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雯似乎脸红了一下，却很快爽朗笑道，“我才没那个兴致看他呢，有空还不如看看本子。”说着走到了凌云的旁边，“明天咱俩的对手戏呢。”
凌云回过神来，“是。”
戚长风在一边笑，“我可是特意等凌霄走了才安排你们排这场的，好了好了，我们马上要开拍了，你们该休息的都回去休息吧。”
凌云有些低落，却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如果说是因为心里舍不得王正，自己都觉得这也太孩子气了，他已经十九岁了，而不是九岁，即使是九岁那年，他也早就学会了不去依赖了吧……
有些失神地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走，心想着一会儿回去之后再看看剧本吧，明天的戏，还真的是没把握。
直到走到了房间里，才发现……
凌天皓一脸无语地看着凌云，“看见我不用摆出这一脸见鬼的表情吧？”
凌云定了定神，“您……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凌天皓瞥他一眼，“连你都是刚进门，我还能什么时候进来的？跟了你一路都没反应的。”
好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你跟着我干嘛”咽下去了，“前辈有什么事吗？”
凌天皓有些玩味地笑，“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么？”
敢情这位今儿是来找茬的啊，凌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然后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前辈想多了，凌云没这么说。”
这孩子，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话就是拱人火儿来的，只不过，凌天皓发现，面对凌云的时候，自己真的是难得的好脾气，“也不算没事，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凌云似乎想拒绝，想了想，却是道，“那劳烦前辈了。”他知道，反正，即使自己拒绝，那人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身上的衣服被轻轻褪去，药膏擦过背上的伤痕，微凉。然后听见凌天皓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感慨的意味，“凌云，你还记不记得，其实很早之前，咱们就是见过面的。”
凌云微微一怔，“前辈？”
凌天皓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动，“你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是上小学一年级吧……”
凌云却是想起来了。
六岁那年，自己被送进了家门口的那所小学。
那个时候，弟弟刚刚两岁，舅舅依旧在外面工作赚钱，舅妈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理他，小凌云很乖，在中午大家都被家长接回去的时候，他就自己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啃面包——舅妈每天早上都会匆匆忙忙地扔给他两块钱，在那个时候，可以买一个面包和一袋牛奶，而凌云每次都会买两个面包，留一个到中午再吃。
班主任很快注意到了凌云，问他中午为什么不回家，小凌云想了想，也只是说，家里没有人还不如在学校了，老师也觉得有道理，只是问他要不要让家长给他在学校食堂订一份午饭，凌云摇摇头，谁说小孩子就没有关于“钱”的概念了，他常听到舅妈跟不同的人说，养一个孩子就够费钱的了，自己家里还有两个，不过宁可亏了小君一点，也要好好照顾凌云……
直到快一个月后的某个中午，凌云依旧在教室里啃着面包，有个叔叔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是最没有防备心的，更何况，莫名地，凌云对眼前的人就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我叫凌云。”
从那次开始，那个叔叔就会时不时地来看他，带他出去玩儿，带他去吃饭，给他买文具，刚开始的时候，小凌云执意拒绝，他已经知道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礼物。
可是那个叔叔说，我是你爸妈的朋友，你妈妈叫林茉莎对不对，你现在跟着舅舅家一起生活对不对？
心思单纯的小凌云自是从此不作他想，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出现的“叔叔”。
又过了两个月，这个“叔叔”就像他突然出现那样地突然消失了，有的时候，长大之后的凌云都会想，那段日子是真的吗，还是自己一直太过心心念念，才有了这样的幻想……
直到现在，凌云脑中的影像才慢慢清晰起来，那个“叔叔”，不是凌天皓还能是谁！
似乎是受了不小的震动，凌云呆呆地后退了一步，抬头直直地盯着凌天皓，“是你……”
凌天皓点点头，“嗯。”
沉默，凌云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再次开了口，一字一顿，“那，为什么，后来，你就不见了呢。”平平淡淡的语气，眼神却是异常的执拗。
凌天皓叹口气，拉着凌云坐下，“那个时候你还太小，可能不记得了吧，后来的时候，你的舅舅或者舅妈有没有对你说过，关于我的事？”
凌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似乎……在某一天，舅妈真的对自己说过，“凌云，最近经常去找你的那个叔叔要移民出国了”之类的话，只是，在他都怀疑关于那个“叔叔”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幻想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被一同丢到了记忆的角落里。
