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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by雪白的小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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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挑了点没烂透的东西,凑合炒炒就摆上了桌子。

“爹,您心情不好?”说实在的他这么叫我我觉着别扭。

“没事儿,”我说,“工作上的。”

“爹,您房间里那张黑白照片是谁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谁,一朋友。我发现你跟他长得挺像。”

他笑了:“您也这么说是吧?我刚才看着还愣了一下呢。”

我们俩默默地吃饭。

“还吃吗?锅里还有,自己盛去。”我说。

“嗯,我再吃点。”他端起碗向厨房走去,我听到啪一声闷响,回头见他摔在地上。“怎么了怎么了?”我连忙跑

过去扶起他,“摔坏了没有?地上有水呢,你不小心点。”

他疼得脸都白了,估计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手撑了一下。我扶着他下楼开车上医院,忽然想起了黄大夫——就是那个

跟蒋文革感情很好的老中医。

果然,那个诊所还开在蒋文革家楼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站在台阶上弯着腰

擦头发,那头发乌黑油亮,长至腰间,煞是好看。

我扶着周朔进了诊所,姑娘也没抬头看我俩一眼。一个老者背对着门口洗手,头也不回地说:“臭美完了?露着大

胳膊大腿站在大街上也不嫌丢人,赶紧把衣服给我穿上。你站那儿人家还以为咱们是发廊呢,一上午一个客人也没来。

“黄大夫吗?”我问,一边找凳子让周朔坐下,“孩子手扭着了。”

老者一回头,笑容立刻堆了上来:“哟,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小颖那死丫头回来了。您见没?就门口那丫头片

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添堵。您坐,我这就给看。”

他冲着门外喊:“小颖!赶紧给我死进来!”

女孩边抱怨边进屋,用一把粉红色的塑料梳子梳梳头,穿上白大褂,转向黄大夫说:“您自己还不行么,平时又嫌

我碍手碍脚,还得让我在您旁边儿呆着。”

“那是为你好!快洗手。”

女孩看了我一眼,立刻张大了嘴巴:“纪向南?!”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我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儿的,怎么就让她认出来了?小颖去内室拿了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

,打开扉页要我签名。那是一本我很多年前写完的短篇小说集。

我签了,黄大夫也看过周朔的手,问:“怎么伤的?”

“摔了一跤。”我说。

“嗯,”黄大夫坐下写方子,“开一些药,坚持敷知道吗。”

“您的儿子?您结婚了吗?”小颖问。

黄大夫怒斥道:“不象话!”

小颖撅嘴,我只好干笑两声。

“爹,你下午还有事儿吗不是?”周朔说。其实他不知道新闻发布会,他是为了让我摆脱僵局。

“要不孩子放我这儿,您忙完来接?我也好给他上药,我弄得肯定比您自己弄得好啊。”

“那谢谢了。”我说,“再跟您打听个事儿……蒋文革……埋在哪了?”

黄大夫一愣,警觉道:“干嘛?”

“我有愧于他。您知道,莫北……嗯就是白杨……后来离开了他,因为我……”

黄大夫低头沉吟片刻,把我拉到一边:“您别说出去,蒋文革在我后院埋着呢。”

我惊呆了。

黄大夫缓缓说道:“其实他这辈子够浑的,让他害了的人也不少。可是只有小白一个人让他迷恋成那样,您可是伤

了他的心了……小白,还好吗?”

我哽咽道:“他……也死了。”

黄大夫瞪我。

“艾滋病。”我说。

“……”

我拍拍他,道别。

图书大厦前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堵得马路水泄不通。我按着喇叭要过去,有个人探出头骂我八辈祖宗。

“你们要是想开新闻发布会就让我过去,我是纪向南。”我说。

结果路就通了。

图书大厦一楼座无虚席,不断有记者争吵甚至动手。几个小资产阶级的精致女记者早已鬓乱钗横没有形象。我很后

悔那时我没有用珍惜的眼光看待这一切,我从未意识到这是他们对我最大的褒扬,这种场面是多么的得来不易。

每一天都应该当作最后一天来活。

折腾了很久,梁社长也来维持秩序,终于在台前坐下时气喘如牛,大汗淋漓。我问他今天大概有什么主题,他说您

看着吧,跟记者说实话就行了。

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每个记者都站着点起脚尖拍照,座椅都丢在一边了。梁社长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就请记

者们随意提问。一个男记者举手了,我指了他。

“听说您写了十年之久的《说你爱着》停产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为了这本书失去了太多,再写下去我担心酿成更大的悲剧。如果列为愿意,我在此把自己解剖开来给大家

看看,让大家听听我的故事。我保证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于是我就从我爸跟我妈相识开始讲,讲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说完了,台下唏嘘一片。

“我的书,”我说,“差不多就是这个内容。如果读者们只是想知道内容的话,现在我已经说出来了,所以,不要

再逼我了,行不行?”

