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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夸 上——by张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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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旧深深的埋着头,心里却把这个看似深沉实则说话毒辣的西装男狠狠的骂了一百遍。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拿了钱还不快滚?!死乡巴佬!你是不是嫌不够还要榨取更多的?看不出来啊?你这样斯文秀气的乡巴佬胃口还挺大的?”西装男又用嘲讽的口气狠狠的羞辱了我一番。

我已经气得脸都红了,吧嗒——眼睛里掉出两颗滚烫的眼泪,用力擦了一把,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既然这样说我,那这些钱我也就不用客气照单全收了!

那些围观的群众还在指着那对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年轻男女,全都指指点点的说着闲话,有的则是在为我鸣不平。

“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吵架的?!”西装男朝人群嚷嚷了一句,拖起那女孩就走。

“你这个不要脸的!谁跟你是夫妻?!”女孩气红了脸,质问他,无奈却被他一把拉住塞进车里。

我走出几步,实在是疼痛难忍,无奈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先看看。

确实没什么大碍,也就是手臂关节脱臼外加一两处软组织损伤。其实这种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小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疼痛难忍以为手臂折了,呜呜的嚎哭着去找哥哥,哥哥一边给我说这不着边际的笑话,然后握住我的手臂一拉一拗,剧痛之后就这样给接上去了。

医生给我把关节给接了回去,又细心的给我包扎上,坐在长椅上等待拿药的时间里去公用电话亭投币打了个电话给小胡。

结账的时候,我从那个西装男给我的一叠钱里面数出几张交了医药费,还剩下很多,数了数,足足有千把块钱。

“轻扬!”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小胡一脸焦急的从车上奔下来,拖出我就问:“怎么回事?出事了怎么不跟叔说一声!”

我勉强笑着答道:“没啥大事儿,就是给辆车碰了,脱了臼。”心里感觉到小胡还是很关心我的,不禁有些温暖。

小胡沉下脸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我没事之后严肃的说道:“以后别到处乱跑,你要是出了事儿,我拿什么跟你爹,跟你哥交代!”

“回去吧,杜姨怕是要等急了。”

38.毒舌男

当然,这件事没给杜姨少数落,但是当我把那笔可观的赔偿金捧到她面前时,那女人一张脸笑得像一朵绽开的杜鹃花。

过完一个完全没滋没味的农历新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头一次接触四五十人的大班级,我又一次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四五十双眼睛,结结巴巴的做起了自我介绍。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我手心里已经捏出冷汗。

我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着那些城市人向我投来的怀疑和不屑的目光。我尽量把自己的衣着弄得干干净净,使得自己看起来很清洁很文明,看起来不像那个西装男口中所说的乡巴佬。

可是,每天穿着校服,吃饭只能打一个素菜的我,如何能跟那些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的城市里有钱人家的孩子相比呢?

所以,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时间久了,我开始习惯起这样的孤独来。

我有很多时间静静的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想我自己的心事,或者默默的认真的复习我的功课,城市里的课本比我在西藏读的那些要艰难也要深奥得多。我的内心世界,安静得连一片落叶掉下来擦着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唯一聒噪的,就是那个叫杜鹃的女人。

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牛做马的为她服务了这么久,自诩我已经对的起小胡对我的恩情了,没有哪个保姆能把这个家里里外外照顾得这样周到的,我却始终都没能换来她的好感。

她不时对我指手划脚,找到了我疏漏的地方如此,心情不好的时候亦是如此。也就是说,我各方面做得再完美也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夸奖我。

沉默木讷的性格、没什么显赫的家世背景、一般般的成绩、对我漠不关心的家长,这样低微的存在感使得整个高中里不曾有一个人留意到我。

我也心安理得的扮演着一个小丑的角色。

只是心中对哥哥的思念,跟随着几乎占据我整个青春的自卑感一起,不停的疯长。

又是一个跟往年一样潮湿闷热的夏季,这才五月末,整个城市像一座大蒸笼一样,知了隐藏在树荫里扯开嗓子没命的叫着。

来到这里已经快两年了,依旧没有哥哥的半点消息。

偶尔有接到阿兰的来信,告知我那个我成长的小山村里一些基本情况:无非就是老年人越来越少,青壮年都扛着行李到发达的东南地区谋生,剩下的就是一些老弱妇孺。

看着阿兰给我寄来的照片,这丫头长高了不少,脸蛋也越发的清秀水灵,她总是那样骄傲的笑着,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藏民们都喝积雪融成的河水,清冽甘甜没有一丝污染,所以牙齿都很白。

背景是我幼年时熟悉的那些风景,一望无际的莽莽高原,白雪皑皑的山顶反射着夺目的朝阳,满山满破的野花,牛羊在草地里悠然踱步……

只是,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气味,再也没有了我熟悉的人。

不知道哥哥现在过得怎样?