凌天皓淡淡地笑了笑，“那个时候，是你的，嗯，你的舅妈找到了我，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说这也是茉莎的意思……我本来不以为然，但是后来，她说，如果我再执意接近你的话，他们就会带着你搬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沉默了片刻，“所以后来，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你，却再也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凌云眼光一闪，“我不懂。”他的确是不懂，如果说，当年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要找回他，舅舅一家又为什么要阻止呢，他们，不是一直觉得他是个负担么？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手机铃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看了看号码，心情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郁，却还是很快接了起来，“舅妈？”
电话那边的女声有些尖，穿透性很强，以至于坐在一边的凌天皓都能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凌云啊，小君马上就要上高中了，你也知道，他的成绩不太好，但是我和你舅舅的意思还是想让他上个好一点的高中，我们找到了一个重点学校，可是择校费……你也工作快一年了，能不能想想办法，你也知道，家里一直没有什么积蓄……”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近乎于命令。
凌云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缩进了几分，“要多少？”
依旧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学校那边要五万，舅妈也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你拿三万就可以了，哦对了，小君说想换个手机，苹果什么的，你们年轻人都知道，你有空给他买一个吧，”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还有，那是个寄宿制高中，小君说要个笔记本电脑，你看看买手机的时候一起给他买一个吧。”
凌云看看自己手里价值仅几百元甚至连上网功能都没有的手机，静默片刻，终于还是道，“好，您什么时候要？”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边的回答，“当然是越快越好。”
二十四、严苛
挂断电话的凌云略有些尴尬，刚才舅妈说话的那个音量，他应该是听见了吧……
果然，凌天皓脸上似乎隐隐地有些怒气，“谁的电话？”
凌云并不打算隐瞒，更何况，既然他听见了电话，又怎么会猜不出是谁，“我舅妈。”
凌天皓却是突然地叹了口气，“你手边有钱吗？”
只犹豫了片刻，凌云低声道，“您不用担心，凌云会想办法。”其实，还能怎么办呢，加上电脑和手机的钱，四万块怕都是不够的，艺人是没有固定工资的，他之前只接过一个广告，新人赚的钱本来就不多，自己留下了一点点生活费之后也全都给舅妈了。而这次进云锦的剧组，片酬不高，而且又是要杀青之后才会发的……要不然，就先找正哥借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凌天皓的语气甚至带出来了一点点的暴躁，“想什么办法？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是去借还是去偷去抢？！”
被这话一激，凌云的脾气也上来了，“就算我是去偷去抢，也和前辈没有任何关系！”
凌天皓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了，补救一般地笑了笑，“行了行了，也别费这个力了，她的账号你给我，我直接给她打五万过去，爱买什么让他们自己买就好了。”
凌云想都不想地拒绝，“不敢麻烦前辈，凌云自己想办法。”
凌天皓忍了又忍，依旧和颜悦色，“凌云，你是我儿子，我给你钱是应该的，再说，你爸也不缺钱。”
凌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浅笑，“前辈说笑了，凌云，不敢高攀。”本想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一些，本想让语气坚定一些，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似乎都在抖。
凌天皓难以抑制地有些挫败，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来，他也不是听不出来，凌云的那话，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逞强更为恰当，“他们常找你要钱？”
不知道为什么，凌云竟然暗暗地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脱口而出的话是，“那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么多年，是他们养凌云长大的。”
凌天皓神色未变，“你很感激他们？”
凌云点点头，眼神很认真，“是。”还是感激的吧，不管怎样，至少，他们养大了他。
就是这个瞬间，凌天皓终于决定咽下了后面的话，“如果你一时接受不了，那，就算我借给你的，你也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经纪人吧？”
凌云想了想，“那谢谢前辈了，我写张欠条给您。”
虽然心里怄得要死，凌天皓依旧保持了良好的风度，“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会记得的，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赖账。”
话说到这份上，凌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了舅妈的账号抄下来给凌天皓，凌天皓拿了顺手放在口袋里，“我没带手机过来，一会儿回房间就通知我的助理把钱划过去，放心吧。”
