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坐起，瞪大眼睛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陌生的卧室，有床有柜有沙发，还有窗户。可以肯定的是，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甚至连做梦
都没有梦到过！
窗户敞开着，他闻到外面吹进来一阵又一阵海风的咸味。
他迅速跳下床，扑到窗前，只见暗沉的夜空下，一望无垠的波涛在诡异地上下起伏着。把他住的那家温泉酒店里的所有温泉加
起来也填不成这样的壮观景象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窗框，记忆如出闸的洪水，一下子涌入脑海。
巫林的告白……
惊悚的笑声……
还有……
巨大的黑洞！
难道说，这里已经不是人类的世界？
“巫林……巫林！”他先是探出头，朝窗外吼了好几声，发现没什么效果，又转身冲出房间。
房间外是一条走廊。
看着走廊上来回狂奔的海员，唐文烨已经确定自己现在在一艘船上，而且事实一艘满是外国人的船。
船身剧烈摇晃。
他扶着门框，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并伸手抓住一个海员的衣服。
“你要干什么？”海员愤怒回头，吐出一口流利的中文。
唐文烨愣了愣，却没有多想，“这里是哪里？”
“船快沉了！你快去做准备吧！”
海员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一把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掌心夺回，继续朝原路跑去，留下唐文烨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船要沉了？
他心头一跳。听说这世界上有一个词语叫做穿越，难道他穿越到了某艘快要沉的船上？
想到这里，他再也沉着不起来，拔腿朝海员离开的方向奔去。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和嚎哭声。所有人都像蝼蚁一样疯狂地穿梭在船的各处，好像怕脚步一停，他们就会立刻死
去。
墨黑的天和深蓝的海在他们的背后，广阔无垠，却也冷漠无情。
船行驶在浩瀚的海天之间，渺小若蝼蚁，就如人与之船。
唐文烨冲到甲板上，仰起头，眼睁睁地望着一座巨大的冰山慢慢地从他眼前划过。
冰山？沉船？穿着长裙和西装的外国人？
……
不会吧？不要告诉他这艘船的名字叫铁达尼号！
唐文烨觉得自己濒临崩溃边缘。
“唐文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转头，只见巫林正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满脸欣喜地望着他，“终于找到你了。”
“该死的，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文烨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恶狠狠道。
巫林试着掰开他的手指，在努力几次都失败的情况下，只好由着他去。“我们在幻境世界。”
“幻境世界？”唐文烨面色一松，“你的意思是说，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以这么说，但是它造成的后果却是真的。”
“后果？”唐文烨目瞪口呆道，“你的意思是说，这艘船真的会沉，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巫林耸肩道：“我不知道幻境世界的主人会怎么写这个剧本，不过按照原来的路线，铁达尼号的确会沉没。”
“铁达尼……”唐文烨闭了闭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太惊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在一个幻境世界里，而这
个幻境世界刚好是铁达尼号，如果我们不想办法逃出去的话，一定会死在这里？”
“是的。”巫林微笑着点头。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他惟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家伙，他一定会掐死他，把尸体丢进海里喂鲨鱼。
“为什么笑不出来？”巫林道，“我很高兴啊。”
“高兴？”唐文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巫林道：“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激她，因为她让我们在一起。”
……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唐文烨都准备把那个人诅咒到死！
唐文烨平了平气道：“好吧，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铁达尼号是有生还者的，所以我们只要坚持到救援就能被解救了。”巫林见唐文烨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如果幻境世界的
主人有这项设定的话。”
唐文烨刚刚放下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什么叫做有这项设定的话？”
“我说过，这里只是幻境世界，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童话故事，故事的作者可以随时改动里面的情节。除了你和我