几个人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梁社长回答了。

一个矮个子的女记者边跳边举手,我示意她可以提问了。

“写作不是为了给我们看的,”她说,“是一个自我审视自我升华的过程。从您的书里受益最多的不是读者或者书

商,而是您自己。因为在写书的时候,您学会了面对现实,学会了成长。”

“请您正面提问。”梁社长说。

她不管不顾地自己说下去:“当然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跟您这样说的,您肯定是个不听劝的人。我告诉您,我们才不

稀罕您的书呢,我们只是从书里看到了自己。然而你写下的东西你自己都不信,那还有什么价值?”

梁社长示意提问结束,然后站起身来用一种发讣告的语气说道:“鉴于纪先生已经做出这样一个让我们进退两难的

决定,证明我之前对他的劝阻完全无效,那么我只能代表出版社向全体读者宣布:纪向南应立即按照合同赔偿我社大小

损失共计五百一十九万三千八百四十二点七六元人民币,如有拖欠,每天应支付百分之零点二的利息,同时,我社将按

合同取消纪向南先生的一切出版合约,其中包括八年前签订的一本长篇小说和五年前签订的一本中篇小说集,以及三年

前签订的五本短篇小说集。我社已聘请律师,并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第二十二章

“孙子!”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响的震天。我用所有我想得到的最下流的话来辱骂梁伟涵这只阳痿的王八。

二十年啊,这小子屁颠屁颠地在我后头追了将近二十年装孙子,到今天就他妈变成爷爷了!跟我纪向南这儿摆谱你

祖宗十八代都下地狱!!!

在新闻发布会上,他还宣布了与另一名追那个作家签约,并说哪家出版社一年内出版我的书就是公开宣布与他们为

敌。在出版界跟他为敌的后果基本就跟往头上浇一锅沸腾的沥青差不多……

我在心里把梁伟涵他妈侮辱了无数次之后,嘭地撞上一辆横穿马路的货车。我刚想骂你丫怎么闯红灯,才发现是我

闯了红灯。交警向我走来,我打开车门,交警居然吓得脸都白了,对着同事吼道:“叫救护车!”我低头一看,见我的

左腿跟裤管不分你我地纠缠在一起,血肉模糊。我就那么站在马路中间哈哈傻笑起来。

“爹,您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大不了咱以后不当作家了,不受那份儿罪了,您干嘛这么过不去呢!”周朔端着一碗

汤,像个大人似的劝我吃点东西。

我坐在轮椅上,两条腿无力地卧在一条毛毯下。莫北和父亲都坐过轮椅,现在他们去了,报应就到了我头上了。

一个月前的车祸之后,我所有的意志都坍塌了,对人生完全绝望,再加上期间房太太打电话跟我哭诉“我老公被查

出事儿来了进去了判了无期”,我更是觉得世界灰暗。

“爹,您振作点。”

我看看他,说:“把手机给我拿来,然后你上外边玩一会,半小时后回来。”

他顺从了。

我给秀晖打电话,让她帮忙照顾周朔两天,她痛快地答应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家,我们聊了两句,周朔也回

来了,我简单解释一下,周朔满脸不情愿地跟她走了。

非姨来看我,我告诉她这件事,她好像更在乎我一点,没有说什么。她劝我把南方和北方的房子卖了,搬到JOSE去

住着,开始我不干,后来也只好同意——我得开始弄点钱了。

我整天在家里闲的没事,把笔记本电脑搬出来乱翻一通,自然就翻到了难产的《说你爱着》。其实第一部已经完成

了,写到了第二部《多年以后》我还没认识秀晖的那一段。

反正也欠了五百多万,反正也不能出版了,反正莫北都不在了。

于是我的手,就在键盘上轻轻敲击起来。

我开始热爱这个世界了,它的嘈杂让我感到了真实、有安全感,、可以依托。初到美国在得州居住的日子,让我感

到无助,因为太幸福了,太完美了,也就太害怕失去。

“离婚那段儿写得好。”周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偷看我写作。

“怎么没睡?”

“您继续写了?”

“写着玩玩,不认真的。毕竟他都走了。”

“他走了,可是生活还在,爱情还在。”

我惊奇这话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口。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他说他对我的书感兴趣,问我愿不愿意签合约。

“您是哪个出版社的?”

“如果您答应跟我签约,我马上就开始组建一个出版社。”他说。

我感到很荒唐可笑:“您玩我。”

“您知道,房总进去了,这辈子估计就出不来了。”他说。

我隐约想起房太太的哭诉。

“那又怎么样?”我问。

“那房太太,我是她的初恋。她当初是因为过怕了穷日子才跟我分手,现在,我也成功了,我不是那种成功了就看

不起人的男人。我还爱她,我要送她一份礼物,让她回到我身边。”

我有点兴趣了:“所以呢?”

“所以,我知道您不会写《说你爱着》了,别的书也可以,请跟我签约吧,就算帮个忙。”

“你很胆大。”我笑道。

“我如果不胆大,也不会有今天。”

我们在电话里大笑起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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