凌天皓又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凌云聊了会儿天，然后看看时间，“行了，我回去小睡一会儿，晚上吃饭时记得下楼。”
凌云起身送他出门，心里还一直悬着刚刚舅妈电话里说的事，却终究没有再次对凌天皓说出口，或许，潜意识里，自己已经开始依赖他了吧……
回到屋里，凌天皓直接去拿了桌上的手机，打了助理的电话，“帮我往‘那个账户’里再打十万块，尽快，谢了。”
挂断电话，想了想，又找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从听筒里传来的有些尖锐和聒噪的女声让凌天皓不禁微蹙了双眉，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温雅，“您好，我是凌天皓。”
隔着电波，对面那女人的声音并不热情，却也称不上冷淡，“您有什么事么？”
凌天皓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我刚刚拜托我的助手往您的账户里打了十万块，希望您以后有什么需要还是来直接跟我说，不要再找凌云了好吗，他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轻松，您这样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电话那边的女人似乎有些不高兴，却最终似乎在思量了“十万块”这样的数字之后选择了不表现出来，“您这话说的，我们也不是存心想难为凌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嘛，我们当然也希望凌云能过得好，毕竟当年茉莎把凌云托付给我们，我们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好好照顾他的……”
凌天皓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有些厌恶，说出口的话语气依旧未变，也不去揭穿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总之，您有什么需要还是来和我说就好，那先这样，钱，今晚之前就能打过去，您查收吧，不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晚上吃饭的时候凌天皓也仅仅是简单地对凌云提了一句事情已经办好了，便不再提这件事，也算是解决了心里一直压着的事情，凌云也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记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就赶紧还给他。
当然，现在的凌云还不知道，虽然自己一直记着这事，但是等他凑够了五万块想要还给他的时候，被他轻轻松松的一句“当给你的零花钱”就打发了……
吃过饭上了楼，凌天皓拎着酒瓶去找戚长风，没有再去凌云的房间，难得的清净倒是让凌云有些不习惯了。
洗了澡本想看看剧本的，却是丝毫都看不进去，想着索性就睡吧，养好精神明天也好拍戏，倒在床上却也睡不着……
凌云有些郁闷，自己这是什么体质的，好不容易没人来吵了，结果反倒干什么都干不好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在片场，凌天皓看着显然没睡好的凌云，不觉有些意外，“怎么，没睡好？
是不是背上的伤还疼？”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昨晚和长风聊得久了一些，准备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走到凌云房间门口看屋里关着灯，也就没去打扰他……
凌云的眼光有些躲闪，“没。”
凌天皓也没说什么，“上妆去吧。”
化妆间里，肖雯已经基本上好了妆，见凌云进来，直接坐到了他旁边，“诶凌云，我昨天看本子，发现这场还挺难的。”
凌云的妆很简单，一会儿就时间就好了，努力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今天要拍的这一场的细节，肖雯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只拍了拍他的手，“带剧本进来了没？”
低头翻了翻随身背着的包，剧本真的在，肖雯笑笑，“你先过一遍吧，拍戏找不到状态倒没什么，要是连剧情和台词都不熟，戚导肯定会骂的。”
就这么磨蹭了又半个小时，肖雯和凌云一起走出化妆间，一出门就忙着告罪，“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上妆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耽误了些时间，实在对不住了，今晚请大家吃饭啊。”
也没人说什么，女演员化妆本来就比较麻烦，肖雯又是一出来就道歉，丝毫没有耍大牌的意思，让人觉得倒有几分可爱了。
戚长风挥挥手示意众人各就各位，“没关系，准备一下，开拍吧。”
看得出来，凌云并不擅长感情戏，和凌天皓的戏份大概还是有很多现实带入的因素，而到了和肖雯对手的时候，就显得相当青涩了。
“停！”戚长风又一次喊了停，“凌云你怎么回事？本子看了么？！”
凌云对剧本其实还是比较熟悉的，刚又在化妆间看了一遍，还算是心里有数的，此刻被戚长风这一呵斥，却是有些心虚起来，低了头，也不回答。
戚长风看他这样子就有气，“去去去，一边儿去，再给我好好看看剧本，肖雯，你陪他再对对词去，”说着招呼在一边等着的几个配角，“咱们先来补几个镜头。”
凌云站在场边，盯着手里的剧本，明明对剧情很熟悉了，却怎么都找不到感觉，抬头看看站在自己旁边的肖雯，又有些愧疚，“对不起，师姐，我……”
肖雯只是笑笑，“对不起什么，没事的，慢慢找好感觉就好了，我刚拍戏的时候也天天被骂呢。”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是听见了第三个声音，“肖雯你别纵着他，”抬头，见是凌天皓走到了他们的眼前，直直地盯着凌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凌云，你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干什么了，根本就没看剧本对不对？”