不知道他的病,治好了没有?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寒冷的夜里想起我们一起缩在帐篷里取暖的日子?

无数的猜想全部幻化成哥哥的背影。

提起笔,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

哥哥,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那些东西怎么都消化不了,我们镇上的中学里学的东西,没有那么难的。

哥哥,昨晚杜姨又骂我了,因为我昨晚被老师留下补课,没能及时回去,杜姨打麻将回来没有晚饭吃。

哥哥,班长劝我,像这样的成绩是没办法读下去的,劝我不要考大学了。

哥哥,今天有一家挺有名的艺术学校的人来招生,好多人跑去看呢!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和同桌胖子的爸爸一样的有钱人?

哥哥,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给哥哥的信,已经积了满满一抽屉,但是却没办法寄到他手里。

“师傅,给我二两米饭,外加一份菠菜。”我像往常一样,故意等到食堂快要没有人的时候,我才慢吞吞的跑到打菜的窗口前,冲里面的师傅喊道。

晚点来吃饭有很多好处:一来没有人能看见我那寒酸的饭菜,二来因为已经没什么人了,师傅有时候会把多余的菜全部送我,再来是那种免费的像白开水一样的清汤已经剩下不多了,往往有很多内容沉淀在最底下。这些是我摸索了好久才掌握的经验。

师傅了然的笑了笑,打了满满一盆菠菜给我,然后又顺手给我加了一勺红烧肉。

“谢谢师傅!”

“嗨!谢啥?现在的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要多吃点,不够再来找我,我不收你钱!”师傅一手拢到嘴边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感激的冲他笑了笑,抱着我的午餐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默默的坐下。食堂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多数是像我这样的穷学生,然后就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了。

我正安静的用餐,眼角却瞥见从楼梯口走上来一大群人。

是校领导正带着一群某知名艺术学校的访客上去三楼的教师餐厅用餐,听班里同学说,这个艺术学校的招生办走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高等学校,寻找一批艺术特长生吸纳进去,细心培养。不过这样的幸运儿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艺术细胞特别出众而又有钱去这所学校念艺术的人,不是家里有后台,就是很有钱。

说白了,这就是有钱又有才学生的专利,与我无关。

我草草的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埋头用餐。

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我面前,在我对面坐下。

我困惑的抬头看着他,这人很面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好。”那男人扶了一下黑边眼镜双手合拢搁在餐桌上朝我友好的笑。

我细细的打量着这人,西装笔挺,暗红色的领带上别着一朵闪闪发亮的兰花。我搜肠刮肚愣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便擦了擦嘴角,礼貌的点头道:“你好。”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男人脸上也是一副沉思的表情,敢情他也正在把自己的记忆翻箱倒柜。

“应该没有。”我肯定的说道。我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两年,要说跟我最熟络的人,除了小胡和杜姨,就是菜场那些菜贩子了,像他这样西装革履的大人物,还真没有。

眼镜男默然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尚腾艺校的教导主任唐子谦,这是我的名片。”

我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去接。

“喂喂喂,你还真是没礼貌,你不觉得也应该向我作一个自我介绍什么的?”这个自称叫唐子谦的眼镜男皱起了眉头。

“我、我叫洛轻扬。”我迟疑着答道,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人找我的目的。

“洛轻扬”,那人像是跟我很熟络似的把那张名片摆放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臂拍了拍我的肩,“我找你,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到艺术学院发展的想法?”

我定定的看着他。

他笑着朝我摆摆手:“我是说,以你的外貌条件,完全够资格去我们学校深造。”

“没有。”我很干脆的回答着,把他给我的名片推回给他,然后埋头匆匆的扒拉了几口米饭,抱起餐具就要起身离开。

“哎哎哎!别走啊!你这小子也太不礼貌了吧!”唐子谦从后面追了上来,插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着急着要走?好歹我也是你们学校的客人,你们校长都得给我几分薄面,这就是你们学校学生的待客之道?回头我得跟你们校长说说!”

我根本就不理会这人说的一大堆恐吓的话,绕开他径直往水池边走去,就快要开始午休时间了,下个月的高考近在咫尺,而我,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哪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事情?