，”他用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因为我们是真的。”
唐文烨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宁愿我是假的。”
巫林的耳朵动了动：“船开始下沉了。”
唐文烨头痛地呻吟着：“你就不能说点好消息吗？！”
巫林含笑道：“但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你还是闭嘴好了！”
大副开始指挥其他海员放救生艇。
虽然唐文烨在电影中看到过这一幕，却远不如现场这样震撼，尤其脚下的甲板正慢慢地倾斜着。
“我们应该去要个救生艇。”他一边努力抓住围栏，一边道，“反正他们也不是真实的人，掉进海里也不会死……”
“这是你的认知。在他们心里，掉进海里是会死的。”巫林指着分发救生艇的方向，“你看，那个海员手里有枪，如果你过去
的话，他会开枪的。”
“会死吗？”唐文烨很认真地问道。
巫林也很认真地回答道：“会死的。”
唐文烨狠狠地低声诅咒了半天，才转头道：“你不是巫师吗？难道就没有……”他猛然收口，因为巫林正悠然地坐在一个气泡
里，就像温泉那时一样。
巫林见他眼中的怒火原来越旺，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要进来吗？”
“你觉得我会说不吗？”唐文烨说完，就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浮起来，然后撞进那只气泡里。
为了容纳两个人，气泡胀大了一倍。
唐文烨调整了下姿势，尽量不让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碰到巫林。
“你很困？”巫林见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唐文烨闭上眼睛，没好气道：“我只是在幻想我屁股下面坐的是家里的沙发。”
巫林愣了下到：“你家的沙发是幻想出来的？”难道公司总监的薪水很高是谣传？不然为什么这么穷，连坐沙发都要靠幻想的
。
唐文烨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道：“闭……”‘嘴’字还没有出口，气泡就像气球一样飞了起来。
“你做什么？”唐文烨紧张地抓住巫林的小腿。
巫林想缩脚，却引来对方更大力的钳制。
“船要沉了。”
唐文烨回头。果然，船身正慢慢竖起来，和电影里放得一模一样。“那你事先应该先提醒一下！”他丢开巫林的腿。
“你不是让我闭嘴吗？”巫林无辜道。
唐文烨回头，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一缕取笑的痕迹，但是事实证明，他很严肃。
又过了会儿，船身笔直地竖起来，和海面垂直。
乘客和海员不停地从船上落下来，跌进海里。
唐文烨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能救救他们吗？”
巫林愣了愣道：“他们是假的。”
“可是在我的眼里他们很鲜活。”他顿了顿，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道，“该死，我都快分不清楚现实和幻境了！”
巫林道：“你刚刚还说要去抢一艘救生艇。”
“是要！”唐文烨换了口气，无奈地辩解道，“OK，我承认，我有自私的一面，但是我也有同情心和良知。所谓居安思危，人
当然是在安全之后再去考虑别人的危机，何况，他们还不算是人！”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混乱了。
巫林的思维倒是很清楚，“居安思危是这么用的？”
唐文烨道：“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谓的文学就是随着时代潮流不断地改进。”
巫林若有所得。
“你明白我的意思？”唐文烨将信将疑。
“你是文学青年。”巫林总结。
唐文烨无语，半天才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他看着气泡越来越低，离海面越来越近，不由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
“不是说救他们吗？”巫林眨着眼睛问。
“为什么？”唐文烨不敢相信是因为他说的那段连自己都没有懂的话。
“尽管他们是假的，但是铁达尼号的悲剧却是真的。”巫林分析道，“你潜意识里希望能改变那个结局。”
唐文烨对他肃然起敬，“你懂心理学？”
“不懂。”
“那你怎么会这么想？”几乎让他刮目相看。
巫林道：“常识。”
……
所以嘛，只是“几乎”让他刮目相看。
唐文烨撇开脸。
第五章
气泡停在距离海面三米处。
巫林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小圆木棍，然后像拉天线一样慢慢拉长。
“魔法棒？”唐文烨有点兴奋。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超现实的幻想，刨除心里对巫师的恐惧，好奇和向往便冒出头来。
巫林道：“其实它只是一根普通的胡桃木棒。”
唐文烨的热情被瞬间浇灭。他不自在的戏谑道：“所以你现在拿它出来时准备种一棵胡桃树？”
“不，它是用来施展魔法的。”他说着，用木棒朝下面落水的人一点。
那个人顿时被气泡包围，浮到海面上。
……
这不就是魔法棒？
唐文烨没好气地看着他用所谓的胡桃木棒将那些落水的人一一救起。
叫喊声愈演愈烈，比他们援手之前还要糟糕。
那些被救起的人比没被救起的热更为惊恐。
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无数种被外星人抓走折磨的情景，每一种都鲜血淋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比之下，能够在冰冷的海
