞咽下最后一块肉,看着我的眼中满是困惑。

“你不懂汉语?”我恍然大悟,失望的收回手,悻悻的说道:“原来是个藏民……真奇怪,没见过像你这样长得这么雪白干净的藏民呢!”印象中,我遇到的那些藏民大多数披着厚厚的藏袍,头发胡须常年不洗,油腻腻并且打了绺,高原上常年强烈的日晒使得他们的脸色是黑红黑红的,身材高大魁梧,可是眼前这个男孩……

我站起身,郑重其事的站在他面前,拍了拍胸脯,用笨拙的手势向他介绍道:“我,叫柳絮,柳絮,明白吗?”我又指了指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用纯净的没什么波澜的眸子看着我,张了张口,用细微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道:“Lui。”

“什么?”我瞪圆了眼睛,表示我没有听清楚。

“Lui。”男孩又重复了一遍。

我猜他说的是一句藏文,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抓了抓头皮,眼睛一亮,说道:“Lui,读音听起来像是芦苇,以后就叫你芦苇吧!”

芦苇歪着头看着我,接着打了个哈欠,埋下头去拨弄他那脏兮兮的藏满污垢的指甲。

“芦苇,知道么?就是一种长在水边的苇草。”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解释道:“即使像芦苇一样细瘦病弱,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他似乎听懂了一样,翻了个身躺下,背对着我呼呼睡去。

我在他旁边躺下,怀着守护属于我的珍贵的东西一样的心情,满足的闭上眼睛,悄悄的把手伸到背后,握住了这位奇怪的新朋友的手,他动了动手指,没有拒绝。

我们就这样十指相扣的睡着了。

睡到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拍打我的脸,睁开惺忪的睡眼,却看到豆芽站在我面前,将食指举在嘴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

“干嘛?”

豆芽推了推我,轻声说道:“少废话!穿衣服!”

我抬眼看了看外面,已经是大半夜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挂在当空,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老大他们还聚集在外屋里,麻将碰撞在那张瘸了一条腿的破桌面上发出脆响,明天要早起开车的小黑已经睡下,发出震天的鼾声。一切看起来都和平常一样。

芦苇正裹着毯子在我身边睡得香甜,我有些困惑,但也只好起身穿好衣服,高原呼啸而过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我缩了缩脖子,颤抖着,不耐烦的问道:“你究竟想干嘛?”

豆芽脸色一变,在我后脑重重赏了个大爆栗,骂道:“小兔崽子!用什么口气跟爷说话呢!”

我看着他裹着绷带的耳朵,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了个表情,笑道:“大哥您要干嘛?”

豆芽从身后拿出一只脏兮兮的编织袋,抖了抖,悄声说道:“跟我一起,把这个家伙灌进袋子里扔出去!”

我一惊,忙问道:“老大不是已经答应收留他了吗?”

豆芽皱着眉头,一跺脚:“你他妈的怎么这样磨叽?!这家伙来路不明,瞧他这身上没有几两肉的,能干点啥?到时候还不是吃白饭的废物一个?!要是中途失踪了,二叔也绝对不会理他的!还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儿呢!”

我急了,态度坚决的说:“不行!这事得问问老大和大成哥!”我的新朋友,可不想他被豆芽扔出去喂狼。

豆芽捏着我的下巴,用戏谑的表情端详了我好一会儿,说道:“哟?小兔崽子啥时候犟起来了?先是咬我,现在又来忤逆我?”豆芽放开了我,指着我的鼻子数落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你大成哥替你撑腰你就敢无法无天了!二叔他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正在攒钱准备在拉萨买房子养老呢!到时候,二叔一退休,这整个狩猎队还不是我说了算!你他娘的给老子悠着点!到时候好好的跟着老子,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稀罕!”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

豆芽没想到我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愣了愣,随即猛的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

“小兔崽子!几天没教训你,你又开始发浪了是不?老子我今天就干到你求饶为止!”豆芽狠狠的摔下手中的编织袋,一把拉开了裤子拉链。

我惊恐的退后了几步,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

我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这些年,豆芽一直都在让我帮他做这样的事,容不得我思考,容不得我拒绝,容不得我不屈服。

豆芽掏出那下身的丑陋之物,它软趴趴的,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冷风似的,微微颤抖着,散发出难闻的腥味,并且正在开始慢慢的昂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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