这唐子谦也真是够粘人的,居然跟着我一路走到了水池边,并且这一路都没有住嘴,不停的噼里啪啦朝我轰炸。

我一边清洗餐具,一边把脑海里这人原本给我的那种简洁干练的都市精英形象抹杀得一干二净。

“我说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这人很聒噪很烦人话很多对不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喂喂!我刚刚跟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一下就直接给一棍子打死了?你对得起我吗……”

“你说完了没有?!”我一把摔下碗碟,瞪着他,我已经忍无可忍。

唐子谦愣了一下,喝道:“没有!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死心眼儿?我已经拉下脸来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说你除了一张脸蛋还能有什么呀?我不过就是看你很适合在艺术方面发展,相貌是天生的求都求不来的,天赋气质什么的都可以后天慢慢培养,看你土里土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民工的孩子吧?遇上我这样慧眼识英才的人物是你的幸运,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你这个乡巴佬!”

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开始指手划脚,口沫横飞。

心念一动,这个眼镜男的脸似乎和记忆之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他骂我乡巴佬的口气怎么那么像……一年前那个车祸肇事者的男友,给了我一大笔赔偿费并且把我狠狠羞辱了一番的那个西装男?

对了,就是他!

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性格恶劣的毒舌西装男,我不再跟他客气,把抹布一摔,冷着脸打断他无休无止的纠缠,郑重其事的说道:“唐先生,我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学生,没有才能,没有钞票,没有身家背景,实在不适合你们学校,快上课了,告辞了!”

说完我就把他晾在一边,再也不理会他,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站住!”

我眼睛一跳,转过身。

唐子谦追上来,站在我面前,长长的叹了口气,朝我竖起一根手指,眼中有犀利的光一闪:“哪!我再退一步!开学前免去你的学费,你可以先进来读书,然后再慢慢打工分期付清学费,你说怎么样?喂喂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高校毕业生挤破了头想尽一切办法挤进我们的招生名额,为此不惜花费好几十万的赞助费,我已经这样宽宏大量的给了你这么多优惠政策,别跟我说你还是想拒绝我……喂喂!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懒得再搭理他连珠炮似的轰炸,绕开他头也不回的返回教室。

“等等!”我听到唐子谦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一把扭过我的手臂,把我给拉了回去。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我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什么艺术学院的教导主任?怎么跟个流氓似的?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个穷学生,真是有病!

唐子谦他把那张名片塞进我的衬衫前襟的口袋里,朝我眨了眨右眼:“我唐子谦选中的人,不可能逃得掉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两个月之内来找我!否则,我就会去找你!”

他放开我,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朝我竖起食指,提醒道:“哪!这话我只说一次!别忘记了!乡下小子!”

39.命运多桀

高考过后,一天比一天酷热起来。

我躲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任自己十八岁的青春开始慢慢变质、发霉。

每天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早晨去菜场买早点买菜,顺便习惯性的跑去掏一掏家里的信箱。然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忙活:洗菜做饭清扫厨房,俨然一个辛勤的小保姆。

但是我的辛勤换来的却仍然是杜姨的冷嘲热讽。

杜姨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的对我说道:“哎!我说轻扬哪,你也别再巴望着哪个学校给你发来录取通知书了,你干脆就做我家的全职保姆吧!你杜姨也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你以后把我们伺候好了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把这套房子作为遗产给你了,反正我和你叔也没有小孩,搞不好最后那些钱也归你,你看怎么样?”

我背对着她,默默的收拾完餐桌,也不理会她的问话,走进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深夜,我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有什么动静,我起初以为是老鼠,便操起一根扫把藏在身后,轻手轻脚的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我探头出去,却看到一个黑影,心中一惊:难道是贼?

那黑影摇摇晃晃的去摸索墙壁上的开光,啪的一下拧亮电灯。

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前几天去外省谈生意的小胡。

“叔,吃饭了没?”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我给你热两个菜。”

小胡冲我笑了笑,我这才看到他右手提着一个啤酒瓶子,左手夹了一根烟,脸上胡子拉碴的,满眼都是疲惫的表情。

感到有些不对劲,我走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躺倒在沙发上,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叔?”

“轻扬……”小胡坐起身,垂着头低低的叫了我一声。

“啥事儿啊,叔,你别吓我!”我看到小胡头发里隐隐约约有几根白丝,眼圈黑了一大片,满脸颓丧,直觉感到可能是出事了。

“叔的厂子,被卫生局给查封了,欠了债,还被人起诉……叔,可能要坐牢了。”

“什么?!”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杜姨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埋怨道。

小胡抬起眼皮瞟了杜姨一眼。

“怎么会这样?!”我慌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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