水中平静死去，实在是件美好的事情。
“他们看上去很害怕。”唐文烨述说着事实。
巫林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用魔法的时候也很害怕。”
唐文烨被他说脸色微微泛红，强辩道：“那是因为我是人类。”
“他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现实和幻境本来就很难分清楚。巫林在母亲的手札里读到，他的外祖父曾一度怀疑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个幻境，因为他经常在每
年同一天同一个地方丢同一个东西。他把它称为现实魔法师的恶作剧，而他就是被恶作剧的环境木偶。
被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从惊恐变得麻木，无声地看着其他与自己相同命运的人。
海面充斥着破罐破摔的沉寂。
尽管如此，作为救援发起人之一的唐文烨还是很得意的。“救完人之后，我们该做什么？”
巫林握着胡桃木棒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道：“要做什么？”
“当然。我们还要回到现实的世界。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我的家人……我还没有看世界杯决赛！”不算不知道，唐文烨
一算才发现他的人生很残缺，“我甚至还没有组织家庭。”
巫林扭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答应的。”
唐文烨抹了把脸，恶狠狠道：“快点想想怎么回到现实世界，仓库保管员！”
天上突然亮光一闪，刹那照亮海面。
唐文烨震惊地抬起头。
只见数道枝桠似的电光劈开夜空，击向那些获救者的气泡。
气泡无声无息地消失，获救者重新跌入海中，并且连挣扎都没有，就直直地沉向海底。
“天。”唐文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个幻境主人是不是看错了剧本……铁达尼号可不是神话剧。”
巫林道：“我破坏了这个世界原定的剧情，所以幻境主人只好用她的方法来纠正。”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唐文烨胆战心惊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电光。
“我们至少应该努力……”
巫林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因为眼前的白光覆盖了他所有的感知……
唐文烨再次醒来，又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床单，粉红色的梳妆台……满目的粉红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成了色盲，只能分辨粉红和白两种颜色。
他跳下床推开窗户。
下面是个小花园，大片油绿的草地，还有五颜六色的鲜花。
至少离开了大海。
他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他很可能从剧本甲跳进了剧本乙，而那个说要和他“一
直在一起”的蹩脚巫师又不见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唐文烨吓了一跳，踌躇再三决定先开门。因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幻境的名字。如果是《2012》，那他必须先订一张去西藏
的机票。
一打开门，唐文烨就惊到了。
外头站着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漂亮少年，牛奶般的白皙皮肤，蓝宝石般的清澈眼眸，樱桃般的柔软双唇……但这都不是他惊呆
了的原因。他吃惊是因为这个少年身上正穿着一条古欧洲流行的蓬蓬裙。箍筋的腰身，拖地的裙摆，还有露出大片胸脯的领子
……难道他还在铁达尼号的时代，只是位置从海上转移到了陆地上？可就算是铁达尼号的时代也没听说过男孩子做这种打扮的
。
“你是……”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少年仰起头，漂亮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二哥哥，我想去参加舞会。”
二、二哥哥？他是二哥哥？他从龙套变成某个特定角色了？
唐文烨张了张嘴巴，半天才道：“那，祝你一路顺风。”
少年樱桃般的嘴唇缓缓张开，似乎也怔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会儿，终于有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辛德瑞拉，你的活干完了吗？”
唐文烨和少年同事转头看他。
来的是一个青年，穿着和少年一样的蓬蓬裙，但是无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他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傲慢地瞥了少年一眼，然后冲唐文烨露出怜悯的表情，“可怜的凯蒂，你的胃疼好些了吗？”
看到一个男人的脸上露出这种做作的表情，唐文烨原本好端端的胃顿时胃酸翻腾。
“大哥哥。”少年低着头，笑声道，“我能参加王子的舞会吗？”
“舞会？”青年夸张地大叫起来，叉腰指着他道，“你也要去参加舞会？天哪，你是想要把王子吓昏过去吗？”
少年一脸受打击的表情，眼泪含在眼眶里，好像一抖就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